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世安,周昭王嫡女,封号晋城公主,手执栖尘令,号令江湖群雄,年幼出师,走南闯北,也是杀伐果决,有雄韬伟略。
兄长陆文旌,周昭王嫡子,大周储君,掌握兵马大权,步步为营在朝堂搅动风云,是周昭王最器重的儿子,锋芒毕露。
陆世安素与上京的千金郎君不相熟,但府上奇人异士无数,在君臣心中威望仅次于太子。
陆世安的武道恩师年长她整整二十岁,名唤方青闻,相貌平平,但义薄云天,忠正善良。
方青闻曾有倾慕之人,后来那人远走,他孤身在外漂泊,最后做了周昭王的幕僚,领命保护陆世安的安危,并授业传道。
陆世安体弱,周昭王派去保护她的人足把公主府围个里三层外三层,在殿下的强烈要求下,才换成了十位高手——不包括方青闻。
方青闻偶尔会去执行周昭王的命令,而随殿下身体渐好,喜欢和江湖人士结交,南来北往,师徒在后来总是聚少离多,交往渐少。
陆世安在一众贵族子女中,谈不上最是喜怒无常,但也绝对不是好说话的领袖,上一刻还在立威,下一刻就是言笑晏晏。
方青闻从殿下六岁看着她长大,一路风雨,看遍其喜怒哀乐,总以父母姿态心疼说教。
恍然十年。
方青闻在闲暇时,总陪伴在陆世安左右。
故当陆世安将目光投向耿千鹤的瞬间,他就看懂了殿下眼里的欣赏和温情。
陆世安懂耿千鹤的淳朴良善,清醒沉沦。
那样骨骼惊奇,情深义重的少年。
观者会疑心陆世安喜欢他,实不难理解。
殿下倾城之姿,这世间凭外貌能与其登对者,方青闻本就没见过,耿千鹤也算眉清目秀,能入她眼,已是难得,相信陛下也不会反对。
如果,耿千鹤不想要报仇。
方青闻把他的殿下看作孩子,看作晚辈,常为她的悲喜而悲喜,心悸,可也仅此而已。
他少年时为所爱之人抛弃一切,而过了那个轻狂的年纪,他已经忘了为爱付出所有的情绪是何等激烈,也不想记得割舍下心上人时的痛苦。
他现在想,一个人看遍人间烟火,不回头。
陆世安懂耿千鹤,大概是因为心底有着相似的净土吧,他们都想去追寻阳光,把忙碌之中的自己的爱看成救赎,救了自己也救了旁人。
耿千鹤的爱人死在最爱耿千鹤的年华里,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悬崖险峻陡峭,一死就是再无交集。
耿千鹤跟陆世安讲他的故事,讲那些话本里都说,英雄救美,有情人终成眷属,万丈悬崖,纵身一跃尚有一线生机。
可他的姑娘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他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
“我空前迷茫,想着,不知为何要练功,不知为何要读书,不知为何要活着,要救世。”
“我连挚爱都救不了,如何救世。”
但他没不顾一切,终是去救世了。
“换了人间,我还是没再遇见她。”
陆世安和他之间,有英雄间惺惺相惜,也有同样爱上不可能在一起的人的悲哀。
耿千鹤爱所有百姓,故当年冲锋陷阵,想要救世,可是家仇不报,如何对得起父母大恩。
“当年害我全家的是这世道。陆世安,我不会找你报仇,也不会暗杀他,但是有朝一日,你我兵戎相见,我定是不会留情。”
陆世安目送耿千鹤走,便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失去挚友的怅然自然是有,但是看着方青闻,渐渐也就平复了,希望他能晚走吧。
最好,能不走吧。
方青闻习惯逃避陆世安的视线,他隐瞒了她,他不是海外高手,他在前朝就是忠臣。
他一直在等,少主公的出现。
那个人就是耿千鹤。
他一定会追随先皇幼子。
陆世安怀疑过方青闻,却本着“用人不疑”的想法,一直不肯查他的底细,直到被背叛,被抛弃,在年宴寒夜冲天火光里看着对方离开。
方青闻不必解释一句。
那就是,他的过去。
他有,无法忘怀的过去,无法忘记的爱人,他不稀罕荣华富贵,也不爱她。
他选择跟随耿千鹤,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他选择离开,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陆世安就再也不用被他的存在提醒,你的爱看来分文不值,人家也没有对你多好,招招手,你就想把一切都给他,可笑至极。
方青闻不用解释半分。
他根本不懂,也没有人看清楚过那份爱。
那又怎么需要解释呢?
他为了前朝灭族仇恨而来,全是利用才好,不怀半分真心才是好,他凭什么解释。
他再也不回来才好。
后来,他引诱陆文旌去送死,想率前朝党羽围剿他们,陆文旌让陆世安自己领人去了。
那时正是申时, 冷寒的冬日夕阳照不进丝毫暖意,陆世安独自穿一身染着干涸鲜血的青衣,踏及下山的石阶,失神落魄地往下走。
方青闻想让陆文旌死在这场战争里。
不过保护陆世安的十大高手全死了。
“保护殿下。”
每一次,他们遇上危险都是这样的话。
每一次,他们都能顺利解决一切困难。
这一次,终于还是与他们殿下死别。
“除非死别无大事。”
这是大事,他们,再没有以后了。
陆世安和方青闻,也没有以后了。
方青闻可以一再背叛,一再利用,救他的爱人,为他的少主公效力,但是没有什么爱能越过人命去,更不要说他们和陆文旌的命。
残阳缓缓消失在天边,方青闻看着他的殿下走过台阶,穿越幽静的树林,眸间再无璀璨。
他忍不住心生难过,他的殿下本来想做万人之上的帝王,本来不该这样狼狈。
他杀周昭王,敢指天地道一声,问心无愧,却不能看着从小守候的殿下去死,毫无波澜。
“阁下窥探已久,还不现身一见?”
“从此以后,你我情谊,便断罢。”
“只是不知,您可曾有半分真心?”
“有。”他转过身,没有再看对方。
“往后,您也不必对徒儿留情。”
有半分,就够了。
十余年来,他教的一招一式,浮上眼前,他的音容笑貌,犹在心间。
……
“此等相貌,也配得裴家小姐吗?不过,方相公倒是受陛下和殿下的赏识,非要说起来,也不失为良人,那床榻也是可以爬一爬的……”
“住口!指挥使的闲话岂是你们能编排的?敢冒犯方指挥使,当棍棒二十,逐出府去!”
“殿下,殿下饶命!”
“殿下,您实在没必要为了属下发这样的火。她们也不是有心,二十杀威棒岂不是要了人命,您就放过她们这一次吧。”
陆世安怒气难敛,转而对方青闻,压着声音问:“方指挥使,如此仁慈,莫不是看我府上奴仆生得标致,也想着,春宵一刻,值千金?”
“你!这是谁教你的!你一个女儿家,怎能说出如此不知……”方青闻对陆世安会说出这种话是不可置信的,可存着几分疼惜之余,也懂其君臣主下的身份之别,他及时住了口。
陆世安察觉失控,流露出不该有的情绪,便握紧收在袖中的手,笑道:“是我玩笑得不合时宜,只望指挥使如实相告,可是与其存有私情?我也好为你二人做主。”
“哎呀,殿下你想到哪里去了。没有。”
“指挥使还是太仁慈了。肖临,给她二人结好工钱,不必留在府上当差了。”
……
“孤这辈子最厌恶的不是奸细,而是墙头草。纵然这二者都不那么光明磊落。可奸细好歹此生侍奉君主,忠贞不二。”
陆世安瞧着一帮手下,淡笑,
“那墙头草,今日臣服于我同我喝茶,说要陪我打天下,明日听人花言巧语便投诚于他,此等行径简直,令人发指。”
“殿下倒是想得开。”
……
“不知殿下,心悦哪般郎君?”
“师父不妨猜猜。”
“那应是,淳朴良善,伟岸忠义,爱重殿下,自能成就一番事业的大丈夫。”
淳朴良善啊,倒也淳朴良善,平日里也不好讲究打扮,待下仁慈宽厚得过了度。
伟岸忠义啊,倒也伟岸忠义,父皇的命令就没有他做不成的,也没有不敢做的。
爱重殿下嘛,乐意搜罗稀奇玩意哄她,授道答疑,护她安危,倒也爱重。
他自然会成就一番事业。
“师父猜得是分毫不差。”
“哈哈,殿下,我看着你长大,还能不知道,您在想甚么吗?”
“那徒儿也猜一猜师父的心上人。”
“好,洗耳恭听。”
“不曾见师父留情于闺秀,又授我课业道文,想是喜欢,温婉内秀令人如沐春风,也持正守节,不屈果敢的豪杰。若是容色上乘更佳。”
他红了脸:“你……好端端地,提甚么容色。”
“那师父说,徒儿猜对了没有?”
“……哎,对。殿下英明,猜得好生准。”
“师父可愿与徒儿讲讲你……”
“不成!不是……殿下,陛下要为你择婿,你在这里笑我,听我这事,于你何益?”
“就当,满足徒儿的好奇心。”
“不要。”
“哎,师——”
“不行。”
“您这般推拒,可是把徒儿看成外人?或上次剑招徒儿学得不好,您生气了?”
“你……才不是。”他气得一时无话,终于在对方沉默的哀求中,妥协,“好罢,给你听。”
“她是山门第一美人,与我青梅竹马,内力与我不相上下,剑术却在我之上。后来山下历练,她倾心于一个侠客,同他远走高飞……”
“这样一桩事罢了,满意了?”
“您,莫要太难过啊,师父。”
陆世安看着他有些无奈的模样,道,
“就当她,没有识英雄的慧眼。”
“你啊,若有心,不教我讲就是。”
……
陆世安若是极碰巧,也会受伤,何况是底下精挑细选的高手悉数葬送性命的时刻。
陆文旌说,对奴臣之死,心绪不宁是大忌。天家子女,不可对此展露分毫。
可陆世安心思缜密,就难免敏感。
……
方青闻到底是知晓点陆世安的情谊。
可被辜负过的人总是疑心更重,做法更决绝,心思更深沉,不愿信那是爱,只想做个断情绝爱的正人君子,好不再被辜负。
要他信你爱他,倒也不难,只要你肯把自己打碎了给他看,不顾尊严身份跪在他面前哭泣,卑微地祈求他留下来施舍你丁点怜悯。
若陆世安做到那个地步,他如何能不心软?
哪怕不是动情,谁再禽兽,也有恻隐之心。
只要陆世安肯做到那个地步,心甘情愿背弃一切,抛下担当,责任,说要跟他去云游四海,浪迹天涯,他也许会愿意放下仇恨……
也许,舍不得她去那场战役。
他也见不得他的殿下受伤害。
可是,他永远是大秦的子民,实际上,他是耿千鹤的臣子,他要复兴大业。
哪怕,她不是恶人。
……
他的人在伤了陆世安后,想用她威胁陆文旌,陆文旌二话不说跑去塞北,抓来了他曾经的青梅,心尖上的人,威胁他交换人质。
陆世安伤势未愈时同他聊,语气平稳,暗怀失望,问:“你要拿我去威胁我父皇兄长?”
他说:“不论如何,我都是不情愿殿下你受伤害的,你信我,我不愿伤你分毫。”
陆世安淡声道:“可你要拿我威胁他们。”
方青闻怒从心起,气冲道:“那你要我如何,要拿你如何?要我杀了你才满意?”
他拂袖而去,想残忍地不施舍给对方一眼,却在子时难以入眠,去而复返。
狭窄的幽室内,方青闻在暗黄烛光里叹息,他的殿下养尊处优,经不起伤痛和囚禁的折腾,或许更经不起那样戳心的话。
那人面色苍白,沉睡中尚蹙眉,凉时往被子里缩,像被雨淋湿的小动物,惹人怜爱。
……
在那片山里,阳光依旧。
陆文旌让最得力的手下押送那位身中奇毒的剑道高手,方青闻过去深爱的奇女子。
方青闻亲自拿刀架在陆世安颈侧,有五分是他清楚徒弟伎俩不少,能耐不小,另外五分则怕对方不愿兄长被威胁,来个鱼死网破。
殿下一故去,陆文旌非得杀红眼不可。
私心亦不愿,这般人物死得那样潦草。
陆世安抬眼看到对面的刹那,就知自己师父心许的女子是谁,是个出尘绝世的美人。
乍看之下,像一柄永不弯折的利剑入了鞘,像一枝傲雪凌霜的梅花,冷秀而淡雅。
他会爱上那样的人,再正常不过。
陆世安,你输了。
他爱着的人,独挡一面,是剑道奇才,锐利方正,能与他并肩携手,只是可惜,不爱他。
那也没关系。
一厢情愿是一个人的事。
相思未必是相思。
方青闻没有看到一直垂着眸的陆世安忽然瞧向对面,只是自己遥遥望见中毒后那人强撑坚毅的面庞,晃了神,竟是一别数年。
他握刀的手缓缓捏紧,陆世安再次垂眼,看对方的动作,抿唇无言,利用就是这样。
至死方休。
“走吧。”下次,殿下可不要被这样骗。
看着方青闻放人,两人互换,电光火石间,韩时慕出手,陆文旌一把搂过陆世安护住,微仰起脸,厉声道:“放箭!”
竖子尔敢!
方青闻被护得严实,但韩时慕功力未恢复,他跳出来护着她时,不慎中了一箭。
……
“往后再有这种事,不必你亲自去,叫他们去卖命就好,免得再受伤。”
陆文旌锁眉,瞧着自家孩子道,
“既然你府上的高手都如此不顶用,不如去军中再挑几个,我看你……”
孩子这模样,像是受了打击。
“世安,你我是竞争关系,你怀疑我也正常,待我向父皇禀明,请父皇亲自为你选暗卫。”
“父皇真是糊涂,居然让这么个奸细在你身边守了十年,唉,也怨不得你轻信他。”
陆世安道:“有劳皇兄,不如先去休息吧。”
……
陆文旌和陆世安都有心储君之位,那日她的高手不应该全数送命,可是他晚去了。
两个人真正的交锋开始了。
“殿下当时本可以让那一掌得手。殿下,妇人之仁,可成不了大事业。”
“那是孤的皇妹!我二人的输赢,生死,何时轮到一个外人来插手?”
“何况,父皇又不是瞎子。他如何能看不出,我是否故意……害人性命?”
“绝情是好事,过了度,可就是,‘太子无德,择日另立’的召令了。”
……
祥乐三十七年,昭王退位,传位晋城,嫡子封地比邻京城,入京觐见同诸异姓王。
陆文旌早便成亲生子,其嫡长子一直被陆世安带在京城,当作储君培养,两人在漠北战场上分出高低后,一直没有再起争执。
两人对朝中政见和军中外交看法并无大异,和退位的太上皇私下相处与普通家人一般。
“陛下,后位空悬,不知您可有人选……”
“储君已定,何须帝后?”
“说得也有理,不过历代帝王都会寻找,一位称心如意,体贴君主的好帝后的。”
“陛下,微臣是这般主意,帝后要出身世家,文武双全,身份才华相貌,都要数一数二!”
“爱卿,这般人才,你为何不把他招入朝堂,反而要把人招进宫中呢?”
“这……!那不如这般,当妥帖稳重,知书达礼?不必读太多书,会太多武,免得起了反心?”
“爱卿,考虑得周全。”
“那臣,就照这般找了?”
“准。”
“对了,陛下,胡将军上奏,说要征伐北狄,不知您是如何看的?”
“国库充裕,兵利马壮,可。”
……
眨眼再十年。
陆世安至死后宫无一人。
西宁的山河仍辽阔。
国丧鸣钟,方青闻在西宁闻声。
耿千鹤的义子问:“是谁死了?”
他答道:“一位故人。”
耿千鹤和方青闻相对无言。
故人,一代明君。
……
京城飞鸟划过宫墙,天边渐变得昏沉鸦青,失去色彩生机,令人心寒颤栗。
“爱一个人太难。
愿来世,不复相见。
愿来世,不必再爱。
永远不怕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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