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驴的老板娘

有一个人叫赵季和，他的爸爸妈妈和朋友都喊他阿和。阿和的职业是商人，因为生意的原因，他要经常在各个城市之间行走。

有一次，他要去洛阳。当路过开封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于是他就住在了当地一家叫作“板桥”的旅店里。店主是一位美丽又爽朗的女人，走过来帮他卸下身上的行李。

“客官，请你到里面坐吧！”女店主明媚地对他笑着说，还帮他掸了掸行李上的灰尘。

“请不要客气。请你就叫我阿和吧！”阿和走了很远的路，看到这样亲切的女店主，不由得生出暖意，便对女店主也笑着说。

阿和走到里面的房间时，看到那里已经来了六七位客人。他们都是同他一样风尘仆仆的人。如今，在女店主的安排下，已经都用热水洗过手脚，坐在温暖的房间里，吃着热腾腾的饭食了。阿和刚坐下，就有人给他端上来一盘烧肉。

“烧肉吗？”阿和咽了一口口水，他在路上，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他小心翼翼地问：“这个要多少钱呢？”

“你就放心地吃吧！”旁边一位年老的客人说，“你难道不知道，这就是有名的‘板桥三娘子’的店？三娘子热情好客，会让所有人都吃得饱饱的。至于钱嘛，她从来不太在乎的。”

“这样啊。”阿和拿起一大块烧肉，喷香的味道马上钻到了他的鼻子里，“这样香的烧肉和三娘子的美意一样，都让人无法拒绝啊！”

阿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而抱着一大壶酒走过来的三娘子，听到阿和这样说，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她给每个人桌上放了杯子，然后添满了酒。

“说真的，板桥三娘子就是这样豪爽的店东，每次给我们准备的吃的、喝的都很多，她就是这样的性格，生怕亏待了客人。每次往返洛阳，住在板桥三娘子店里的这段经历是路程上最美好的记忆呢！”一位年轻的客人喝了一口热腾腾的酒后，极愉快地说。

“板桥三娘子就是这样的人。我上次来的时候，拉车的牲畜的脚走坏了，板桥三娘子就把她自己的牲畜换给我，还不让我添补什么钱。那一头黑骡子，走路太带劲了，一直跟我到现在。我自己的那一头灰驴子，早就应该不行了吧，是不是杀作驴肉了？”一位满面风尘的大叔边喝酒边说。

板桥三娘子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话，转身一边给每个人杯中又添了酒，一边说：“本店所有的食物和酒，都是我亲手制作的。到了别处，你们就吃不到这样的味道了。”

听到她这样讲，客人们更加高兴了。食物和酒果然非常美味。他们谈着一路上所听说和见到的趣闻，越喝越多，一直到了很晚，才各自站起身来，回房间睡觉。

阿和也回到板桥三娘子为他安排的房间。这个房间凑巧跟三娘子的房间只隔一道薄薄的墙壁。阿和躺在床上，很快听见别的客人响亮的鼾声。“大概都是因为喝多了酒，才睡得如此快、如此深沉吧。”阿和想。阿和没有喝酒，他把板桥三娘子给自己倒的酒都给别的客人喝了，不过板桥三娘子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阿和透过板壁的缝隙看到板桥三娘子熄了灯，猜想她已经睡了，想着板桥三娘子那可爱的样子，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阿和渐渐地也要睡着了。但是在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听到隔壁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向板壁看去，那里仍然黑乎乎的，灯没有点燃。

“这黑灯瞎火的，板桥三娘子在做什么呢？”阿和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他知道板壁的缝隙在哪里，就趴在那里偷看。

黑暗中突然有一豆烛光亮了起来。他看到这烛光在板桥三娘子的手上，三娘子正小心地把烛火笼在一个盆子下，把它挑得小小的。在这一点微弱烛光的照耀下，三娘子从箱子里拿出来了一些玩具似的小东西，摆在灶台的前面。阿和使劲地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楚那是什么。有木头小牛，有木头小人，还有一整套耕田的农具。他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只见三娘子口中喷出一口水在这些小玩具上面。它们突然动了起来！

阿和简直看不懂眼前的景象了：

只有六七寸长的小人儿，拉着跟他差不多同样大小的牛，牛的身上套着农具，在灶前的一小块土地上犁着地。他们犁啊犁啊，犁了一圈又一圈。阿和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时板桥三娘子从箱子里取出了一些什么东西，交给小人儿。直到小人儿把它们都撒在了地里，而地里又都长出了麦苗，阿和才明白：原来那是荞麦的籽啊！麦苗长得特别快，不一会儿就结了麦穗。小人儿把小麦子收割完，用小麻袋盛起了好几大包，然后把它们倒进了小磨子，用小磨子磨出了面粉……

当这些面粉都磨好以后，板桥三娘子把它们做成了饼。那不过是几张非常普通的饼，阿和瞪着眼睛看着，想着它们跟自己平常吃的那种饼没有什么两样。等到板桥三娘子把小人儿和所有工具都收到柜子里去的时候，鸡已经叫了。

看着板桥三娘子忙活了一夜的阿和非常累，可是他不能躺在床上歇一歇，因为他听见别的客人都已经起床了。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昨晚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秘密。阿和又听到了板桥三娘子招呼客人的爽朗笑声，一点听不出疲倦。阿和悄悄地走到了外面，趴在窗户外，偷看餐室里的景象。他看见昨晚的客人都在大口大口地吃着饼了。这种饼，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法术？阿和正想着，便看到一个客人放下饼，趴在了地上，他的脚变成驴子的脚了！他的腿变成驴子的腿了！他的身体变成驴子的身体了！阿和赶紧往他脸上看，一张人脸瞬间变成了一张驴脸的样子，紧接着，他张开嘴发出了驴子的嘶吼。

别的客人正在惊讶地看着那个人，突然间，他们也扔下手里的饼，全都变成了驴子！

那位三娘子若无其事，把这群驴子驱赶到了后面的驴圈里。

阿和想：这些客人的钱财，这下子就都落到这位三娘子手中了。这些驴子也变成了三娘子的个人财产。怪不得这个女人豪爽又大方，原来所有的人，都不会从她手里占到便宜，那些她拿出来供客的东西，不过是她从客人们身上掠夺的一小部分而已。

阿和默默无声地退回到房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然后跑出来跟三娘子告别。“哦！没有早饭了吗？”阿和问。

因为所有的饼都被驴子客人吃光了，三娘子笑嘻嘻地说：“客官，你起床太晚，早饭已经没有了呢。”

“什么客官，以后叫我阿和就好了！这次多谢三娘子的款待啊！”阿和说着，就走出门外，然后飞快地跑掉了。

但是阿和忘不了这件事，他时常想起三娘子。每当他再想起三娘子的样子，她那美丽的面容在他心中变作妖艳，她那爽利的笑容在他心中变作凶狠。“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阿和想，“三娘子在洛阳到开封的这条路上，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呢！”

过了一个多月，阿和做完了生意上的事，要回乡了，他的回程自然也是要经过板桥旅店的。“到底还要不要去住三娘子的店呢？”阿和思忖着。既然已经知道了三娘子的秘密，只要绕开三娘子的店就不会变成驴子，但是，仅仅是这样的话，阿和是不满足的。

阿和在快要到板桥旅店的时候，在附近的镇上买了几张跟三娘子所做的一模一样的荞麦饼。当阿和走进板桥旅店的时候，板桥三娘子一眼认出了他：“你不是阿和吗？我估计你该到回程的时候了。”

“是的，好久不见啊三娘子。”阿和假装亲热地说。

当天晚上，店里客人不多，阿和依旧吃得饱饱的，还喝了不少酒。在去睡觉之前，他醉醺醺地对三娘子说：“三娘子，明天请早一点喊我起床，不要像上次一样，把早餐错过了。”

“这次你就放心吧！”三娘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阿和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早上，他早早地就坐在了餐室里。三娘子把一盘荞麦饼端了上来。

“闻起来好香啊！”阿和说，“三娘子，昨天晚上你做的那种烧肉真的太好吃了，虽然现在是早餐，可我还是想再吃一点，你放心啦，我会给你钱的。”阿和说着，就把一袋钱放在了桌子上。

三娘子往他的钱袋子瞥了一眼，笑着说：“哪用得了那么多钱呀！”

阿和说：“给我拿烧肉来嘛。”

当三娘子走去拿烧肉的时候，阿和悄悄地把自己的荞麦饼拿出来，替换了盘子里的一张。

三娘子端着烧肉回来后，阿和吃了几口，也邀请三娘子一起吃。“客气什么呀，我已经是这里的熟客了。我们一起吃早饭吧！”说着，阿和从自己的包裹里拿出来几个荞麦饼，放在了桌子上，“你要是嫌饼不够，我从路上还买了一些。”

当三娘子坐下来吃饭的时候，阿和从三娘子的饼中抓起自己换了的饼，咬了一大口，接着，他把自己的一张饼推给三娘子：“你也尝尝我的。”

三娘子一边吃着阿和给她的饼，一边用眼角暗暗观察着阿和。她知道，只要吃掉一半的饼，阿和就会变成驴子了！三娘子一边嚼着，一边看着阿和，阿和已经吃了三口饼了，现在正在吃第四口。阿和又吃了一大块烧肉，好像吃得很香的样子……突然三娘子感到自己的脚下一沉。

三娘子低头看去，自己的脚变成驴子脚了！她惊讶地张口要叫，却发现自己发出的已经是驴子叫！

原来阿和给三娘子吃的，是他自己替换下来的三娘子做的魔法饼。阿和站在那里看着三娘子变成了驴子。当这一幕真的发生，他还是有一点手足无措。三娘子变成的驴子非常壮硕，站在那里垂着头。阿和把驴子赶到驴圈里去。把三娘子跟其他的驴子放在了一起。

接下来阿和进到三娘子的房间，找到了那些小人儿和小牛，还找到了那些小工具和小种子。他试着像三娘子那样驱使它们活起来，但是没有用。阿和有点后悔，自己应当想办法让三娘子说出把人变成驴的秘密来，这样也许就能救出那些变成驴子的人了。但是，阿和又想了想，觉得无论他怎么做，三娘子都是不会把这些秘密告诉他的。

“我已经在这条危险的道路上解决掉了最大的坏人，以后不会有人再上当了。”阿和想，“我该离开这里了。”

但阿和还是希望由自己揭开三娘子的秘密，他便骑着三娘子变成的驴子出发了。他很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尽管阿和一直带着这头驴子四处奔走，但它看上去就是一头普通的驴子。它每天都能走很远的路，从来也不曾偷懒。它非常忠诚，脾气也很温驯。阿和有时候会忘记它的来历，而完全感到它生下来就是他的驴子，从来不曾是任何别的什么。

直到有一天，阿和在骑着他的驴子进一座城的时候，遇到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老人看着他和驴子大笑了起来：“三娘子！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阿和赶紧下驴。

老人走近驴子，用手扒开驴子的嘴，扒得很大，三娘子便从驴子嘴里跳了出来。阿和又看到了那位美丽的女店主。他有点说不出话来。

板桥三娘子向老人拜了几拜，然后回头深深地向阿和看了一眼。阿和在她的眼神当中看到了几分怨恨。

“你原谅她吧！”老人说，“她为你做了四年驴子，相对于她的过错来说，也算接受了惩罚。”

“可是，”阿和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能告诉我吗？”

但是阿和已经看不到老人了，板桥三娘子和老人一起消逝在了他的面前。

出自／〔北宋〕李昉等编《太平广记·板桥三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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