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绕过鼓楼进入石碑胡同,再过一个巷子口,就是鸭儿胡同了,整个鸭儿胡同非常长,差不多有二百多丈,胡同内有座元朝时就建成的古刹—广化寺,距今快五百年了,傅恒新购的宅邸便离广化寺不远,就在鸭儿胡同一进去的三号院。
这是一个看着并不太大的三进四合院,沿街面东南角是扇朱漆大门,门头上的檐檩、枋板、雀替、倒挂楣子图案色彩艳丽,拾阶而上,迎面立着个浮雕‘寿’字的清水砖座山影壁。
影壁左侧是个独立院落,只有一排棚屋,用于存放马车、轿子,马并不养在这儿,而是在院外单独建了幢长长的马房,平时要用时,就由马夫将马牵到车轿房,拴好马车后再牵到影壁前,人便在此上下马车。
所有人陆陆续续下完马车后,下人们就开始往下搬东西了,在山西住了两年多,加上元生出生后,别人送以及府里给他添置了好多东西,去时是五辆马车、七辆运行礼的板车、和十来个骑马的护卫、男仆,回来就成了七辆马车、十辆行礼车,护卫、男仆倒没增多。
这么多马和车这座小院子是安置不下的,因而将行礼都搬下来后,留下两辆马车、两辆行礼车、三匹马,剩余的马和车一部分让人牵回富察府,一部分牵到京郊那边富察府专门的围场去了。
“元生,我们终于到家了!”
尔晴牵着小元生往前院里走。
进入月门洞,有一排倒座房,这里是男仆、护院的住处,最前头的西南角也有个单独的院落,为外书房,乃傅恒办公、休息、接待宾客的地方,这就是一进院了。
院子里种了几丛花,由月门往里铺了几条青石板路,一条通向外书房,一条通向倒座房,一条通向倒座房对面的垂花门。
垂花门两边连着长长的抄手游廊,可通往东西厢房,将整个内院团团围住,前院内宅只能由这一扇垂花门进出。
游廊墙长要比外墙短些,两边各凹进去一块,各有间小耳房,作净房用,连着外书房的是供主人用的,连着车轿房的,则是男性下人用的。
进入垂花门,便是二进院,即为内院,一正两厢,正房前种了两颗木瓜海棠。
“这里原本种着的并不是海棠,我特地去别处移植过来的。”
傅恒道,似向尔晴邀功。
并不是原先他们在富察府住的院子里种的海棠,自如今这座别府确定买下来后,那院子就拨给今年刚成亲的他大哥儿子明兴住了。
大哥前些年被皇上派往东北屯垦,明禄、明兴两个因为学业在身,没跟着去,如今两人都已成婚,他们做叔叔、姑婶的不能亏待他俩,自是不好把那儿的拔到这儿来。
为了寻到这两颗现成的海棠树,傅恒一买下宅子就托海兰察帮他找了,设计图也一并寄回来,参照尔晴的喜好在原有的基础上稍加改建,让卢管家督管进度。
正房跟在太原巡抚院里的一样,与两侧的耳房打通,集书房、茶室、浴卫等等于一体,倒是不必再像从前总是要进进出出的那么麻烦了。
尤其是净房,尔晴之前描述的那种三段式化粪池,虽在建造时工序多了很多,但建好后,用起来方便、干净又整洁,几乎没有什么异味,因此,这座新宅子里的净房,傅恒都让人改成了这种的。
只可惜,其另一用处发酵沼气以生火供暖的功能因为技术原因暂时还不能实现,不过,现在这样就已经让人很惊喜了。
傅恒体验过一段时间后觉得不错,就上报给了皇上,当然他没有提尔晴,编造了个理由,只说是去山西的路上见到的,皇上没有深问,在奏折上朱批回复他,宫里已经在逐渐将所有净房也改成这样式的。
富察府傅恒也没忘,现下,这种净房建造方式已在京城的工匠里传了开来,因此,在改这座宅子时,便无需担心技术方面的问题了。
为了能让尔晴和元生住得像在太原时一样舒服,傅恒花了很多心思,又在后院,让人移植了颗高大的桂花树来,正值九月,什刹海上的湖风吹着桂香飘满整个院子,让人心情都好很多。
“尔晴,你喜欢这里吗?”
他看着尔晴,期待地问。
尔晴不答,抱起元生:“儿子,你喜不喜欢这个家呀?”
元生睁大眼睛滴溜地转着,看了看眼前的小院,又想了想之前住的房子,不禁脱口而出道:“就这么小?”
“听到咱儿子说什么了吗?”尔晴扑哧笑出声。
傅恒失语,片刻后才无奈道:“是阿玛的错,阿玛以后定给元生挣座比那巡抚后院还大的园子住,好不好?”
心里却在想,到时就让你一个人住一个院子,看你还会不会嫌小!
尔晴并不知道傅恒的想法,为了照顾他的面子,安慰了一句:“咱家人少,住那么大的院子还显得冷清了,这样正好。”
这是实话,说这间院子小,那是和巡抚院比,它虽只有三进,但实际占地面积并不小,比旁边同样三进的四合院要大上一倍还不止。
“带小少爷去睡一觉,下午还要去老宅参加家宴。”
傅恒把小元生递到杜鹃怀里,又对着尔晴说:“你也去休息会儿吧,一路上也累了。”
尔晴点点头,其实她很想立刻就递牌子进宫的,却不行。
这刚回京,有好多事儿呢,不说下午的家宴,之后还得带元生去认认府里、族里的叔伯长辈们,见完傅恒这边的亲朋,肯定还要去拜会她家那边的人,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时间去面见皇后。
傅恒则不一样,他第二天就得去宫里向皇上述职,不过,有些事儿又不能跟他说,尔晴只有继续按住性子等着。
“明日进宫,你可要顺道好好看望一下皇后娘娘,问清她的身体状况。”
“这是自然。”
两人已进了屋,傅恒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尔晴,然后在尔晴刚准备推开他时,祈求似的说:“就让我抱一会儿,就抱一会儿。”
他把脸虚贴着尔晴一侧脸颊,并未过分亲近,但从他嘴里呼出的热气喷到尔晴脸上,还是叫尔晴不怎么舒服,她皱着眉犹豫不决。
好在,他说一会儿,确实只是一会儿,傅恒就放开了她:“梨云她们应该备好水了,去洗个热水澡再睡,养足精神,额娘嫂嫂们肯定会拉着你说好久的话的。”
“你也是。”
尔晴往西耳房走,傅恒则去了前院书房。
睡一觉醒来,果然神清气爽,尔晴指挥下人们将给府里各院准备的礼打包好,就又坐上了马车。
老夫人见到久未相见的小儿子小儿媳,激动地眼睛都红了,又盯着尔晴手里的元生,拉着他的小手,不住地说:“长得真好,真好,跟他阿玛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元生,这是你玛玛,快叫玛玛。”
“玛玛!”
在回京的马车上,尔晴就一直在教小元生一些称呼,尤其是玛玛、郭罗玛法、外太公这些,元生反应了会儿,便叫了出来,可把老夫人高兴坏了。
“哎!好孙儿!好孙儿!”
其他人也都围了上来,尔晴便又一个个教元生喊人:“这是二伯母、这是三伯父三伯母……”
因为满汉文化不可避免地相融,如今旗人世家亲朋之间的称呼大都是混着的,有些仍以满语相称,有些便随了汉人的叫法。[1]
小元生还不能认清这么多人,大家也不会真对一个才一岁多的小孩有多高的要求,一群人围在厅房说说笑笑,待下人们将酒菜摆好,众人长幼有序地先后落了座。
吃吃喝喝,天幕渐暗,聚起晚霞。
宴罢,老夫人拉着儿媳、孙媳、孙女们聊天,满脸可惜地说元生生在外头,这大大小小的洗三、小满月、大满月、百日、周岁宴家里人都错过了。
于是,四嫂便提到过几日就是二哥家的明义晬盘之庆,正好趁此机会让元生一并见过族里人,也省得九弟九弟妹一一去拜见,毕竟傅恒职务在身,也没那么多时间。
这倒合了尔晴心意,可那日的主角应是明义才对,若是分去风头,怕惹得二嫂不喜,她委婉地推辞了几句,二嫂却说这样正好,明义胆子小,有堂兄陪着,也能壮壮胆。
如此,这件事便算定下了,众人便又讨论起傅恒和尔晴住的新府,尔晴自然从善如流地接话道等她过几天空下来,定会请额娘、嫂嫂们过府一聚。
等尔晴从富察府里出来,天上已亮起几颗星星,元生早睡熟了,被傅恒抱着,看上去累坏了的样子。
尔晴心疼,却也知道,估计最近元生都得这样过,至少,明天,她还得带他去她母族走一趟。
翌日,待傅恒从宫里出来,略微收拾一番,就与尔晴牵着元生坐上了去往喜塔腊家的马车。
“皇后娘娘怎么样?气色可还好?”
“尚可,但没有……我担心……”
但没有前世这时候看着好,我担心姐姐这一胎不一定能生的下来。
傅恒没把话说完整,尔晴从他的神色里却已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之前就琢磨着,是不是可以跟皇上说把张巧姐请进宫为娘娘护胎?”
“张巧姐?”
“你不记得啦?她是……”
张巧姐就是前世给尔晴那张助孕良方之人,据说她和前朝那位著名女医谈氏有些渊源,不管这个是不是真的,都不影响其医术不是假的。
尔晴虽还没见到皇后,但依前世的情况来看,便是没有小人作祟,皇后这一胎怀得想必也很艰难,皇上虽派了太医时时看顾,又另加十多位嬷嬷、姥姥精细侍候。
然,太医到底是男人,不能如女医那般贴身照料,嬷嬷、姥姥又不及刑大夫、张巧姐这种女医拥有系统的理论知识,有张巧姐在,应会更有保障。
历史上有记载的女性名医虽少,可也并非没有,前朝亦有类似的事迹,宫中妃嫔在有需要时会召民间女医入宫侍医,到了今朝,不知何故,却无此例了。
还好,以皇上对皇后这一胎的重视程度,尔晴想,他应该不会不同意这个小小的提议的。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好好调查一番,确认她真的可信,若她同意进宫为娘娘安胎,我们还需将其家人安顿好,免得弄巧成拙。”
“还是尔晴你想得周到。”
傅恒原本是想请刑大夫来京的,之前她没有答应他请她当驻府医官的请求,但在尔晴提点她牛痘的存在以及他资助其研究这一技术的‘恩情’后,她想是不好意思再拒绝了,不过,既然尔晴有更好的人选推荐,就无需刑大夫放下手中之事从山西赶来了。
尔晴轻‘嗯’一声,然后靠到傅恒身旁,小声问:“那,除了皇后娘娘,你……可见到魏璎珞了?”
“没有。”
说没有也不尽然,但,傅恒大概知道尔晴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他无法回答她,便只摇头。
而且,不说从前,如今,魏璎珞已相当于半个妃嫔,他更得与之避嫌,傅恒只在长春宫待了片刻,问过皇后几句便告退了,与魏璎珞不过打了个照面而已。
尔晴有些失望,压下浮起的心绪,转而去逗元生玩。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已到喜塔腊府门口。
其他人尔晴都不甚在意,基本的礼节做到位后,尔晴就去了她大嫂的院子,姑嫂俩好一番叙话。
“尔晴,你把这个拿着。”
临走时,她大嫂塞给她一只雕花方木匣,尔晴打开一看,竟是一叠厚厚的银票,她惊呼:“阿沙,这么多钱,你哪来的?”
随后,她赶忙将匣子往外推:“不,我不能要,你和阿诨难道不需要钱吗?”
“放心,阿诨阿沙如今不缺钱,而且,这也是你应得的。”
原是禄同自蒸汽船后,又研究出了用银镜反应制镜子,这个比造蒸汽船简单多了,准备了几个月,禄同就置办下一座小型工厂,将制出的镜子摆在她阿沙陪嫁的铺子里卖。
而今,卖的镜子大都是铜镜、水银镜,铜镜价格低,但需要时常请人磨镜保养太麻烦,水银镜是西洋传来的技术,不是顶富贵的人家都用不起。
这种镜子比水银镜照得清楚还便宜,自是供不应求,城中稍微富裕一点的人家都会定上好几块大穿衣镜送给家中女眷,穷人家的姑娘买不起大的,买块小的也够其在小姐妹中炫耀很久了,不止京师,附近的县、乡的很多人都闻名而来。
这一年多,靠着一面面小小的镜子,尔晴大哥大嫂赚得盆满钵满,不过,这么大一块蛋糕,光她大哥大嫂,哪怕加上喜塔腊一家七房,都不可能有胃口吃得下,禄同将此技术献与了皇上,皇上也默许了禄同借此赚钱,当然,技术要向外保密。
“你阿诨告诉我,我们家赚得还是小钱,宫里头把这镜子卖到……”尔晴大嫂记不清了,便只道:“总之是用船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那才是大头。”
“所以,尔晴,你就别推辞了,这是我和你阿诨该给你的,也必须给。”
看着她大嫂脸上的关切之后埋藏得很深的另一种情绪,尔晴心下一时难以自抑:“阿沙,你和阿诨是不是还在为那时没有阻止得了我进宫而觉得有愧于我?”
其实,禄同当初跟傅恒说的那件事,尔晴早就知道了,她进宫第一个月的探亲日,尔晴大嫂来看她就无比愧疚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尔晴,前世今生都是。
“我不是说了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吗?而且,我从未怪过你们。”
这不完全是实话,前世的尔晴还是怪过的,但过了那么久,她早就不怪了,今生……
那时,尚未恢复记忆的她虽对她大嫂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却因以为自己不是真正的尔晴便找了各种理由避开她大嫂,渐渐的,她大嫂就不再来了,每隔三个月探亲的人换成了她大伯母。
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阿诨阿沙才更觉愧对于她?
尔晴眼睛微酸,她忙低下脸去,故作害羞:“阿沙,我说的是真的,或许这世上的事都自有缘法,如果我当初没有进宫,又如何会觅得如今的好姻缘呢?”
听到尔晴这么说,她大嫂怔了瞬,随后,表情一点点释然地松下去,摸着尔晴的发髻,感慨道:“好姻缘,是啊,真好,姑爷是真的对你一片真心,我和你阿诨放心了。”
“阿沙,你和阿诨要一直好好的。”
尔晴抱住她大嫂,眨眨眼睛,洇湿的眼眶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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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乾隆时期应该大部分还是以满语称呼,不过许多称呼我查不到满语怎么说,就这么设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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