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话深宫旧光景

这是秋日里的第三场雨，齐衡和小娘子刚回了家去，雨就如倾注般落了下来。小娘子慌着去关屋里的窗户，齐衡却抢先一步过来，哄着她先到内间休息，自己把窗户一个个关严实。雨水如豆粒般摔打在庭前的台阶上，一些调皮地还兴冲冲地向窗棂上冲，不撞个粉身碎骨决不罢休。齐衡听着窗棂上噼里啪啦的响动，愣了愣神，许多事情如同这憋了一天的大雨，该来总会来。

齐衡回了内屋，小娘子一人坐在床上拾掇衣物，齐衡过来了也没察觉。齐衡沿着床边坐下来，顺手拿起衣物整理，“煜儿睡了？”

“嗯，燕云说日仄时闹了一阵子，估计累着了，早早就睡了。”

“好，我们也早点歇息吧，今儿也累了一天。”

“嗯，我把这些衣裳整理好就睡。”小娘子越答声音越小，眼睛始终不敢与齐衡对视。

齐衡见小娘子有意躲闪，俯身凑过去，蜻蜓点水般吻了小娘子的嘴唇“别弄了，明日再理吧。娘子，春宵一夜值千金啊。”说着又连着追加上好几吻。

“别闹了。”小娘子被齐衡闹地破涕而笑，后来被闹的没办法，直接甩开手里的衣裳，躲在一旁，伸出久违的小拳头，对着齐衡说“前几日的教训全忘了不曾，再闹你就去书房睡吧。”可话刚一出口，她似又想到了什么，手上的拳头像泄了劲儿一样，霎时散开，嘴里嘟嘟囔囔地想要收回刚才的话，眼神也弱了不少。齐衡这边可没允许小娘子的退让，他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握住小娘子将要荡开的拳头，玩笑道“怎么着，娘子想要怎样。”声落吻落，布下一片缱绻深情。

晚间，秋雨带来的凉意从门缝和窗缝里钻进来，外间的北风呼呼而坐，想必明日又要温度骤降。小娘子自半夜醒来就没再睡着，她心里存着事儿，辗转难眠。齐衡自戏院归来就毫无异样，可越是与平日无异，越让她看得发慌。若说他戏没看明白，可陆家的那位小妹妹都当着他们的面直接说出来了，他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小娘子从齐衡的臂弯里抬头望着他，心里暗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问题一直像幽灵般盘旋在她脑海里，可她又不知该怎么问出口，就这么悬着到现在。

突然齐衡那边有轻微的响动，杨徽萱吓得赶紧一头扎进齐衡怀里，“怎么了，睡不着？”齐衡低头吻了吻小娘子的额角，慵懒地问道。

小娘子从臂弯里微微抬头，露出一双活灵活现的大眼睛，目含秋水“我把你吵醒了？”因久不开口，甫一说话，声音里还缠绕着缺水的沙哑。不过这到了齐衡的耳朵里，竟有些莫名的暧昧。

“要喝水吗？”齐衡轻笑了一声，挣扎着要下去道茶。

“我不渴，你别忙了。”小娘子压着齐衡不让他下来，外间狂风呼啸，她担心齐衡这一番折腾，受了寒。后又怕他不听她的话，顺嘴解释道“我是刚有些累着了，不妨事。”

话音一落，齐衡就笑出声来，“累着了？哦……原是累着了。”他故意拖长声音，生怕小娘子听不懂似的，又重复了好几遍。没一会儿，又贴近小娘子的耳旁，也用哑哑的声音道“对不住了，娘子。”

小娘子听的耳畔麻麻的，她心里觉得害臊得很，可齐衡圈着她，怎么推都推不动，后来干脆也不挣扎了，反倒扬起头来，高傲地对着齐衡狠狠吻下，直到吻得双方都喘不过起来才罢休。齐衡见小娘子被激起了脾气，终于放下悬着的一颗心。从戏院回来这小丫头就心事重重，说什么都没什么力气，这会儿能有力反抗，倒让他极为开心。他反身压过去，俯身吻了吻小娘子的耳垂和颀长的颈项，“看来还有力气！”

小娘子撑着他的胸口，躲在下面坏坏地笑，“怎么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嗯？”齐衡不怀好意地哼了一声。

“别闹了，相公，我真的累了。”小娘子出声求饶，目光娇嗔，令人陶醉。

齐衡听话地翻过身去，他坐起帮小娘子掖好背角，“嗯，那就睡吧。”过了一会儿，齐衡扭头看她，见小娘子仍是瞪着一双大眼睛，咕噜咕噜地瞅着床顶，她的双手放在被褥外面，手指交叉来交叉去，显得极为紧张。

“我有些难眠，不妨我们聊聊天吧。”

“你明日不用上朝吗？”

“不用，今儿下了夜雨，回来时不为捎来消息，说官家脑风病又犯了，明日休沐一日。”

“嗯。”

沉默，又是一阵沉默。齐衡等着小娘子来问，小娘子也等着他来问，俩人愣是好大一会儿没说话。

“相公，你同我讲讲你少年的事儿吧。”

“我少年父母管教的严，为数不多的风流韵事都被你知道了，说吧，你还想知道什么。”齐衡哑然失笑，这小丫头的开场白可真不好。

齐衡这么一说，杨徽萱倒真不好意思再问，她支支吾吾了好半天，可又觉得好不容易开了口，拖了这么久，这么着也得接下去，遂眼睛一闭，嘴一努，问道“你还喜欢她吗？”

“你说谁？明兰吗？”

“嗯。”旁边传来极为轻微的回答。

“若说以前，确实是喜欢，可后来发现早就没了情谊，眼下要非扯些渊源，不过是我们的顾家二婶子罢了。”齐衡也学着小娘子直挺挺地躺着，眼睛望着床顶，以前的事儿又在他脑海里大致搜寻了一遍，有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兴许他对明兰的感情从明兰嫁人的那一刻开始就淡了，那点所剩不多的执着也许是在怀念彼时的自己。“你呢？”

齐衡问出来了，他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说了两个字。这却让小娘子的脊背一阵发凉。她不好意思地扭过身来，趴在齐衡的胸口，紧张地在齐衡里衣上画圈圈，“相公，我现在乱的很。说起旭哥哥，不，小郡王，他同我一起长大，若说没半点情谊那真是假话，可也绝非戏文里唱的那些。我自小进宫，初时对宫里的一切都不熟悉，那时与九公主她们也不认识，也就他天天护着我。他就像大哥哥一样，是我宫里最愉快的记忆。我打小玩闹惯了，对男女之事开蒙也晚，对这些事都不大放在心上。就说嫁给你们齐家，我也是听从祖母和父亲的话，祖母说让我嫁过来我便嫁过来。我发誓我真没想着要嫁给小郡王。”说完，杨徽萱还不满意地对天起誓。齐衡心疼地握过她的小手，亲吻着“我都明白。”

“你不明白，你怎么会明白。我现在怕得很，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前阵子我进宫去，小郡王拉着我同我说了一些话，让我心里慌的很。”小娘子一股脑坐起来，头埋在脖颈间，焦急地说。

“哦，他说了什么？”齐衡也跟着坐起来，他给小娘子披上外裳，自己也找来外衣披上。

小娘子扭捏了好久，一直在“他说……他说……”地重复，可就是说不出口。齐衡搂过她，“别怕，我在。”

小娘子感受到齐衡的力量，一咬牙“其实他也没说什么，可我总觉得他有些怪，具体哪里怪我也说不上来。那日他和皇后都怪怪的，皇后让他娶江雨柔，他偏不，皇后拿他没办法，却总让我来帮忙劝说。我本想着好意相劝，可一劝起来他就用那种眼神瞧着我，送我出宫时又怪我生分，非要让我唤他旭哥哥。起初我只觉得害怕，可后来串起来仔细想想，我觉得他貌似对我有情谊。尤其是皇后娘娘，那说话的语气，倒像是我囿着小郡王不让他娶江雨柔似的。相公，你说，是不是？”小娘子问的有些小心翼翼，不过话语间倒说的极为敞亮。看的出来，这小丫头确实不清楚小郡王的心意，她只管把他当哥哥看，可怜小郡王一颗真心错付了人。

齐衡装着思考的样子，一脸不可置信地瞧着小娘子，倒把她惹得燥的很。那日回来，她突然萌生了这个念头，可又不敢和任何人说，她向来在男女之事上不敢开口，脸皮薄的要命，这要是问了出来，再后来又发觉是她瞎想，该多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是胡思乱想，你说我都是当娘的人了，可那天的事儿也确让我不得不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齐衡故作深沉，此时的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更想听小娘子说。

小娘子扭头看他，一本正经地回道“我自打了文小侯爷一拳，祖母便从宫里把我领了出去。可在出宫之前的几日祖母还来看过我，那日我刚从书房回来，困乏极了，闹着祖母要回家。祖母还玩笑地同我和皇后娘娘说要我老实待在这里，把这里当做自己家才好。当时我只作是祖母变着法地训斥我，可现下细细想来，着实让人后怕。莫不是，祖母当时同皇后娘娘有什么交易，莫不是，我当时真的许给过小郡王？”小娘子越说越恐慌，可齐衡却听的很惬意，只见他将枕头扶起，头倚在床头，半眯着眼，默不作声。

小娘子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越发焦虑，摇晃着他“你怎么想的，倒是说句话啊。”

齐衡趁势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安抚她道“我的好娘子，可是戏文看多了，也跟着胡思乱想起来。你若是许了他人，又如何能嫁到我家来。我们家可是与你家下了聘礼，纳吉，亲迎，将你八抬大轿给抬进来的。放眼汴京城，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你是我齐家的娘子错不了。难不成，你还想跑了不曾。”

小娘子一拳锤过来，“去你的，我可没同你说笑。”

“我也没和你玩笑啊。”齐衡见小娘子手指微冷，给她呵气。“甭管小郡王是否心悦于你，我只问你一句，你对他可有意？”

“没有。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小娘子着急应道。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好睡一觉，明日雨过天晴，趁着休沐，我们领上煜儿去观园看看。”观园是汴京城最大的庭院，秋日风光最胜，若明日放晴，着实是玩赏好时节。

齐衡作势要睡，小娘子却还不放心，“那今日的戏文？”

“今日戏文怎么了？”齐衡故意打了个哈欠。

“你不生气？”小娘子试探道。

“快睡吧，明日不要又睡到日上三竿。”说着他拧了拧小娘子的鼻头，搂着她躺了下去。

“嗯。”小娘子见齐衡没半点生气的样子，也慢慢放下心来。她对小郡王一事本就不担心，她一向行得正坐得直，也不怕外间风言风语。再说这戏文里唱的又没指名道心，她干嘛庸人自扰，非要对号入座。她所担心的不过是齐衡，就怕这死心眼地吃飞醋，到时候她可真不知怎么办了。一路上她观察了许久，也踟蹰了许久，后来想想索性说个明白，求个心安，可没想到她和盘托出，齐衡却似没事儿人一般，想来他是真不生气。既然他都不气，她也没有再着急的道理。

两人躺下了一会儿，小娘子还是毫无睡意，她见齐衡睡得极快，调皮心发作，蹑手蹑脚地想下床拿笔，谁知刚一起身，就被齐衡一把拽了回来。他假意冷哼一声“做什么？”

小娘子赶忙示弱“没什么，没什么，口渴，口渴。”

“好好睡觉。”

“嗯，好好睡觉。”

没一会儿，小娘子又憋不住，描着齐衡的眉眼。她的呼吸打在齐衡的心间，吐气如兰，只扰得齐衡心里阵阵涟漪“相公，你真的不生气？”

“生气？我作甚要生气。”齐衡突然睁开双眼，明亮的双眸慌得杨徽萱一时睁不开眼，“你且放心，你相公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切。说大话。”小娘子翻过身来不再看他，她心里想着，再好看也不要看他。谁料齐衡却幽幽地说“我不生气，可我吃醋。”

“你吃什么醋。”

“当然是吃你和小郡王的醋啊。”

“我刚不是说，我与他除了兄妹之谊外毫无瓜葛啊，你作甚要吃他的醋。”

“是啊，我就是吃你同他的醋。改明儿我见了他，我定要告诉他，这兄妹之情也该收敛收敛，尤其是萱儿两个字他不仅心里不能想，嘴上也不能叫。”

“他从小就这么叫我，你让他改，怕不好吧。再说了，这么恍然说出去，本来无事，倒好像我们真有什么事一样。你可别闹了，好不好。”

“不闹可以，可心里头着实堵得慌，娘子该怎么补偿我。”齐衡嗔怪道。

“我又能怎么补偿，要不，明日我下厨给你做顿好吃的，我现在厨艺可好了，连母亲都夸赞。”小娘子说的一点不虚，她的厨艺精进很快，尤其是川饭受了东华门川饭大厨张婆婆的真传，做的那是一个色香味俱全。有一阵子，小娘子总是晚间出门，过了一两个时辰才回来。后来齐衡问了才知道，她是去与张婆婆学川饭，也不知这小丫头用了什么法子，竟让这不苟言笑的张婆婆每天乐呵呵地倾囊相授。齐衡多次问她，她像个秘密似的守着，怎么都不说。可齐衡才不是要这补偿，他心里想的可长远，只见他一个翻身而下，亲吻就如雨点而下，小娘子一个愣神就无力招架，唯有与他共赴云雨，耳边似还回荡着齐衡暧昧的话语。“既然睡不着，我们不妨加把劲，给煜儿生个妹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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