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尔晴,你终于回来了!”
明玉冲上来要拉尔晴的手,尔晴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明玉手一顿,不解地看着尔晴,有些委屈。
“看你,还这么没规矩?也不看看这是哪儿!”
下一瞬,尔晴便收拾好表情,作出个不赞同的眼神,一如从前,明玉犯错时,她表面批评实则无奈的语气。
“我……”明玉不好意思地瞅了瞅四周,手抚上自己的鬓发:“我这不是太想你了嘛!”
皇后得知尔晴要带小侄儿进宫来看她,特地让明玉和四个小太监到神武门来接尔晴,又担心路太远,把侄儿走累,还赐了顶暖轿。
“我就不坐了,元生你乖乖坐好,不要乱动,知道吗?”
尔晴并未跟元生一起坐到暖轿上,总不好真就让明玉跟在旁边走。
“这就是小元生吧?果然是尔晴姐姐你和傅大人生的,乖乖,从小就能看出来将来一定相貌不俗!”
明玉将元生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忍不住赞叹道,元生也在好奇打量着明玉,两个人大眼对小眼,都把眸子瞪得大大的,有一瞬间,倒有几分相似。
“元生,叫姨姨。”
尔晴心里一囧,这明玉,不愧是个颜控。
“姨姨好。”
小元生立即奶声奶气地喊。
明玉笑得合不拢嘴:“好,好!”然后从兜里拿出个压金刺锦的鸡心荷包说:“我这个姨姨也没什么好东西送,就自己绣了个荷包,可别嫌弃啊!”
“元生,姨姨送你东西,要说什么呀?”
尔晴接过荷包不着痕迹地搓了搓,发现是空的,这样危险性倒小了很多,但尔晴还是先让杜鹃将其收起来,准备回去检查过后没问题再给元生戴。
不是说她不相信明玉,而是这宫里害人的法子防不胜防,尽管尔晴觉得宫里人应该没有立场去害她的元生,可不管怎样,谨慎一点是没错的,总之,还是那句话,小心使得万年船。
“谢谢姨姨。”
小元生朝明玉露出个大大的笑脸,明玉终于忍不住去捏了捏他的脸,元生立即不悦地皱眉板脸,他最不喜欢别人老是摸他亲他什么的了。
明玉讪讪一笑:“这样一看,还真像极了他阿玛。”
尔晴没接这话,关心起皇后的身体。
“唉,孕吐得厉害,可辛苦了,皇后娘娘都瘦了好大一圈……”
于是,明玉开始絮絮叨叨说起皇后怀孕以来的种种不适。
等见到皇后,又是一阵寒暄、赠礼,不必再说。
“二姑姑好!”
因为尔晴教过的缘故,元生看到皇后就认出她就是自己额娘口中怀了小宝宝的人,已过三个月,皇后已经显怀,肚子微凸,也非常好认。
“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皇后竟伸出手要抱元生,尔晴赶紧阻止:“娘娘,这不太好吧?”
她担心元生没个轻重踢到皇后的肚子可不是件小事。
“没事儿……”皇后脸上透着恍然,其实,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身体,少顷,她敛去伤怀,才淡笑道:“我看元生长得这么康健,沾沾福气也是好的。”
尔晴不好再说什么,只有叮嘱小元生不要乱动,并把人抱到榻上,让皇后微微揽着他,并不敢真让皇后抱,元生也很听话,乖乖地窝在皇后怀里,皇后喂他吃奶包子,他便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看得皇后沉郁多时的内心深处宽慰很多。
“我只希望我的孩子也能像元生一样健康、聪明、惹人爱。”
“皇后过虑了,皇上龙章凤姿,娘娘钟萃秀出,小皇子定会性资敏慧,得天之佑,美意延年。”
宫里人谁都看得出来,皇上对皇后这一胎寄予厚望,而他所期待的大抵不会是个公主,尔晴在言语间自然也是得注意点的。
“那就承尔晴你的吉言了!”
尔晴与皇后又说了好半天话,并被皇后留下来陪她用膳,用完膳,尔晴扶皇后绕着花圃散步,元生则让杜鹃看着午睡去了。
“娘娘不困么?”
自尔晴进到长春宫来,也不知那魏璎珞去哪儿了,一早上都没见到她人影,可看皇后的样子,似是司空见惯,丝毫没觉得会坏了规矩,尔晴便试探着问:“要不要奴才伺候您睡一会儿?”她也好借这个时机去找魏璎珞。
“不用,我早上起得迟,而且,许是有你跟元生陪着,我今日精神好很多,之前谨遵医嘱,为了保胎,每天都要在床上躺许久,三个多月来,可真睡得我手脚都疲软,该多动动才是。”
皇后似怨似叹,而后,平平心,又道:“尔晴,你也嫁入我们富察府几年了,早就是一家人,还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以后可别再这么见外。”
既入天子门,便是为主子,纵为父母,明面上对着皇后也要自称奴才,是这大清的规矩,尔晴可不想在这种小地方被人抓住痛脚。
至于私底下……
她不禁想起从前的一件事,可,昔时的她,那般亲切地称呼其为姐姐,虽说确实没有歹意,却也带着别的目的,所以啊,一个称呼而已,算不了什么。
尔晴便笑笑,跟皇后说起在山西的一些见闻,将之岔了过去,皇后不愿去睡,她也不好再坚持,继续陪着皇后闲谈打趣。
大概申初时分,皇上带着傅恒来了长春宫,不过那时元生才睡下没多久,正睡得香着,皇上也就没非叫人喊醒他,略看过元生两眼就从里间出来了。
几人互相说了些场面话,时间差不多,傅恒与尔晴各牵着元生一只手拜退出了长春宫。
出到敷华门外,魏璎珞正站在台阶下等着:“明玉忙,托奴才送一送傅大人、傅夫人。”
尔晴略挑眉,并不感到惊讶。
她有很多疑问急着找魏璎珞,魏璎珞想来也等不及要见她。
富察傅恒,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她瞟了傅恒一眼。
傅恒心知尔晴与魏璎珞有事要谈,便牵着元生落后几步,只远远地跟在两人身后。
宫道上,斜阳照下,本是还隔着些许的二人,在地上的影子,却好似一对亲密无间的挚友。
“别来无恙啊,璎珞姑娘?”尔晴意味深长地笑着:“又或者,不久后,我就该尊称你一声常在或贵人了?”
魏璎珞不理会尔晴的讽刺,肃着张脸道:“难道你通过明玉之口,约我相见,只是想逞一逞口舌之快?”
“行,那就说正事儿!”
但,一直到御花园,尔晴才又重新开了口:“这么久不见,我们确实该好好叙叙旧,不是吗?”
两人走到澄瑞亭上。
澄瑞亭是坐落在一方荷花池上的三面抱厦的敞亭,若是夏日傍晚,便会经常看到三两个妃嫔坐在亭里吹着晚风,倚栏赏景,看芙蓉出水,游鱼穿泳。
但,此时已过小雪,池水结了冰,无花也无鱼,加之,近来天气虽好,却仍免不了些许寒风料峭,如何还会有人来?
“元生,你冷不冷?”
傅恒怕元生走出一身汗,感染风寒,后面的路都是抱着元生走的。
“不冷。”
元生里面穿纯棉的衬衣衬裤,中间是件针织薄背心,最外面则是貂绒短袄加藏蓝色暗花纹丝锦面兔绒里的系腰长裤,再戴上熊猫样式的绒皮帽、围脖、手套,只露出一双眼睛、小半张脸,哪里还会感觉到冷?
“阿玛,额娘在跟那个姨姨说什么呢?都不理元生了?”
傅恒看着儿子气鼓鼓的脸,好笑道:“额娘跟那个姨姨说完话,就会陪元生玩了,我们耐心地等一等,好不好?”
说着,用手去探了探元生后脖处,发现温温的,即不凉也没出汗,安了心。
他把元生放下,牵着元生教其认御花园里的植物,御花园里也种植了许多耐寒的、或是观叶或是观花的花草树木,边教边时不时向澄瑞亭望几眼。
澄瑞亭里,两个娉娉袅袅的背影站在那里,为御花园增添了几许风姿。
其实,相较于在某个封闭的空间谈论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样宽阔开敞的亭更不容易被伏寇在侧。
尔晴将身子微微转向魏璎珞,冷了语气:“说说吧,侍寝的事是你另有所图还是被谁算计的?”
“这就不劳你关心,你只需要知道,高贵妃已经没多少日子可活就行了。”
魏璎珞不愿再想起那日发生的事。
一开始她本没打算用喜塔腊尔晴的计策,但皇上越追越紧的态度令魏璎珞再吃不消,也只能选择兵行险着。
高贵妃一直对她虎视眈眈,她故意露出破绽,以便舒妃将她的行踪告于高氏,两人果然上钩,故技重施,又引来乾隆。
魏璎珞便将计就计主动去撩拨乾隆,被乾隆怀疑又嫌弃地推开,却不想高贵妃、舒妃两人此次下的药竟如此劲大,过了一会儿,乾隆竟忍不住又压倒了她。
“皇上,不要!”
情急之下,魏璎珞只能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鼻烟壶给乾隆闻了闻,希望他能冷静一会儿。
“你中了药了,皇上……”她推拒着已将她外袍撕开个口子的乾隆,终是怕了,哀求道:“皇上,你千万不能失去理智啊。”
乾隆不是傻子,看了眼此时的情形,即便猜不到全部事实,但也明白了刚刚魏璎珞是在做戏,心中顿时暴怒起来。
魏璎珞哪里会想到乾隆已然清醒,却还是不顾她的挣扎……
“说,是谁胆敢设计朕?”
作为一个从小顺风顺水长大,合法合理地拥有着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数千宫女的皇帝,乾隆自己愿意宠幸谁就宠幸谁,这也是被宠幸之人的‘荣光’,但,他绝不能忍受,被‘逼’着去宠幸某个人,哪怕这个人是他原本就觊觎很久的也不行。
“还有,你又为何会知道事先随身准备着鼻烟壶?”
乾隆站起来,从上往下地俯视着跪在床上只用被衾裹住自己的魏璎珞。
“回皇上的话……”
事情已然发生,魏璎珞只好接受,至少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便将真相略微修饰,讲给了乾隆听:“奴才发现最近似乎有人一直偷偷打探我的行踪,行事如此鬼祟,定是不怀好意,奴才便准备引蛇出洞,没想到,那人另一个想设计的人竟是皇上。”
魏璎珞无需说太多,剩下的留给乾隆去查,谁知,没过多久,就发生了高恒贪污被告发一事,高贵妃也突兀地病倒,昏睡在床,太医施针后醒来,却依旧半边身体麻痹不得动弹,竟是风疾之症。
而她那天身上、脖子上、脸上的痕迹怎么也不可能完全掩盖得了,魏璎珞只好一五一十地将整件事跟皇后说了,当然,与尔晴的交易她没有讲,皇后比皇上多知道的,就只有魏璎珞知道高贵妃要害她,本欲请君入瓮,结果失算了。
皇后听完虽然没说什么,也没责罚她,更请了太医替她诊治,但魏璎珞看得出来,皇后心里其实很难过,之后,皇后被把出已有一个多月的喜脉,魏璎珞就更不敢去看皇后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了。
她闭上眸子,第一次后悔起自己的莽撞。
见魏璎珞如此,尔晴不欲再追根究底,只道:“好,我不问你为何会马失前蹄,但,你既已侍了寝,为何还要赖在长春宫,这样岂不是让旁人诟病皇后身为中宫,嫉妒心太重,连一个小小的宫女都容不下,还让已成为皇上女人的你,继续替她端茶送水、为奴为婢?”
魏璎珞反驳:“皇后有孕,是最需要人的时候,我怎能在这时离开长春宫?”
俄而,她声音低下去:“我已经跟皇上请求,让我继续照顾皇后,直到皇后平安产子,皇上答应了。”
尔晴嗤之以鼻:“你说要护皇后周全,却整天见不到你人,护个鬼啊?”
“我……”魏璎珞少见地露出个愧疚的神情来:“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怎能还恬不知耻地在她面前晃悠,戳她的心?”
宫里面,不管要怎么害人,最终都是要落到吃的、喝的、用的上,只要她在这些方面把好关,就没人能威胁到皇后。
“你若真的为皇后好,更该让皇上给你个位分,你成为宠妃,就能替皇后拉走仇恨,帮她挡挡灾。”
在魏璎珞说完那句话之后,尔晴默了许久,才这么说道。
魏璎珞不认同尔晴的话:“成了妃嫔,怎么还能贴身保护皇后?”
“你以为自己有三头六臂还是会分身啊?宫女始终受地位所限,会有很多事你想做却不能做,亦会有些事你不想做却不得不去做。”
否则魏璎珞为什么会被设计引出长春宫,以至于被人钻了空子放火烧死七阿哥?
尔晴无意与魏璎珞再辩论哪种方式更有利于皇后,于是决定不如就来个双保险:“妃嫔能做到宫女做不了的事,宫女却做不到妃嫔能做的事,只要你成为妃嫔后仍住在长春宫,便是更大的助力。”
魏璎珞皱起眉,尔晴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现在最重要的是皇后的身体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其他的都可以先放一边,我会试着劝劝皇后,她总要释怀的,一直埋在心里反倒影响心情。”
“你若真觉得自己这样做是背叛了皇后,在此之前何不喝碗绝子汤,那样你就不用怕以后会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威胁到皇后……”尔晴美眸弯弯,眉尾的痣扬起:“不过,做不做得到,就要看你对皇后的忠心程度了。”
她终究还是那个自私的喜塔腊尔晴,这个建议也不可谓用心不险恶,魏璎珞成为皇上妃嫔已是不可避免的,那么,就只能顺势而为了。
不论如何,她都一定要保下皇后,保下七阿哥,那样,她才有可能,保下她阿诨阿沙一家,也保下自己的命啊!
“好,如果你能劝得皇后释怀,我愿意喝绝子汤!”
魏璎珞只犹豫了片刻,便已下定决心,毅然决然,她的这份果决是尔晴做不到的。
这一刻,尔晴的心震了震,但很快就被她压下去。
“你说到做到,我也会说到做到。”
最后,就只剩一个问题:“所以,高贵妃……是你做的么?”
魏璎珞道:“我可没那么大本事,不过,娴贵妃有没有做手脚就不得而知了。”
话虽这么说,但尔晴已然听明白,大概率就是娴贵妃了,毕竟,高贵妃姐弟与娴贵妃母亲、弟弟之死有莫大关系,不过娴贵妃也不可小觑,魏璎珞估计也不清楚娴贵妃是如何做到的,尔晴便不再问。
尔晴问完,轮到魏璎珞问了:“如此,现在,可以告诉我,当年的那个人是谁了吧?”
她这么干脆,尔晴自然不会再藏着掖着,亦干脆地吐出两个字。
“纯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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