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恭祝傅抚台喜得麟儿,新婴迎满⽉!”
“下官山西乡试中允于敏中贺小公子弥月之喜!”
巡抚大院门口前来赴宴的人络绎不绝,马咽车阗,把院外空地占得满满当当,都快将整座巡抚院围了一圈起来,当真是热闹极了。
傅恒亲自站在花厅外迎客,满面红光,难掩喜色,让来参加酒宴的文武官员们受宠若惊。
一省之长宴客,与宴之人非富即贵,送的礼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不过可能是前次傅恒的做法让底下的官看明白了这位大人的行事做派,所以这次都没做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之事。
礼单上所唱大多是些长命锁、平安福牌、小衣服小玩具之类的东西,虽在其他方面用了心思,比如那些看似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小物件,其实俱都做工精良,用料考究,但到底并无过分出格之处,因而傅恒也就来者不拒了。
几挂鞭炮噼里啪啦响了一阵之后,吉时到,将开宴,但在开宴前,还有好几项仪礼要完成,如‘剃胎发’‘滚红顶’‘添盆’等等,虽然因为山高路远,尔晴与傅恒的亲朋好友大多无法到贺,但尔晴并不想亏待自己儿子。
就拿滚红顶来说吧,一般都是由亲族中年高德劭的女性长辈用红鸡蛋在孩子头顶上滚三圈,边滚边说些祝福的吉祥话,尔晴就邀请刑大夫替元生滚头,刑大夫再三推辞也没推辞去,也就应下了。
‘添盆’倒不用担心,因为那些人虽没到,礼还是一样不少的早就差仆人提前送来了,两家叔伯、姨母什么的都不少,送的东西装了满满两大车,光清点就花了尔晴小半天时间,以后都是要回礼的,不登记清楚可不行。
出了月子的尔晴比之从前丰腴许多,但穿着厚厚的冬装也不显得臃肿,气色十分好,头戴鎏金、珊瑚料花钿子,插点翠珍珠、烧蓝多宝簪子,将她雍容的气质尽现。
心情舒畅、容光焕发的尔晴把孩子抱在怀里,丫鬟、嬷嬷们围着她,每个人都喜笑盈盈的。
一个月的时间,小元生已经大变样,奶水充足的他被喂得白白胖胖,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大大的眼睛滴溜溜直转,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人和物,小小的鼻梁骨生的挺挺的,已经能看出几分未来的俊逸之姿。
在匠人为剃完头以后,留下一撮留作纪念,待日后制成胎毛笔给孩子,充满寓意,尔晴特意让人留着发根,不要伤着发囊,以便保护小宝宝稚嫩的头皮。
当然,本来也不是就一下子将头发全部剃完,而是要在头顶靠脑门处留一撮,俗称‘桃子头’,就像年画上的福娃娃一样,憨态可掬。
剃完头,洗个澡,洗澡的同时用红鸡蛋滚头,洗澡水也是有讲究的,盆里会放入各式各样寓意吉祥的物什,总之就是讨个好彩头。
洗完澡,穿戴好新衣服、新鞋子、新帽子,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新的,而且都是尔晴大哥送的,谓之‘送头尾’,这‘头尾’的东西由小孩母亲娘家的兄弟来送同样亦是一种习俗。
尔晴大哥是在小元生满月礼前三天到的,禄同和两三个贴身仆人轻车简从,只带了一些礼和皇上赏赐的东西,不像尔晴之前那么老长一个车队,所以只用了十天便到了太原府城。
元生出生于二月十八傍晚酉初时分,第二天一大早傅恒就差人将喜信送往民信局,邮驿只承递官方文件,虽然有些官员有时会‘夹带私货’,但傅恒不需要占这个便宜,如今民信局也已遍布全国各地,亦非常方便快捷。
因为多给了钱,特地说明要加快,第四天信就已被送到富察府和喜塔腊府上,禄同则是在皇上下旨的十天后,将去往淮安府所需一应物什全部安排打点好才动的身。
到的时候是下午,尔晴正与傅恒在用晚膳,听到下人禀报,尤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真的?我阿诨来了?”
“是的,已经到大门口,还在卸行礼。”
下人答说。
他话还没说完,尔晴已经奔出了门,傅恒跟在她身后,喊道:“尔晴,你跑慢点!”
这个惊喜让尔晴很是开心,好在那时她已经出月子了,不然很有可能又会因坐月子的一些所谓不能和外男相见的规矩,从而和那几个老嬷嬷发生矛盾。
就像月子期间尔晴想洗头一样,要不是傅恒力排众议,又想出了个用熨斗隔着布帛利用热气蒸干头发的办法,尔晴恐怕还洗不成这头。
后来尔晴就让人仿照理发店那种蒸汽烘发罩打了个铁的,下面是酒精炉那种可以通过开合控制火势大小的加热座,整体有点像被切了一半的地球仪,半圆柱形铁桶上还加把手可以转动,使其受热更均匀。
东西用起来可能没那么方便,而且还得时刻小心注意安全,但,以后冬天没太阳的时候洗头就不怕头发干不了了。
恰好元生满月礼这几天是阴天,尔晴又已超过七天未洗头,她就用上了这个烘头装置,怎么说呢,感受还可以,就是得烘很久才行。
因为不能让罩子里的温度太高,否则太伤头发了,烘的时候还必须得焗油保护,而且不能经常用,总之就是在长时间阴雨天的时候应急使的。
第二天早上婢女来给尔晴梳头打扮时,便讨论起这个造型怪异的铁器物,一个个发出慨叹,七嘴八舌听得尔晴好笑不已。
怀孕期间,尔晴没有再坚持自己梳妆,加上之前洗头也被人伺候着洗惯了,也就不再那么排斥别人碰她头发。
“我们夫人,越来越好看了!”
尔晴抚了抚鬓发上的花钿,笑起来:“你们啊,这小嘴可真甜!”
正笑着,有人将刚吃过奶的元生抱来。
小元生一身虎头帽、虎头鞋、虎围嘴、虎衣俱全,尔晴从奶嬷嬷手里将他接到怀里,看着自己儿子的小脸蛋,只觉真真是虎头虎脑、虎虎生威,委实招人稀罕。
之后就是给小元生沐浴、剃头,换上舅舅送的新衣,用薄棉被裹着,做好保暖后,便要带他去见客去。
花厅里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孩子不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多呆,所以尔晴抱着宝宝和众人稍稍打了个照面,又去偏厅转了一圈,就让个嬷嬷将孩子带回去睡觉了。
她则在偏厅里坐下,这里都是其他官员家的女眷,需得她来招待。
这样的宴席酒会无甚好说,那么多人应酬起来还挺累的,待到将所有客人送走,已是半规斜日照黄昏。
傅恒在外书房里处理公事,积压了几天,奏事的折子堆出一个小高坡来,估计他着实得忙一阵子了。
不知过了多久,傅恒放下笔,揉揉手腕,扭了扭脖子,准备回房休息。
忽听得有人敲门,他疑惑,这么晚了,是谁?
“春和,你还在忙吗?”
“禄同大哥?”
傅恒忙起身去开门:“没,大哥找我是为何事?”
“只是随便叙叙,春和可愿陪陪兄长我?”
禄同晃了晃手中提着的酒壶。
“当然!”
两人在厅中坐下,傅恒命人上了两三盘小菜来,光喝酒,可是很伤身体的。
“我不是好大哥……”
一开始禄同只自顾自喝酒,也不说话,傅恒看出他有心事,便也不催,只默默陪禄同喝着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
几杯下肚,禄同已有几分恍惚,才喃喃地打开话匣:“没用就罢,连一点小事也办不好,害得,害得……”
雍正十三年九月初三日,当今圣上于太和殿登基,以次年为乾隆元年。
元年正月廿六,皇上谕旨,下月初二,内务府各佐领所属上三旗包衣任职佐领、管领以下家庭的女儿,凡年龄在十岁以上者,登名造册送内务府会计司备选。
本来和他们家无关的,哪知,今年皇上竟将宫女的年龄降低到了十岁,他的小妹,尔晴之名赫然在其中。
谁让他们的阿玛出仕数十载,依然只是个从六品的良酝署署正,就差一级,就差一级,但凡他稍微再努力一点点,何须委屈尔晴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受苦?[1]
但,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他们玛法贵为一品大员,只要随便跟会计司打声招呼,那些人自会会意,在初选时找个理由将人刷下去。
却不想,玛法说什么都不肯开这个口,哭得那样厉害的尔晴最后被强送入了宫,禄同百般求情,终于求得来保勉为其难点了头。
“那为何?”
傅恒听了许久,方明白,禄同说的是什么事儿。
他本一直静静听着,虽有诸多疑问,却不好打断禄同无比自责的倾诉,直到禄同说到此处,他忍不住发问。
禄同惨淡一笑:“都怪我,怪我,我明知阿玛贪杯,根本不顶用,竟将此等重要之事交给了他……”
选期前一日下午,候选的宫女们就得进宫,头天要由嬷嬷略微讲解一下规矩,免得这些小姑娘到时在御前失礼,待到正日一早再由敬事房太监领到皇上、皇后或太后面前选阅。
所以,如果要想做点什么,就得在此之前办好。
一拿到玛法写的信,禄同就驾马向皇城驶去,却不想,骑到半道,有个仆人追上他,说是他夫人小产了,请他快回去看看。
禄同左右为难,一时想到尔晴还在等着他,一时又怕见不到自己夫人的最后一面,毕竟小产于妇人而言实在太过凶险,因此而丧命的女子也不少,思来想去,禄同只能将玛法的手书交给那个仆人让他去光禄寺,由他阿玛进宫一趟去把尔晴带回来。
“谁知,等我夫人的情况终于安定下来,我刚松口气,就看到阿玛一身酒气地由下人抚回院里,问他什么,都一问三不知了!”
那时宫门已经下钥,任禄同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得而入。
“还好尔晴不知道这件事,不然她得多难过呀……”
禄同的声音逐渐小下去。
傅恒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来,抬头一看,就看到喜塔腊尔晴推门进来,悲喜莫名地看着他和禄同,也不知她在门外站了多久。
“尔晴,你……”
他刚想问些什么,尔晴皱眉斥他:“你怎么能让我阿诨喝这么多酒?我阿诨明天还要上路呢!”
是的,禄同已在太原耽搁多天,也该要启程赴职去了。
翌日,清早的阳光洒在道旁的柳树上,嫩绿的柳条在风中飘来摆去,好像在挽留谁人似的。
离别在即,尔晴十分不舍,却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乾隆的旨意,她大哥职务在身,便是连这几天的相聚时间也不会有,虽不知他为何会发善心,但,仅此而言,尔晴还是心存感激的。
“我的妹妹是真长大了!”
禄同亦有许多不舍,更有许多感叹,一转眼,那个从前整日跟在他身后,娇声娇气地喊他‘阿诨~阿诨’的小姑娘都有自己的孩子了。
“你阿沙还跟我念叨你呢,说你第一次当额娘,定有许多不明白不习惯之处,若是在京里,她定要好好给你传授她的经验。”禄同笑笑又露出惋惜之色:“可惜,攸宁还小,她得在旁照顾,脱不开身,不然,她与我一道,就也能来看看你了。”
这一次,由于攸宁尚在襁褓之中,不便长途跋涉走远路,尔晴大嫂就未随夫赴任,好在皇上也需要禄同三不五时向其汇报造船进度,因而每半年禄同便可回京一趟,待上十天半月再返淮,倒也不会离别过久。
“好了,你刚出月子,不好在风里站太长时间,就送到这儿吧。”
三门外,禄同止了步,转身跟尔晴做最后的告别。
“尔晴,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禄同想要摸摸妹妹的头,稍顿还是放下了,到底不是小时候了,兄妹之间也要注意避嫌。
“我会的,阿诨,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尔晴眼泪汪汪,心中有很多想说的叮嘱的,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把头埋到身旁的傅恒胸前,泪水再抑制不住,奔涌而出,打湿了傅恒的衣服。
“尔晴,你阿诨在看着呢,别让他担心。”
傅恒轻轻地给尔晴擦眼泪,禄同注视着小夫妻俩,满脸欣慰,尔晴抽噎地抬起头,把脸撇到一旁,用帕子拭泪。
“春和,你们夫妻一定要好好的!”
禄同拍拍傅恒肩膀。
“禄同大哥放心,我们会的。”
傅恒抱拳,禄同回以礼,然后转身而去。
在他身影就快消失在大门口时,尔晴飞跑着追上前:“阿诨,你要记得,不要过于忙于公事,忘了吃饭,你胃不好,可不能喝太多酒,切记啊!”
“回去吧,尔晴。”
禄同挥挥手,骑着马带领着一行人渐行渐远。
尔晴怔怔地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大哥背影,即使看不到了,也依然在看着。
“别想那么多了,外边风大,快进屋吧,若是吹坏身子,不是反让你大哥替你挂念操心?”
傅恒把尔晴身上的斗篷拢了拢,尔晴望了他一眼,未说什么,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道理尔晴不是不懂,可,一想到她大哥前世的遭遇,她就无法不担心,担心哪一天意外又再次降临到她大哥身上。
虽然今世的情况已与前生大不相同,但,意外,就是不测,谁知道会以什么样的情形发生。
然而,尔晴却什么也做不了,她大哥有自己的人生,总不能让他一生一世都只待在京城,而且,就算她大哥一辈子哪儿也不去,也不代表,那样的命运就会放过她大哥。
命运又会放过她这个恶毒女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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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包衣佐领:从四品;包衣管领:正六品,所以讲前面尔晴阿玛官职改了,不影响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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