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等尔晴的脚伤养好之后,慧贤皇贵妃的棺椁已经行过奉移礼,暂安于静安庄殡宫里,等待裕陵修建好后,再行奉安大典,正式下葬。
乾隆破例为其服了十二天素服,更多次亲自去吉安所祭奠致哀,又写挽诗纪念,还命数百喇嘛昼夜不停轮班为皇贵妃诵了七天七夜经。
然,皇贵妃的弟弟高恒贪污一案,虽说因皇贵妃死前求情,皇上最后饶了其弟一命,却在其他方面再无姑息,抄家罢职,更下旨永不再用。
高恒乃高斌独子,这对高氏一族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幸而,有一点还值得安慰的是,皇上并未因高恒之事迁怒于其父或其子,毕竟高斌于治水上确实是个人才,恩威并施方能更好地统下。
这位多情的帝王不似一些人以为的那样对皇贵妃有多偏私恩宠,亦不似一些人以为的对皇贵妃只为权衡朝堂。
明玉不满地抱怨:“皇上是怎么想的,高贵妃哪里跟‘慧贤’这两个字沾得上边?”
尔晴喝了口热茶,心想,人嘛,总是在失去以后才会珍惜起曾经的拥有。
高宁馨难得聪明了一回,知道一死以保留在皇上心目中的美好印象,成为其永远的朱砂痣,若太把自己当回事,真的相信了什么‘对其来说,她的命更重要’的言论,那就是十足的傻瓜。
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从来都不缺美貌女人的皇帝,时间一长,病痛缠身且风华不再的高宁馨,难保不会惹得皇上厌倦,从朱砂痣变成蚊子血,被人像从前她奚落别人一样奚落挖苦,骄傲的高宁馨想必是忍受不了如此的落差的,所以,不如用自己的命换得一点情义以替其弟求个恩典,不至于浪费了其最后的价值。
纵使与高宁馨不和,尔晴也不由为她感到丝悲哀,但也只有这一丝了。
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从古至今,无数的前车之鉴血淋淋地摆在眼前,后妃们如此,皇后也不会有多特别。
虽然,皇后去后,皇上确实后悔、难过、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外人看来,已算情深,可,与性命相比,男人的追思算个屁!
皇后如今在孕期,又一向是多愁善感之人,高宁馨之死,难免会让其产生兔死狐悲之情。
尔晴向皇后看去,她果然面露凄婉,眼光恍然地摸着自己的肚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才摇摇头,声音低似呓语:“我朝后谥上一字皆用孝字,倘许他日谥为贤,我敬当终身自励,以副此二字。”[1]
“呸呸呸,娘娘说什么呢,这么不吉利的话赶紧呸掉,娘娘还要看着小阿哥长大、娶妻、生子,那么老远的事,现在考虑,太早了。”
尔晴心下一紧,立即劝慰道。
明玉也看出不对劲,懊恼地咬了咬唇:“都怪奴才不好,好端端地提那个不相干的人干嘛,我们长春宫现下好着呢,以后会更好的。”
“你们不用这么小题大做,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皇后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不对,但,其实,她是真有所感。
自从之前那次小产后,太医们就给她开了许多避孕和补身体的方子,替她调养,可,喝了那么多贴药,有没有用,皇后自己难道还不知?
璎珞问她,子嗣就这么重要吗?皇上的期望就这么重要吗?令她不顾寿元也要拼命生下一个嫡子?
这些确实是皇后决定再生的其中一部分原因,然而,最主要的,还是皇后自己想,她从未忘记过她的永琏,总觉得他跟她母子缘分不会就那么短,永琏还会回到她身边的。
本来,明华还在时,皇后还没有感觉太过冷清寂寞,可,听到明华被指婚后,她的心一下子空了许多,好似生活再没了盼头。
太医们替她诊脉,说她情志不舒、气机郁滞,是心因之症,若是不疏导出来,一直郁郁于怀,喝再多的药也没有用。
皇后明白自己的心结是什么,所以,她自作主张决定停喝避孕药,一开始,她就已经考虑过后果。
当然,皇后肯定也是想活下来、活久一点的,看着她的明华出嫁、做额娘,也多陪如今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几年。
见尔晴、明玉依旧一副紧张不已的模样,皇后心中又酸又暖:“好,我呸,我呸,行了吧?”
“娘娘,该喝药了。”
魏璎珞端着承盘进来。
药还是原来的,太医们差的不是医术,开的药亦是固本培元、补气养血的,没有问题,因而张巧姐进宫以来,便从怡情、调神两方面着手,时常替皇后按摩捏腿,又佐以食疗,皇后现下气色好了很多。
这倒不是张巧姐医术多神,一出手就立马见成效,皇后的胎已经有四月,孕吐反应逐渐削减,不再吃了就吐,自然比以前气色好了,张巧姐的主要作用还是能贴身照料,观气察色,根据皇后的心情、喜好随时拆换菜单,比太医们少了许多顾忌。
喝了药,几人继续聊着天。
“娘娘,奴才教您的孕妇操可有在做,感觉怎么样?”尔晴问。
皇后笑答:“有做,有做,尔晴,你就放心吧,做了那操,我胃口都大很多,看我是不是胖了些?”
到底每个人的身体素质不一样,张巧姐在见到尔晴所教的操,又将其中的一些动作减去或改缓之后,才放心让皇后每日练习的。
散步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尔晴毕竟在宫外,也有元生要照顾,不可能时常进宫来,好在,魏璎珞、明玉都不比尔晴关心皇后的少,她也就没那么牵挂忧虑了。
过了会儿,皇上来了,尔晴给了个眼神,跟魏璎珞一起退到殿外,尔晴本准备走了,却被魏璎珞叫住,两人找了个地方说话。
其实,即便尔晴不‘喊’魏璎珞,魏璎珞也会找借口出来的,毕竟,现在,她和皇后、皇上三人的关系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
魏璎珞觉得现在的自己真是可笑可叹,她为报姐仇而甘愿进入这座看似美丽的牢笼,又何其有幸,在此遇到了另一个护她爱她的好姐姐,她偏她帮她,教她读书习字……
大恩大德,本就难以为报,她立下誓言,只要皇后需要,她魏璎珞就永远是长春宫看家护院的一条恶犬,可最后,她却也成了伤害皇后最深之人的其中一员,皇后虽然原谅了她,她却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后悔的情绪,魏璎珞也曾有过,如果她当初答应少……傅恒,随他出宫,等着他用八抬大轿来迎娶自己,不一心执着于报仇,那么,现在的这些荒谬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然而,魏璎珞看着面前的尔晴,又觉得自己实在可悲可怜,傅恒已有妻有子,过得幸福又美满,她又有什么脸在这里想这些?
何况,他的妻子从未对不起她过,也是一心一意在帮着皇后,更不计前嫌帮了她大忙,她怎么能存有这样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魏璎珞知道自己是绝不可能放下仇恨的,她的姐姐,死得那样惨,她又怎么能够不去为姐姐洗刷冤屈、恢复清誉?
和亲王,纯妃,这两个所谓高高在上的主子,从来不把底下的奴才看在眼里,就算她姐姐只是个低贱的宫女,难道她的清白和性命就不值得一提了吗?
“尔晴,我还没谢谢你,告诉我真正害了我姐姐的仇人是谁。”
有了尔晴提供方向,魏璎珞调查起来,就简单多了,原来,她姐姐最大的错只是和傅恒多说了两句话,以及偷偷存了些许爱慕之心,就引来纯妃的嫉妒,设计她姐姐遇到醉酒的和亲王,以致她姐姐被和亲王奸污,而裕太妃怕她儿子做的丑事被发现,不惜派人杀死她姐姐只为灭口,可笑,和亲王有何名声可言?
这三人,不,他们不配称之为人,一个始作俑者,一个无耻之尤、一个丧尽天良,都是害死她姐姐的凶手,魏璎珞一个也不会放过,裕太妃已经伏罪,她很快也会送另外两个到地底下给她姐姐当牛做马,忏悔他们的恶行!
魏璎珞从小就没了母亲,是姐姐将她抚养长大,既似姐又似母,姐姐对魏璎珞来说有多重要,魏璎珞此刻就有多感谢尔晴。
尔晴却觉受不起:“你不用这么感激我,我也是在利用你。”
知道纯妃也在阿满的事中掺了一脚,是尔晴这辈子无意间发现的。
进宫之初,尔晴被分到了广储司下属的衣库,而衣库下有绣坊、帽坊、针线坊,绣坊又分为裁作、绣作、衣作。[2]
阿满,魏璎珞姐姐,或者应该叫她魏璎宁,与尔晴虽同属绣坊,但一个在绣作,一个在衣作,见是见过几面,但并不算熟,何况之后不久,尔晴就进了长春宫。
尔晴进了长春宫后,因其出身绣作,所以有关这方面的事都被皇后交给了尔晴来办。
魏璎宁出事后的一天,尔晴去绣坊拿皇后之前让她送来绣补的裙袍,才刚踏进小院,就被一个和她处得不错的绣女兴珠拉到一旁说话。
“尔晴姐姐,我觉得阿满的事没那么简单……”
魏璎宁绣技高超,裁衣的手艺亦非常出色,被高贵妃看重,点名要魏璎宁为其制作戏服,因为魏璎宁姓名之中也有个‘宁’字,便让她改了名唤作阿满。
而那天,阿满本已将戏服缝制完成从储秀宫回来了,结果晚上戌初三刻时分,又来了个宫女,说是那戏服上还有朵花没绣好,请阿满去补补,于是,那天一整夜阿满再没回来,第二天就传出阿满与侍卫有染,衣裳不整地从假山里跑出来一事。
不管阿满是不是真的失去了清白,这种传闻一旦传开来,阿满就不可能再在宫里待下去,恰好她也到了年龄,管事姑姑就让她提前收拾收拾出宫去。
兴珠本没觉得不妥,直到当天晚上,阿满自溢在了房间里。
“那宫女好奇怪,高贵妃再急,有必要在宫门就要关闭前这么急匆匆地喊人去补吗?而且,那宫女好像有意避开所有人似的,还特地把阿满拉到那么僻静的地方说话,要不是我碰巧出门倒水,听到声音,好奇,凑上去瞅了两眼……”
尔晴顺着兴珠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的角门里是口水井,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现在处于封闭的状态,一般没人去那里。
“我越想越害怕,尔晴姐姐,我该怎么办?”她不敢再说下去,脸色煞白。
尔晴心头也是一跳,问:“你可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模样?”
“记不太清了……”兴珠回忆着说:“只记得不知道是右脸还是左脸嘴角上有颗痣。”
“这件事你要烂在肚子里,绝不能再告诉第三个人,知道吗?”
尔晴深知此一事牵扯太深,如果被幕后的人知道有人看到了那宫女,兴珠将会是第二个阿满。
可兴珠实在太恐惧,整个人都在发着抖,阿满刚死,一个小姑娘第一次看见尸体害怕还说得过去,等再过些天,她还这么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就会引起别人怀疑了。
尔晴只好让兴珠装病,但也不用她装了,她是真的害怕到病了,尔晴就跟管事姑姑说了几句好话,又使了点钱,让兴珠同那年出宫的宫女一起放出去了。
这件事也被尔晴压在心底,没跟任何人说过,后来,赐婚的圣旨下来,她要出宫备嫁,那时皇后还在昏迷中,尔晴不放心,就想到拜托纯妃多照应照应长春宫,结果,让她碰巧在钟粹宫里看到纯妃底下的玉壶跟个宫女站在一起,那个人嘴角上就有颗痣。
但,尔晴并没有因此就怀疑上纯妃,毕竟哪怕那宫女的确是兴珠口中的人,也不代表这人就一定跟钟粹宫有什么关系。
而且,当时,尔晴特意顺嘴问了一句,玉壶告诉她,那个宫女是御茶膳房的人,因茶泡得好,得了纯妃的赏,这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还是因为纯妃又想要害尔晴,尔晴从傅恒口中得知了纯妃爱慕他的事,以及他确实曾与魏璎宁有过些许交集,才起的疑心。
因此,尔晴便画了张画像,找兴珠辨认,确定了那宫女就是当初那人,在她将一切都告诉魏璎珞后,魏璎珞也去查证过。
那宫女在和亲王与裕太妃暴露之后,就被人安排出了宫,纯妃并未直接出面,但以魏璎珞的本事,还是查到了些许痕迹,更确切的证据则是,如今那宫女已嫁人,嫁给了家钱庄的掌柜,而那掌柜背后的东家就是苏家的人。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都不影响你确实在此事上于我有恩,我欠你一个人情。”
魏璎珞诚恳地说。
尔晴不置可否,反而问道:“所以呢,你找我就为说这个?”
“不是,我是想问既然已经约定好,你帮我向娘娘说情,我就喝下药汤以绝后患,为何你又要将此事说出来?”
“一来,是想试一试你对娘娘究竟有多忠心,二来,绝子汤是大寒之物,对身体损害太大,若你成了个病秧子,还怎么保护娘娘?”
尔晴状若不在意地轻蔑地笑道:“你若真有心,有的是其他法子。”
她记得,前世,至少在她死前,魏璎珞都未曾怀上过一胎,如果不是其身体有问题不能生,就是魏璎珞动了什么手脚。
听到尔晴这么说,魏璎珞也笑起来:“我想我应该为我从前对你的看法说声抱歉。”
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尔晴还在思考,就听到走出去门的魏璎珞对着谁哼了声,紧接着,傅恒走了进来,没好气地跟尔晴发牢骚:“她有病呀,瞪我干什么?”
尔晴耸了耸肩,心中却道换我我也得瞪你。
富察傅恒,不得不说,你还挺蓝颜祸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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