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傅恒忧色难抒地跟在尔晴身后。
她,那般愁眉不展,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是在担心禄同大哥吗?
或许,有时候,能预知未来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傅恒不由自主想到了梦里,他那枉死的小侄儿,他姐姐,还有后来一个接着一个,或遭逢不幸或染上重疾而逝去的其他亲人们。
命运能够改变吗?又轻易改变得了吗?
傅恒开始迷惘起来。
之前那样坚定地相信人定胜天的他,在与尔晴又一次争吵过后貌合心离地相处久了,也不自禁觉得好像冥冥之中一切都早有安排一样。
同床异梦的时间愈久,感情就越难愈合,何况,他跟尔晴,如今甚至都没再同床。
不,不会的,若然如此,他和尔晴能再次成为他和她又算什么呢?已经有很多很多的不同了,元生不就是前世所未出现过的存在吗?
“尔晴,你阿诨的事儿……”
尔晴掀起眼皮望向他,忧思显在她眸中。
“车到山前必有路,老天爷让我们重活一世总不会只是要我们再经历一遍那些苦痛的。”
傅恒执起尔晴的手,想要给她安抚,可立即就被她抽走了,淡声答道:“我明白。”
她在这里再怎么担心也无济于事,眼下,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配角是吗?
配角又如何?
我喜塔腊尔晴不会就这么屈服!
如果老天爷真的要玩弄她,大不了在再次踏入绝路前,她就再疯狂一次好了。
她不好过,其他的那些人又凭什么安心舒意地活着?
“你没事儿吧,尔晴?”
尔晴脸上的表情让傅恒隐约感觉到莫名的心惊。
虽然他知道他问,尔晴很大可能不会选择跟他说,但他还是问了,无法不问。
“尔晴,你真的不用想那么多。”
“虽然我和你确实好像探究到了未来的一角,可命运一说从来都虚无缥缈,现在的我们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不是吗?”
“元生,我们已经有元生了,那个所谓的未来不就没有预言到元生吗?那个未来里,我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一步步走向不可挽回,只要我们这一次不要再像从前那样互相隐瞒、互相折磨、互相不理解,好好地过下去,未来就不可能还会是那样的未来的。”
他们会好好的,好好地在一起,好好地抚育他们的孩子,看着他们的元生快快乐乐地长大,他们也不会只有元生这一个孩子。
而其他一切的不幸似乎都是从永琮逝去那一日开始的,之后,笼罩在她、他、姐姐、富察府、乃至更多人头上的阴云就没再散过。
这一次,既然他已经得窥了那么多天机,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好那个不曾长大的小侄儿的。
但,傅恒也明白。
“我们不是神,做不到拯救所有人,何况,每个人的人生最终都只会掌控在每个人自己的手中,明知前方有危险,我们当然要绕一条路,可绕一条路未必不会遇到新的危险。”
“所以,即便这一次的结果可能依然不那么美好,我们也要继续一直往前走……”
也由不得他们不继续往前走,时间是不会往后退的,后悔也好,遗憾也罢,都是人生的一部分,就如同前世的傅恒,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噬脐莫及的悔痛,悔痛的同时,心里也从来都清楚的明白,这都是他曾经的选择造成的,是他该受的。
因果,因果,果由因生,因果历然。
傅恒已然想通,世间的事哪有尽如人意的?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只要在这一刻他们做的事儿是他们内心真正想要去做的并为之去付出努力了,以后如何,让以后的他们去烦恼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便是此意。
“尔晴,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再一次握住尔晴的手,尔晴没有再挥开。
“我……”
她满腔的踌躇化不出一个字。
尔晴惊觉自己好像又差点变成了那个曾经想要报复一切报复所有人的她,顺其自然,放下执念,她多少次这样叮嘱自己,却总是做不到。
愚蠢的喜塔腊尔晴啊,你难道忘记你那时的所作所为,让你自己,让康儿陷入怎样的境地里了吗?你难道还想再一次跌进泥塘百般挣扎也不得而出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偏执、极端、报复心极强是喜塔腊尔晴的性格本色,但喜塔腊尔晴不仅仅只是偏执、极端、报复心极强的。
她绝不要做被任何谁谁谁所定义的喜塔腊尔晴!就算是她自己也不行!
尔晴敛眸,长呼出口气,暗自在心中发愿道,我一定要走出一条与前世完全不同的康庄大道来。
“你说得对!”她依偎进傅恒怀里:“我们要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
倘使,这个世界的老天要富察傅恒和喜塔腊尔晴注定只能做一对渐行渐远的怨侣,那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与傅恒相亲相携、恩爱到老!
这一刻,尔晴立下誓言的心真切了几分。
“好,我们,还有我们关心在乎的人,都要好好的!”
傅恒没想到还能有意外之喜,在大脑做出反应前就已经本能地抱紧了尔晴,心下更是无限感触。
他能够感觉到,自从尔晴得知他不仅仅只是富察傅恒,亦是那个一等忠勇公之后,她对他的态度就再也不复从前了。
虽然,傅恒知道,从前,尔晴对他也并无多少真心在,但,即使再少,哪怕只有一丝,也至少还有一丝。
如今……
傅恒摇摇头,哼笑出声。
如今,她对他展现的所有亲近与和睦,都不过只是因为元生、因为康儿。
禄同大哥在的这些天,她亦和他表现得琴瑟甚笃的模样,但,傅恒也明白,她是不想让她大哥担心。
他对她来说,并非富察傅恒这个人,更并非她所会爱的富察傅恒,而,只是其他人眼里的她的丈夫,只是她孩子的阿玛,罢了。
今日,今日的这个拥抱,是这么久以来,她终于再一次对他流露出真实的情绪来,傅恒抱着尔晴对他来之不易的一次主动,眼中微酸。
“尔晴……”
“嗯?”
尔晴听到傅恒喊他名字,还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正要抬头,就被傅恒又按下去。
“没,没什么。”
他只是想喊她,仅仅只是喊她,而已。
傅恒把尔晴抱得更紧了些。
“你……你还不赶快放开我。”
尔晴感到丝不适,开始推拒着傅恒,傅恒虽不舍,却没有再不顾尔晴的意愿,强行把她抱在怀里,他抿了抿唇,压下想要亲吻那光洁的额头一下的心思,松开怀抱。
“我去处理公务,你在府里好好休息,若是想出门,就让杜鹃她们几个陪着,正好这两个月,好多花儿也开了,不管是府里的花园,还是杏花岭、松花坡,景色都很怡人,可以多出去走走。”
“嗯,我会的。”
从尔晴怀孕到生下元生、终于坐完月子,她确实也很长时间没有出过门了,春日时节,风光无限好,去外面逛逛、散散心确实不错,尔晴温笑着点了点头。
傅恒本是有些许期待的,如果尔晴能开口邀他一起的话,然而,她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答了‘嗯,我会的’四个字。
其实,他心里不是不清楚,尔晴不可能会开这个口,但傅恒还是有所期待了。
失望被他压在舌底:“玩得开心点,我去忙了。”
三月明媚的阳光洒在傅恒身上,很暖,让他压抑了许久的心也生出无限暖意,亦滋生出无限信心。
光影移动,从窗棂一侧渐转至另一侧。
傅恒从案牍中抬起头,看到杜枫一脸神神秘秘,心生疑惑:“怎么了?”
“爷,奴才听杜鹃说,今天夫人一早就出了门,在街上逛了一天,买了好些东西回府。”
“嗯,你想说什么?”
尔晴还是那个不爱动弹不爱出门的尔晴,大半个月来,也就他出声提醒后她外出游玩过一趟,后来,有一日,傅恒见街上的东岳大帝诞庙会十分热闹,他想拉着她去看舞狮舞龙,却被尔晴以人多车多挤死人拒绝了。
现下,听到尔晴居然会主动去逛街市,傅恒诧异之下不自觉露出些笑意来,但,见杜枫表现如此怪异,情不自禁又有些许不安。
“莫不是夫人……”
杜枫看出自家爷表情中隐含的担忧,忙回道:“当然不是,爷,您忘了,过几日,就是您的生辰了?”
傅恒一愣,他生辰?
“你为姐姐的千秋节如此费心费力,可之前,我的生辰礼,你却只随随便便送了方砚台,这其中的差距未免太大了吧?”
去年,他们来山西前,尔晴提前那么久,就开始为他姐姐的生贺忙活,那个生日蛋糕好吃又新鲜,十分得他喜欢。
可,吃着吃着,傅恒就吃出不对味来,怎么不见她为他这么用心?他不由发起牢骚。
听到他的抱怨,尔晴瞪了瞪眸,不满地扬眉:“随随便便?那方砚台可是很名贵的,好吗?”
“哼!”
傅恒一撇嘴,她以为他不知道,那方砚台只不过是她陪嫁中的众多珍奇之一,可不就随随便便一挑,嘛。
“名贵?我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名贵之物,还不如尔晴你亲手做的一块普普通通的糕点呢!”
“富察傅恒,你……”
尔晴‘你’了好久,又哑然许久,才失笑出声。
“你未免也太小心眼了吧,好好好,下次,下次你生辰,我定会送件令你满意的礼物,行吗?”
“这还差不多!”
想起那日与她玩笑的情形,傅恒顿觉恍如隔世。
他落寞地低下头,而今,估计,那日她所言,也只会是句玩笑了。
见傅恒陷入沉思,杜枫神神秘秘地笑起来:“奴才猜,夫人啊,就是为了爷您的生辰礼才出门采买去的。”
他的话让傅恒轻轻一哂,挥手禀退杜枫。
只要她还记得他的生辰,记得让杜鹃从她的私库里面随意挑个东西送他,他就该知足了。
傅恒摇摇头,敛去所有希冀,也敛去所有的失意。
走在回内宅的路上,薄纱似的月辉照了一地,如水般流淌着,傅恒的思绪也如水般流淌着。
比起他自己的生辰,刚刚杜枫那个样子,令傅恒想的更多的,是前世的一件事。
只不过,反了过来。
那日,杜枫是提醒他:“夫人的生辰快到了,爷您想没想过送什么礼物给夫人?”
他听罢,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便没什么表情地回了句:“夫人向来不过生辰,你不记得了吗?”
其实不止这个原因,而是,那个时候,他和她早已决裂多时。
不愉都隐在好似没什么表情的那张脸下,傅恒轻飘飘地瞟了杜枫一眼,杜枫立即噤声,不再说话,退了下去。
因为尔晴的额娘就是在她的生辰那日生她弟弟难产而逝,所以尔晴自那以后便再也不过生辰了,这是傅恒在两人成亲以前就知道的关于她的为数不多的一件事,在嫁与他之后,尔晴亦未办过一次生辰。
傅恒当然知道,杜枫不是不记得,而正是因为记得,才会出言提醒他的吧?
后来的很多年,他很多次都会忍不住想,如果那时,他听了杜枫的提醒,哪怕只是去看她一眼,会怎样?
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傅恒想到,就在杜枫跟他说了那番话过了几天之后的一日,他去她院里接康儿,准备带康儿去其外祖家小住几日,尔晴朝自己露出的那个笑。
不会有什么不同。
他苦涩地笑着。
说来真是挺奇怪,前世,他好像未曾陪尔晴过过一个生辰。
还在长春宫时,傅恒自然不可能去关注尔晴的生辰,之后,皇上下旨赐婚他二人,婚期定在十月下旬,已过她生辰。
她嫁他的第一年,不,还未满一年,他刚刚在姐姐的劝导下决心走出第一步,就因为青莲的事和她大吵了一架,不久,他就被皇上派往了山西。
一去两年多,回来又是十月下旬,虽然,这个时候,他们的关系渐好,但也才堪堪半年多,他就再次领职出京,与她靠书信联系,一直到永琮的噩耗传来。
再之后,他们要么见面如仇,要么互不理睬,要么形容陌路,他又怎么可能还惦记着她的生辰呢?
想来想去,他特地送过尔晴的所谓的礼物,竟只有,仅有那么根发簪,而已。
其实,生辰虽特殊,不过也就不过了,送礼为何非要在生辰日送呢?
就好比前世,她跟明玉关系还好着的时候,就好比今生,明玉那些小宫女总会在过了十月初一后,再找一天,给尔晴办个小小的生辰宴,互赠手礼。
所以啊,那时的他,真是太想当然,太后知后觉了。
傅恒一路走,一路有人跟他道喜:“奴才们贺爷生辰之喜!”
他回以微笑,在厅前站了会儿,平复了许久的心境,却仍在推开房门后一下子又惴惴不安起来。
“你……还没睡啊?”
这不是他原本要说的话,但他真正想问的,傅恒不知该不该问出口。
尔晴看了眼兀自纠结中的傅恒,回过头去,边解着手中的九连环边心不在焉道:“今日你生辰,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最近我正在学做陶艺,做了几个小物件,不嫌弃的话,就选一个吧。”
她听杜鹃她们说傅恒前几日提前通知了下人们,今年他不过生辰了,但虽如此,到了当天,起码府中众人祝语要说一句,尔晴想不记得都不行,自然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真的?”
傅恒惊喜万分,局促万分。
到了选的时候,他却犯了难,尔晴皱着眉:“你若不喜欢,我让杜鹃从……”
“不……不是……,我都……”
傅恒慌忙打断尔晴。
他都很喜欢,不过,他最最想要的是:“尔晴,我可不可以用这个生辰礼换一个请求?”
即说是请求,答不答应都行。
只是,今日,机不可失,他不贪心,能抱着她……不,能像之前一样,在榻上远远地看着她入睡,他便心满意足了。
傅恒忐忑地朝着尔晴走去,尔晴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默了几默,才神色奇异地道:“我们不能……不然,康儿怎么办?”
“这与康儿何关?”
“要想让康儿顺利出生,其中不能再有其他变故了。”
“你……你是说……”
傅恒听懂了尔晴的意思,却一时难以接受。
“你是说,我们……我若想……必须要等到前世,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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