眼泪是珍珠的鱼人

阿景在大海边的沙滩上遇到了一个黑色的人，他有着蓝色的眼睛和长长的卷曲的像水草一样的胡子。这个黑色的人躺在那里，浑身沾满黄色的沙粒，很久都一动不动。“你怎么了？”阿景关切地问。

“我没事。”黑色的人说。

“那么你是谁呢？”阿景说。

“我叫阿鲛。”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的主人是海里的公主。因为一个偶然的过失，我被主人驱逐了，从此失去了她。现在的我，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

“你打算怎么样呢，阿鲛？”

“我打算躺在这里啊！”阿鲛说。

“潮水会涨，会把你吞没的。”阿景说。

“那也没有什么呀。”阿鲛说。

“你会饿死的。”阿景说。

“饿死并不痛苦，跟失去主人的痛苦相比的话。”阿鲛说。

“来吧，让我做你的主人，跟我回家吧！”阿景说。

阿鲛抬头看了看阿景。阿景是一位英俊的男子，脸上荡漾着温柔的笑容。阿鲛很喜欢阿景，就同意跟阿景一起回去了。

回家后，阿景慢慢发现，阿鲛很喜欢洗澡，他家有一个很大的池塘，每天吃完饭后，阿鲛总会到池塘里去。池塘里开满了睡莲，还有小青蛙在莲叶间蹦跳，成群的鱼游来游去。而阿鲛宁可成为它们的伴侣，花很多时间沉浸在池塘里，也不去跟阿景家里其他的人聊天。阿鲛非常安静，当他不在池塘里的时候，就一个人蹲在黑暗的地方，一动不动。

有一天，阿景突然病了。阿鲛前来看望阿景：“阿景，你怎么了？”

“我得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病，可能快死了。”

阿鲛望着阿景瘦弱的脸庞，很着急地晃动起他的肩膀。

“我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她像月光一样温柔，内心慈悲，目光清澈。可是她的家人不愿意我接近她。我甚至无法向她表明我的心意。不能跟她在一起的话，我就会相思而死。”阿景说完这番话，便闭上了眼睛，他实在太瘦弱了，说这一番话花费的力气，都要让他休息好半天。他的手无力地垂在被子外面，手的颜色非常苍白。阿鲛抱着阿景的手，恸哭了起来。

闭着眼睛的阿景听到了哗啦哗啦的声音，他感觉到有一些沉甸甸的东西砸在了他的手上。阿景努力睁开眼睛，被所看到的景象惊呆了。阿鲛正捧着他的手在哭，每一颗眼泪都那么晶莹——怎么看得到阿鲛的每一颗眼泪呢？那是因为每一颗眼泪都是一颗珍珠，它们先是砸到阿景的手上，又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一连串的落地和在地上不断滚动的声音。阿景用另一只手摸过几颗珍珠来看，它们每一颗都硕大、饱满，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珠。

阿景惊呆了，发出了一声喜悦的大叫，说：“我不会死了！”

阿鲛收了泪，抬头惊讶地说：“为什么？”

阿景说：“我喜欢的那个女孩，她的名字叫万珠。我见到她之后，就每日每夜想着她。想得太厉害了，便打听到了她的家，去向她求婚。我对她的妈妈说，我是这座城市里最富有的人，请把女儿嫁给我吧！想不到她的妈妈讥笑我说：你有多富有啊？我的女儿叫万珠，要用一万颗珍珠来聘，你能拿得出这么多珍珠吗？回来以后，我就想着凑足了钱，去聘我所爱的女孩。可是想来想去，就算是把家产全都卖了，也凑不齐一万颗珍珠，况且，去哪里能买到一万颗珍珠呢？”

这时候仆役们已经把地上的珍珠全部扫了起来，他们过来汇报珍珠的数目：一共有了三千四百一十二颗珍珠。

“阿鲛，你简直神了。这么一下子，你就为我凑齐了那么多！”阿景感激地说。

“你为什么不晚些表达你的喜悦？现在我们的珍珠还不够一万颗。”阿鲛说。

“有了那么多，我已经很满足了！”阿景说。

阿鲛说：“珍珠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我随便哭哭就有了。你等我哭给你看。”阿鲛在那里憋了半天，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好吧，我们要想个办法让我哭出来。”

第二天阿鲛带着阿景来到他们相逢的那个海滩。阿鲛站在一大块礁石上，远远地向大海望去，海天一色，烟波浩邈，大海在永不止息地动荡着，细碎的粼光闪现在海面上，就像是洒下了无数有尖角的水晶，愁云低低地笼罩在天幕上，把世界弄得一团湿意，海豚突然地跳出了水面，又寂寞地扎了下去。

“海里的公主曾经是我的主人，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望着远处天边的一团云雾，阿鲛想起了海里的公主，想起了她的笑容，她的声音。阿鲛感到仿佛昨天才刚刚离开她，又仿佛已经离开她一万年那么久了；一转身似乎就能够看到她站在身边，又似乎永生永世也不会再看到她了。

阿鲛哭了起来，说：“海里的公主，请你看到我这一捧明珠泪吧！”

阿景早就准备好了一个玉盘，接住阿鲛流的所有泪水。那珍珠泪滴落在玉盘上的声音，真是悦耳动听！阿景以为阿鲛只是哭一小会儿，却想不到阿鲛一直在哭，眼泪也越流越多，“思念这种病，我是永远都不会好了！”

正当阿鲛哭泣的时候，从远处的海浪里发出“啪啪啪”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近。当阿景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发现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位浑身缠满红色和绿色海草的女郎踏海而来，女郎头上戴着珊瑚王冠。阿景赶紧抓住阿鲛的手说：“阿鲛，你看，是不是她来了？”

女郎走近，抱住阿鲛的脖子说：“我亲爱的，亲爱的，忠实的仆人，自从失去了你，我每天都会来这里看一看。你到哪里去了？”阿鲛看着公主，眼角还留着一小粒珍珠，在太阳下面闪闪发亮，但脸上满是喜悦。“我的主人，我还以为我永远也见不到你了！”

阿景看着海公主拉着阿鲛的手缓缓沉没在大海深处，海公主和阿鲛的头顶升起一道彩虹，金色的海星和彩色的水母在他们身旁游动，把海水染成了斑斓的颜色，阿鲛拼命地向他摆着手。

后来，阿景捧着所有的珍珠回到家中。珍珠已经超过一万颗了。第二天，他带着所有的珍珠去万珠的家里，跟万珠的母亲说：“您所需要的珍珠，都在这里了。这么多珍珠，已经超过了一万颗。对您来说，它们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但对我来讲，它们代表了真正的情感，代表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最真切的思念。”然后阿景讲了阿鲛的故事。万珠的母亲听了以后十分感动。

“唉！公子啊！我哪里是那个意思，谁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用来换钱呢？我现在知道了，你是真心爱万珠，所以不需要那么多珍珠，我这就把万珠许配给你。我知道这些珍珠代表世界上最深沉的思念，请你们带走它，把它作为你们爱情的见证吧！”

就这样，阿景和万珠终于举行了盛大的婚礼，那天整个城市的人都来庆祝啦！

出自／〔清〕沈起凤《谐铎·鲛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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