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直到回京的马车颠簸着上路以后,尔晴还处于吃到一连串大瓜的震惊中。
魏璎珞侍寝、高贵妃病入膏肓、皇后有孕。
事情怎么会是这样的发展呢?
好似一切有了很大的不同,可,转念一想,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不是正和上一世的走向不谋而合吗?
就像,兜兜转转,她仍旧不得不选择使钱进到长春宫;就像,百般规避,她也照样只能奉旨嫁与傅恒;就像,祸福难料,她却再一次为陈贵人所救;就像,缘来缘去,她依然结识了曾经的故人。
一切其实又没什么不同。
魏璎珞虽然侍寝了,但不清楚是何原因,皇上并未给她封个位分,她仍以宫女之身侍奉与皇后跟前,高贵妃没有死于火树银花之下,却突患重疾,太医们束手无策,听说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至于皇后,没有自己献的那个药方,她还是怀上了,也不知这是福还是祸?
尔晴脸上郁色难抒。
“看你的样子,还没回过神么?”傅恒忽问。
“确实太突然了些。”
“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但高贵妃患病一事,我倒是知道一些,应该与其弟被罢官免职、抄没家产,正羁押于刑部大牢留待后审有关。”
傅恒的话深有其意。
“这是犯了多大的错,他毕竟是个国舅爷不是?”尔晴惊讶,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高恒在四年末时以荫生被授户部南档房主事,几年来无功无过,直到去岁十月,有人告发其在任内,利用职权,收受贿赂。”
“经查证,近五年时间里,高恒伙同南档房另一堂主事、几个笔帖式,会计司满、汉郎中及其下数名员外郎一干人等共贪墨数十万余两,皇上震怒,将其抄家罢官,其余人亦各有惩戒。”
尔晴咋舌:“一个小小的主事就能贪这么多,户部的油水这么好捞的么?”
“也不是。”
高恒所在的南档房负责编造八旗丁口档册,并每三年稽查八旗人丁数目,以及掌管户部满洲官员之升补等事。[1]
掌管档册,稽查人丁数目基本无利可图不说,还是个苦差事,而其在官员候缺上虽有拟名单权,但最终还是要由皇上定夺,确实也可向某些待职的候补官员索要些‘上名’钱。
不过,到底不能板上钉钉,人家也不傻,不会上贡太多,不然人家直接向捐纳房买个官当不更容易?何况,户部职位拢共就四五百个,缺的就更少了,因而,这笔额外进项到底只能算是小捞一笔。
“人心不足蛇吞象,高恒身为皇亲国戚,明明已有一条康庄大道在前,却正道不走,偏要去搞那歪风邪气,竟想出那般敛财的好手段!”
傅恒语气轻蔑。
稍顿,他看向尔晴,似有犹疑。
“怎么了,有什么不好说?”
“没。”傅恒沉声,继续道:“南档房管丁口档册,会计司管宫女检选,两边勾结,将主意打到了这上面。”
宫女都是自内务府三旗管领以下家庭女儿中选,而内务府包衣三旗,虽在名义上身份低微,但其所有的当兵、入学、科考、做官等方面的权利与普通旗人并无显著差别。
甚而,更因其在内府,直接隶属于皇帝,比之王公贵族确实要低一等,相教于一般旗人却反而有更多出头机会,几朝以来,包衣出将入相、担任封疆大吏之人是非常多的。
再者,内务府是专责服务皇帝的机构,相当于皇帝的内库,内府的人打着皇帝的名义揽尽天下珍奇异宝,欺上瞒下吃差价,大钱有大钱的搞法,小钱有小钱的搞法,随便伸一伸手都能捞得一手油,偏偏还没人敢管。
京城里流传着这样一句戏言,叫:‘房新,树小,画不古,此人必是内务府’,有钱了,就会希求更进一步,毕竟,自古以来,都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当然,也有人是真心疼自家女儿,更多的还是想待价而沽,毕竟管领以上便可免选,能自行与其他达官贵人联姻,如何舍得把女儿送进宫里头当奴才?
至于抬旗送女选秀,那条路太难,不是每个人都有那等‘雄心壮志’的。
每年,各宫各院各处各所都有那么多宫女来来去去,谁会真正去管哪些人具体到底是哪些人呢?
这便给了心怀叵测之徒可趁之机。
“他们联合多方,伪造丁口,典买典卖穷苦旗人甚至民人之女替选宫女,几年来,已形成一条非常稳固的利益链。”
傅恒边说边观察着尔晴的表情,日光透过玻璃天窗照下,随着藕荷色的纱幔一晃一晃,印在她脸上,看得并不十分清楚,但,傅恒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尔晴心中定是不快的。
他暗暗敛口气,掩去那个埋藏在心底已久的疑问,低沉的声音不徐不疾地再次响起:“其实,若光只如此,还不至于令皇上动这么大干戈……”
真正令皇上震怒的是,高恒还把手伸进了八旗俸饷中,估计是吃到的甜头越多,胆子也越大,这群人竟又串同正黄、镶白二旗佐领、领催,上瞒下欺,编造阴阳两份养育兵册,虚构不存在的人头冒领旗饷,踩到皇上底线,皇上怎么可能还会放过他?
养育兵为预备兵,是世宗皇帝为解决八旗生计的问题而设立,却没想到为人利用,成了其生财工具。
高恒在这方面也算人才了,他不敢染指真正的兵饷,所以算计到了更易做手脚的养育兵的饷银上,不可谓不苦心孤诣啊!
“若不是皇上念及高斌效力多年,尚算得力,加之彼时高贵妃因听得此事,积忧成疾,可能高恒已经人头落地了。”
不过,估计他也活不了多久,傅恒微哂。
即便皇上曾经因为顾忌到高贵妃而考虑过放其弟一马,在他上了那道折子之后,大概也不会了。
高恒一案事发后,傅恒为其曾在户部做过半年多的右侍郎,便上了份请罪折,言其在任内竟未发现此隐弊,是其疏忽大意,一番自我批评反省后,话锋一转,从容言乞推高贵妃恩贷其死。[2]
皇上只回了他一句:如皇后兄弟犯法,当奈何?[3]
十个字,诫示之意尽显,傅恒‘战栗’接御批而跪。[4]
这一遭,傅恒就未告诉尔晴了。
因此事关系重大,虽说他们在马车上,随行左右皆是亲近,但小心使得万年船,傅恒一直都是压着声音的,尔晴听在耳里,却渐渐品出一二分味来。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莫不是,这其中,也有你这个前户部侍郎的故意为之?”
傅恒但笑不语。
那时,他对她保证,总有一天,会让所有害过姐姐,害过她的人付出代价,他一直未曾忘记过。
后来,傅恒梦回前世,得知了一些事后,他就开始有这样的想法了,只是,由于某种原因耽搁了,直到去岁八月,他才又着手调查起高恒。
前世,高恒就因陷入一件特大贪污案中,在三十三年时,被皇上判赐绞死,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傅恒‘救’了他一命,怎么说,他现在终归还活着,虽然,很有可能只是暂时的。
不过,傅恒也不确定高恒会否在这初年,以一介六品主事之位就有胆子私侵内帑,未免打草惊蛇,傅恒秘密联系了几个心腹。
这事儿他们做的极为隐蔽,一开始傅恒的人并没查到什么,直到傅恒让他们往选宫女方面查,才挖出这么只大老虎。
若不是,昔年傅恒所查的那件宫女构陷皇子皇妃案,傅恒还想不到这一层,只是彼时已年深日久,又牵扯甚广,宫女案并未查到高恒身上,诸多原因让皇上不得不重拿轻放,没再细究下去。
如今,虽说高恒命还在,就算最后皇上还是放他一命,但他若想要爬回来,像前世那样担任两淮盐政这个肥缺,皇上肯定要仔细思量一番了。
傅恒不屑于去对付一个内宅妇人,但高恒渎职贪腐,自作孽,不可活,可怪不得他!
高恒出了这档子事,高氏一族必受牵连,高贵妃又岂会好过?然而,傅恒没有想到,高贵妃竟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令皇上暂缓对高恒一案的处置。
此乃,时也命也。
因为高恒,傅恒不自禁联想到另一人,那个蒋州,这两年多来,傅恒也分了几分心力在此人身上,尚未发现异常,如今,他奉旨回京,便找了个借口将人调到身边带着,此于蒋州来说,却反为机遇。
可惜,傅恒轻叹。
纵他考虑再多,也不可能面面俱到,除了这几件贪腐大案,傅恒记忆里还有好多天祸、人祸以及兵祸,有些是傅恒责无旁贷将要负起的责任,有些却非人力可为,只有尽己所能出一份力,但求无愧于心。
尔晴看傅恒愁眉不展,知他正为什么事烦恼着,便静静等他收回心神,才问道。
“听你这么说,高贵妃是过于忧心其弟而病,可,就算如此,也不该一下子就病得那么严重,命在旦夕啊?”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是内宫之事,傅恒不好探究得那么仔细。
“那,你知不知道,魏璎珞为什么会侍寝呢?”
“我关心这个作甚?”
傅恒现在对魏璎珞这个名字非常敏感,总觉得一碰上她,自己就准没好事。
他突地提高音量,激得睡在旁边宝宝床里的小元生打了个梦颤,尔晴忙去拍其背,唱了几句童谣,将小元生又哄睡熟。
后,没好气地看向傅恒:“你这么大反应干嘛,吵醒元生怎么办?”
傅恒尴尬笑笑,也去看了眼自己儿子,看他哼唧几声就又睡了过去,安下心来。
“这,皇上的房中事,我能随便打听吗?”
他这么一说,搞得问出问题的尔晴心思多那啥一样。
“我……”尔晴噎了噎:“我只是在想,皇后娘娘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尔晴对高恒贪污了多少钱没多大兴趣,她只关心魏璎珞既然侍了寝,为何没被封妃封嫔?
难道是之前她建议魏璎珞将计就计、借以打击高贵妃的策略翻了车?还是说,高贵妃病重一事就是魏璎珞搞得鬼?
“我想姐姐应该有心理准备了,也许,让魏璎珞早点成为妃嫔会更好。”
在这一点上,傅恒倒跟尔晴想一块去了,即便魏璎珞不当这个名正言顺的妃子,皇上也惯会口是心非,一天到晚找借口跟魏璎珞‘斗法’玩,明玉这两年跟她通信,隐晦地提及过,神经大条如明玉都发现了,皇后娘娘又是如何在压抑着自己?
不如把她分出宫去,眼不见为净,正好有个新宠,也能转移下阖宫的注意力,皇后这胎不能有任何闪失!
只是:“她不一定愿意。”
魏璎珞进宫最终目的是给她姐姐报仇,本是无意与皇上少爷什么的人纠缠,思及此,尔晴瞟了傅恒一眼。
又立即收回,接着思忖道,而且,魏璎珞定认为这样是背叛了皇后,殊不知,她越如此避皇上不及,皇上就越对她放不下,谁叫她已经引起皇上的兴趣了呢?
傅恒误会了,忙解释道:“就算她不愿意,也肯定不是因为我的原因。”
尔晴便又瞟了他一眼:“行了,我知道。”
她不再想这些,就算她有再多疑问,也只能等回京以后,亲自去会一会那些人。
真可谓剪不断,理还乱。
尔晴微蹙眉,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用从前的心态面去对她们、与她们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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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见百度:户部南北档房词条。
[2-4]化用自清史稿列传中高恒贪污一案
PS:高恒在乾隆三十三年任两淮盐政贪污是历史记载,本文中贪污事件纯属虚构。
PPS:感觉历史上的傅恒真是个老好人,高恒贪污他求情,和敬公主额驸被革爵他求情,舒赫德犯错他也求情,还有汪由敦死后,给他两个儿子求荫封。
然后钱也多,为舒赫德买下祖宅,看赵翼穷,给他50金买帽子,还有汪师韩,就是本文中福康安的老师,就是傅恒推荐,入直的上书房,被罢官后给傅恒儿子当过一段时间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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