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衡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赵旭。齐衡向来早到,可赵旭比他来的还要早。他刚入开封府尹的门就看到一男子长身玉立,身着青竹色缎面长衫,外披白底绿竹外褂,上有冠玉束发,下佩白玉镂空松鹿环,好一个华贵雅致佳公子。齐衡看装扮料想他必是赵旭,便上前向他问好。赵旭比想象中的更为谦逊客气,直接止住了齐衡,说他虽顶着旁审的名号,可半点实权也无,让齐衡就当他是个办差的,尽可随意召唤,切不要怪他叨扰。齐衡引着赵旭去了前厅,简单向他介绍了案情的进展,当谈到英王时说话难免有些小心。赵旭是个极其敏锐的人,知齐衡怕他难过,也没有再细细追问,承了齐衡这份好意。两人相谈了半个时辰,都对对方印象不错。不过让齐衡颇为意外的是赵旭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小娘子,就算是齐衡主动提及,赵旭也只是笑笑不答话。
齐衡始终觉得老鸨那边依然是问题的关键,可接连的审问却没什么进展,老鸨一口咬定是受英王指使,任谁旁敲侧击,她都不曾松口,案情也至此陷入死局。赵旭听齐衡如此说,即刻提出要见一见这老鸨,他和齐衡说既然这老鸨口口声声说是英王的人,那么他说不定会认识。齐衡其实也有意让赵旭去见见,眼下被赵旭主动提出,也就欣然应允。
两人一起来到开封府的司录司,赵旭看着老鸨的状态倒还好,就连那狱服都颇为整洁。老鸨见有人前来,本毫不在意,可当她发现赵旭时,先是愣了好久,又似乎辨认打量了许久,后来竟一把扑倒在赵旭脚下,抱着赵旭的小腿哭喊了一阵,直言自己对不起英王,更对不起小主人,可她也是没法子。她在乡下上有一老母在世,患有眼疾多年,虽有一兄弟,可不太孝顺,要不是她常常拿银子贴补,老母早就抛尸乡野了。她这次被抓也有好几个月不曾再寄银子过去了,她怕老母有事,为了这老母亲,她也不能出事。
“那你就可以对不起我父亲?”
“在老母亲和英王中间,我只能选择亲情。”老鸨的回答让齐衡震惊,他这几日也没少和她接触,可她在他面前始终是一副油腻谄媚的妓院妈妈的样儿,动不动就卖弄风骚,令人作呕。这样的市井流民的面孔让人很难想象她能如此周密地策划那样一个局。从一开始就不动声色地给巧云下药,用的药还是在江湖上都难寻的蛊毒。要不是后来留意到她,她几乎都可以全身而退。这会儿看她与赵旭交谈,虽哭喊不止,但说话却极镇定有素,想来也不是妓院老鸨那么简单。眼下东京城里但凡有些脸面权柄的王公贵族家里都养有暗人,俗称“影子”。这老鸨看来就可能是英王府的“影子”,是安插在文王处的一枚棋子。若这么说,英王一家一开始的安之若素,怕是料想此局必赢,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一向忠心耿耿的棋子竟会临阵倒戈。
“照你这么说,是有人用你的老母亲威胁你吗?”赵旭蹲下半个身子握住老鸨的下巴,用眼直勾勾地看了她许久,似乎要把她看出个洞来。
老鸨被赵旭捏得不能说话,只得拼命地摇着头。赵旭甫一松开,老鸨便又匍匐在他脚下,跪着哭喊着磕头,要赵旭放她一条生路,好让她去给母亲养老送终。
“看在你之前对我家还算忠心的份上,告诉我你母亲在哪儿,我安排人帮你照料。至于你的命,好好留着它。你想死还没那么容易。”
齐衡和赵旭出了牢房,两人在路上走了好久都不曾开口说话。后来还是赵旭先开了口。“你是不是想问我些什么?”
“是”齐衡也毫不掩饰,面前的这个人在牢房的一番话让齐衡察觉到这人身上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这是生在天家,长在天家而养出来的气度。
“哦?”赵旭停下意味深长地看着齐衡,随即便绽开了笑容,又说了句牛头不对马尾的话。“不认识,这是我的回答。”
“所言不虚。”齐衡也回给赵旭会心一笑。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对笑起来。
“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其实赵旭和老鸨并不相识,赵旭见老鸨一心要和自己攀扯关系,也就将计就计,就这么认了下来,想着也好利用这层关系在老鸨那里探听些虚实。他自觉此计没露出什么破绽,可却还是被齐衡看出。不得不说这齐衡着实是个人才。这人虽看起来温和不张扬,谦逊知进退,似乎是毫无攻击性,可他的内心潜藏着巨大的火种,一旦点燃,只怕是风骨凛凛,横扫千军。也亏他的心性纯良,刚正不阿,若是但凡存了些杂心,这无双的智谋怕是难以招架。
“元若愚钝,不过也就从你开始问老鸨家在何处才有所察觉。”齐衡如实回答了赵旭。说实在的,齐衡一开始也被赵旭给欺骗了,甚至都觉得有可能这件事真和英王有关系。可当赵旭开口询问老鸨家在哪里时,齐衡才觉得这可能是赵旭的计策。若是老鸨真是英王的家养暗人,英王家也就算她的老主人。一般情况下暗人的家庭、出身都是要详细掌握的。尤其是这些有亲人牵挂的更是要牢牢握在手中,好以此变相要挟,防止暗人生出二心。
“你果然敏锐。”赵旭邀齐衡去前面茶室一聚,二人选了一间偏僻的厢房,煮了一壶上好的双井茶,看着茶色渐起,两人细细地呷上了一口,都说“好茶,好茶。”
“看来元若兄也是好茶之人啊!”赵旭并没有紧接着刚才的话题与齐衡相谈,倒是颇为在意齐衡的爱茶。
“是,从小自爱饮茶,原是最喜湖州的顾渚紫笋,后因内人喜饮日铸茶,渐渐也就吃这一种了。”这内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小娘子杨徽萱。顾渚紫笋一直以来都是齐衡的最爱,这种茶不易得,也就靠着官家对齐家的恩赏,一年到头也就只能得那么几点。前几年,母亲因襄阳侯的关系在官家面前颇为得宠,那阵子的恩赏如流水般涌入齐家,顾渚紫笋也是得的最多的。他还记得他曾割爱把这茶给明兰送过,可她却没敢要,着实是茶太名贵了些。谁知后来小娘子嫁过来,说什么顾渚紫笋太甜太香,就说什么日铸茶最好,茶叶外形形似鹰爪,点起来后更是虎虎生威。又说什么顾渚紫笋看着成色清清淡淡的,倒不如日铸茶看得有烟火气。一开始齐衡还颇不以为意,觉得小丫头不懂,谁知最后妥协的竟然是他。现今一归家了去,就是日铸茶不离手,顾渚紫笋都不常提了,为此还被小丫头嘲笑说什么没定性。
赵旭看齐衡的表情,知他在想什么,他又如何不识这爱吃日铸茶的小姑娘。“日铸茶好,日铸茶看着有精神。”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回应齐衡,这句话被他说的有些寂寥。
“小郡王呢?您爱吃什么茶?”
“我啊,哪有什么爱吃的,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现下不过什么茶都吃一点罢了。”赵旭见茶有些凉了,又续上了些热汤,随即转了话题。“如元若兄所见,我与那老鸨并不认识。也不瞒你说,我们家与文王家相争已久这是大家都明眼瞧着的,虽然这明里暗里两家上下互相安插的上线都不少,可这老鸨却不是我们的人。”
齐衡见赵旭坦白,也没过多追问,他自知赵旭这类人该告诉的即会告诉他,不该说的他也不会问。齐衡还不傻,他也不想了解这英王在文王家的暗线是谁,这与案情毫无关涉不说,更是个私密问题。尤其是对不想牵扯纷争的他来说,知道得越少越好。
“今天我也是鲁莽了,也得亏是你看出来,要不然我这贸然认下,再碰到个什么都不懂的闷葫芦,这解释起来都费事。”齐衡知赵旭在变相夸他,他向着赵旭聚了聚茶盏,算是谢过。
说着说着,两人又续了一壶茶,商量着先去老鸨家里探探虚实。之所以齐衡没有吩咐开封府尹派人去老鸨的家里拿人,一是怕中了埋伏,二是怕打草惊蛇。在他们来茶室的一路上,齐衡料想赵旭那边应是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看他现已有行动的意思,便派了两三个亲信跟着,让他们有什么消息立刻来报。派出去的人早已出发,可这两个人却安心坐在茶室谈天说地,就这么安稳地处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
那边齐衡和赵旭一见如故,这边的不为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原是他们家小公爷早上临行前答应了小娘子要回家吃饭,可眼看着就到了晌午,这小公爷还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这让不为如何不急。他想过去和齐衡说,又怕扰了齐衡办正事,但这天儿着实也等不了人了。他一不做二不休敲了厢房的门,得了准许来了齐衡近旁耳语了几句,齐衡听罢也有些慌乱,他没想到时间过得竟这样快,赶紧吩咐不为先去告诉小娘子一声,让她莫要等急了。
“元若兄,可有什么事?”见齐衡有些坐立不安,赵旭问道。
“无妨,只是今早答应了内人回家吃饭,可眼看着都已晌午,怕她等急,才让不为去说一声。让小郡王见笑了。”
“无妨,无妨,既然如此,元若兄就快些家去吧,莫让萱……小娘子等急了。”
“好,好。”
齐衡刚要起身,这边开封府尹就来人了,竟说这老鸨咬舌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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