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见到青莲的瞬间,两张相似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表情的脸就跳闪至尔晴眼前。
一张是可怜兮兮地哀求她不要再打自己了的小丫鬟,一张是拽着她的头发,恶狠狠地打骂她的吴雨的后妈。
尔晴不由有些恍惚。
见她如此,两个嫂嫂还以为她脚疼得厉害,立即凑到她跟前,关切地问:“怎么回事?脚扭得很严重吗?疼得脸都发白了?”
“没有,可能是刚刚我不小心动到了伤口。”
尔晴努力缓了缓脸色,挤出个笑:“害两位嫂嫂担心,是尔晴之过。”
“哪里的话,你有伤在身,我们是特地来探病的,还会怪你不成?”
六嫂故作嗔怨。
“我之前还说等空了,要请嫂嫂们过府一聚的,结果……”
尔晴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略低下头去捋鬓发,同时,也是,平复心绪。
她也确实该不好意思,这些天,她光顾着皇后娘娘的事,完全将之给忘到脑后了。
不过,富察府里的人都知道尔晴在忙些什么,自是苛责不起来的,六嫂便又道:“本来,额娘是想亲自来看望尔晴你的,可,这些日子,她与二嫂、四嫂每天早晚都要去给慧贤皇贵妃致奠,实在脱不开身,便只能遣我们这两个闲人来看你了。”
“尔晴明白。”
六嫂的自我调侃尔晴不好接,便只对她前面说的情况表示理解。
大清的制度,皇贵妃丧仪,自薨逝起至出殡日,王以下四品官员以上,朝夕日中三次设奠,咸齐集;公主福晋以下县君一品夫人以上,朝夕奠齐集;至奉移后,惟祭日齐集。[1]
也就是说从高宁馨咽气后自内宫送往吉安所停灵,到奉移至静安庄殡宫的时间里,除了公主、福晋这些内命妇,丈夫、子孙在公、侯、伯爵位或一品文武官以上的外命妇们都要去给皇贵妃磕头,还是每天两次。[2]
而,除了帝、后、妃嫔们的葬礼、各种祭祀什么的,命妇们还需要参加很多很多、大大小小、不同名义的宫廷宴会,这些宴席规矩礼节繁多,出席一次并不轻松,所以啊,诰命夫人名头听着好听,其实并没那么好当,要不是成为命妇之后,每年都有一定的俸禄拿,当命妇还挺不划来的。[3]
心中默默感叹,尔晴嘴上却是道:“况且,该是我去向额娘请安的,如何能劳烦长辈百忙之中还要来看我这个小辈,岂不是尊卑不分、坏了规矩?”
尔晴说完,六嫂噗嗤一笑,看向七嫂:“我说什么来着,尔晴肯定要说不合规矩之类的话的?”
于是,乌拉那拉氏也笑起来:“是啊,是啊,谁不知我们六嫂素来料事如神,可是堪称女诸葛呢!”
尔晴愣愣地看着,不知发生了什么。
六嫂便跟尔晴说起刚刚那番对话的前因后果。
原来,老夫人本是打算在到吉安所给慧贤皇贵妃祭完礼后就来看尔晴的,被几个媳妇劝住了。
毕竟给皇贵妃致奠可不是简单地鞠三个躬就行了,而是要一直跪着等礼官做完一整套祭祀流程才行,一跪能跪上大半个时辰,老夫人年龄大了,跪完不好好歇歇,不一定能吃得消。
而几位嫂嫂用的就是尔晴肯定会觉得这样‘坏了规矩,担心额娘身体、内心不安’这个理由让老夫人收回决定的。
“哈哈哈。”尔晴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然后,看向一旁恭恭顺顺站着的青莲:“六嫂,你还没给我介绍呢,这位是?”
尔晴终究还是没按捺住疑问。
“啊,她叫青莲,是你六哥新纳的姨娘,之前你的接风宴,她不巧感染了风寒,就没参加,所以你可能还不认识。”
姨娘?怪不得青莲穿的这身衣服在面料、花样、款式上,包括头上插的珠钗首饰会比其他三个婢女好上那么多。
富察府堆珠积玉,当可称得上是铜山金穴,就算是府里最低等的婢女、男仆们的吃穿用度也比一般人家要好些,更不用提那些受主家看重的了,特别是几个大管家,以及曾经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两个已升为嬷嬷的大丫鬟,如今甚至还有自己的下人伺候。
但,奴才再受宠,跟主子之间还是有区别的,有些名贵的珠宝首饰、锦缎布帛是她们穿戴不起、也没资格穿戴的。
青莲与魏璎珞有五六分相像,本就姿色不俗,便是穿着最简单朴素的丫鬟工作服也显得格外秀气,别有一种小家碧玉之美,会受到男人的喜欢,再正常不过了。
尔晴的表情不由变得有些微妙。
六嫂看她如此,知道尔晴应该是想歪了,便解释了两句:“青莲是个老实本分的,我见她乖巧,挺讨我喜欢,就做主抬了她。”
“哦,这样啊。”
是她多虑了。
刨除自己对青莲的偏见和不喜,以青莲懦弱卑从的性子,的确做不出蓄意勾引的事来,况且,像其这样做奴才的,一旦被主家人看上了,也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见六嫂待青莲如此和善亲切,尔晴原有些惊讶,但一想到这人是那个最会来事的六嫂,尔晴就又没的惊讶的了。
六嫂钮钴禄阿琪娅在闺阁中时就已经很出名了,因生母早逝,作为长女的她小小年纪就当起了治家的责任,把家里家外都管理得井井有条,是十分能干的满洲姑奶奶。
想当初,傅恒六哥傅新还没娶妻的时候,也是挺混的一个人,跟尔晴阿玛一样都属于纨绔子弟那一类,这么讲吧,比尔晴阿玛好一点的就是他没在婚前搞出‘人命’来。
估计是老夫人也觉得傅新太不像话,才特意给六哥选了个‘悍妇’,六嫂进了门,也果真把六哥收拾得服服帖帖,被家里人笑他是妻管严。
尔晴从前就很佩服钮钴禄氏,六哥傅新在叔伯兄弟们中官职算比较低的,可她和尔晴等人相处却从未露过自卑或嫉羡,做人做事那叫一个洒脱、爽利和大气,府里几乎没人不喜欢她,傅新并不是老夫人亲生的,她却不比亲儿媳跟老夫人处得差。
在这个时代,男人纳妾天经地义,傅恒的八个哥哥中,除了傅谦,就只有三哥傅宁与三嫂是一夫一妻,其他五人或多或少都有两三个姨娘、通房,几个嫂嫂心里不免对这些个跟自己抢丈夫的人有些许不喜,这亦是人之常情。
唯有六嫂不同,丝毫不介怀这种事,与傅新那几个妾室处得跟姐妹一样,甚至比六哥与她们看上去还要亲近些。
尔晴一开始以为是因为六嫂对六哥无心,无心自然就不在意,但,后来,她发现六嫂其实还是有几分喜欢六哥,也是真心实意把六哥当做丈夫的。
不过六嫂心目中对丈夫的理解大概跟她有着天差地别,尔晴曾旁敲侧击过,得到的回答是:“我这个人最怕痛,当初生完丰哥儿,我就下定决心,再也不要经历这样的痛了。”
只是,为丈夫绵延子嗣是做妻子的职责,而大家族都以多子为多福,讲究人丁兴旺,钮钴禄氏不愿自己生,就只能找人帮她承担了。
六哥虽然混,但在大事上还不糊涂,也愿意听六嫂话,非常尊重她,前世六哥纳的两个妾室,与其说是六哥喜欢,估计更多的还是六嫂的意思。
“所以,与其让男人来选,只知道看容貌,不如我亲自掌眼,挑个安分守己的,日后也好相处。”
钮钴禄氏想得开,尔晴可做不到她那么大度。
当初,青莲被调到书房服侍傅恒,尔晴看到她脸的第一眼就已经埋下了雷,让一个和魏璎珞那么相像之人待在傅恒身边,叫她如何能放心?
只是,为了讨好傅恒,让她不得不装大度、装温柔,然而,傅恒的冷淡、叔伯婶嫂的轻视、奴才们背地里的闲话、外头人的说三道四,都一点一点让尔晴的忍耐力到了极限。
终于,那一日,在看到青莲在傅恒床头鬼鬼祟祟的动作后,尔晴一下子就被点燃了。
“你藏了什么?交出来!”
青莲却怎么也不肯,还一直把手往身后背,尔晴更加怀疑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为逼青莲交出所藏之物,尔晴让人将青莲狠狠打了一顿,傅恒回来,见到这一幕,就和她大吵起来。
尔晴一生的悲剧也从此刻拉开了序幕。
之后,傅恒从山西回来,青莲已没再贴身伺候,在老夫人的有心调和下,她与傅恒的关系渐渐步入正轨。
因为在此之前,青莲就已被傅恒调到了厨房打下手,很少到内院来,尔晴也就没再管她,那段时间,青莲当她的奴才,尔晴当她的主母,两人并无多少交集。
直至,她和傅恒再次闹翻,与傅谦在小花园里的对话,被青莲听到。
福康安突然犯病,大夫说是过敏的症状,尔晴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是有人给他下毒,她亲自到厨房询问厨娘们给福康安的吃食里都放了什么,想找出过敏源。[4]
看到青莲脸上藏不住的慌张,尔晴才察觉到不对劲,还没怎么拷打,青莲就交代了。
“我没有想到小少爷会这么严重,我只是想验证一下……”
尔晴意识到什么,命人塞住她嘴巴,关进柴房,没让她说出不该说的话。
青莲是奴才,逆来顺受惯了,所以,最初尔晴的那一顿毒打,也只是让青莲对尔晴怀了一丝怨恨,但,更多的还是惧怕和敬畏。
可,在得知福康安有可能不是她家少爷的孩子后,见花生对傅谦好像没多大害处便觉得福康安也不会怎样,无知加上对傅恒的爱慕,才让她壮起胆子,做出以下犯上之事。
追根究底,两人的恩怨是尔晴起的头。
可,这又如何,青莲差点害死福康安是事实,尔晴本就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会饶她一命只不过是怕违反了自己在菩萨面前许下的誓言对福康安不好罢了!
“卖了吧,记住,不用卖给什么好人家。”
她冷漠地俯视着青莲,更杀人诛心地凑到其耳边说:“告诉你吧,我确实给傅恒戴了绿帽子,可,你家少爷都不介意,你算个什么东西!”
虽然,不是尔晴亲自下令将青莲卖入暗娼馆的,但得了这样的指示,人牙子自然也不可能有那个好心同情青莲而不去尽可能把她卖个好价钱。
如果说,皇后之死还只是尔晴好心办坏事,那么,青莲的悲惨遭遇,就是尔晴的有意放任。
在尔晴重新成为尔晴之后,最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人,其实,并不是傅恒,也不是皇后,而是青莲。
尔晴曾虐打过青莲,这仇后来算是被青莲还到了福康安身上,因此,为了泄愤,尔晴将她发卖,最终致使青莲吞金而亡。
青莲死得不可谓不惨,可,尔晴后来的下场也没比她好多少,还有吴雨和她那个与青莲长得十分相似的继母的恩恩怨怨。
‘前世’和‘来生’,她们两人都好似有着解不开的瓜葛,这是孽还是债,尔晴已不知道该怎么分是非对错。
但,至少这一次,她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纠缠。
何况,如今,青莲已成为她夫兄的小妾,又分府而住,尔晴大概率也不会与其有太多碰面的机会了。
姨娘虽属妾室,比之正房地位自是低不少,但终归还算是半个主子,富察府又是极重规矩的人家,不至于发生奴大欺主的事情。
六嫂是个聪明人,也不像她那样小心眼,只要青莲自己不搞事,这辈子吃香喝辣、穿金戴银还是没问题的。
说到底,妻和妾都是男人的附属品,本质上并没有多大区别,现代社会教给尔晴最重要的道理,就是生命至上,恋爱脑不可取,以及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但,尔晴对青莲,最多也只能做到不为难了,于是在听到她六嫂说:“我今日带青莲来,是因为青莲想跟你讨教讨教织毛衣的经验,她比较喜欢摆弄这些东西。”
她便以“这,得说声抱歉了,不是尔晴想藏着掖着,织毛衣的法子也是我以前跟宫里的一个老嬷嬷学的,就学会了那几样,真没什么好教给别人”的借口将这事儿打发过去了。
几人又聊了几句,逗元生玩过一会,两位嫂嫂就起身辞别回老宅去了。
望着在跟元生玩的傅恒,尔晴回忆起前世的那些事儿,还是问出了口。
“你为何没告诉我青莲的事?”
她才不信他不知道青莲已成了他的小庶嫂!
傅恒故意不看她:“这有什么好说的吗?”
“我看你是怕我再对青莲做什么吧?”
“你会吗?”傅恒深深地望向她。
其实,不止他,尔晴也应该是明白的,她与他之间,从来都和青莲无多大关系。
青莲是两人斗气的牺牲品,所以,傅恒终究对青莲也是有愧的,不过好在,现下,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他和尔晴会好好的,青莲会好好的,福康安也会好好的。
尔晴也已决定与青莲井水不犯河水,但傅恒的隐瞒还是令她有些不舒服,她轻哼一声,反问:“你认为我会吗?”
“我相信你不会。”
他之所以没告诉尔晴青莲的事,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也不想因为青莲,再令她想起从前那些不好的事。
但,看来,一切都是徒劳的。
傅恒微叹。
“我当然不会再做这种愚蠢而无用的事。”
最后,尔晴用一句话结束了这个话题。
——————————
[1-3]有参考百度,也有部分私设,勿考据。
[4]古代没有过敏这个词,但对过敏的病症有一定了解,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过敏,就直接用了。
论适配性重生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