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杜鹃,你今日是怎么了?”
声音压迫着头顶而来,令杜鹃心颤了颤,更加紧张:“没,没怎么,奴才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哦,这样啊?”
皮笑肉不笑的一句反问,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拉平,眼底逐渐聚集起一片浓阴,面上却仍似一片和煦。
这一戳就破的谎言,骗得了谁?
傅恒也算是在官场摸爬滚打一生的人了,什么样的官场巨鳄、商场大拿没见过?他们的各种人话鬼话、真情假意岂不比一个丫鬟说得要溜,演得要好!
虽然已经确定杜鹃在说谎,但傅恒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就发难,审问的技巧,他从来不缺。
傅恒故意慢步从杜鹃身前走过去,微微靠在书桌旁,打量了那个笔架几眼后又把目光落在低着头的杜鹃身上。
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摆件,虽是紫檀木所制,也并非有多名贵,尔晴一向信重她,必不会因这点小事责怪于她。
何况,她总归是跟着尔晴从母家里嫁过来的人,只要她杜鹃犯的不是什么太严重的错,傅恒亦不会追究,杜鹃也应该明白这点的,为何却还是如此惊慌害怕到失色?
她,何惧于此?
傅恒有种感觉,杜鹃藏了一个大秘密。
他绕到座位上坐下,靠着椅背,盯着杜鹃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坐起,手指有节奏地在桌面上敲击着,一声一声,好似敲击在杜鹃的心上,也不说让杜鹃起来回话,只用眼神和这小小的动作就架起一把火焦烤着杜鹃。
咚!
咚咚!
咚!
咚咚!
一声短,两声长,重复了不知多少下。
然后,一声促迫的‘咚’声后,突然,敲击声就这么戛然而止,空气都仿佛随之滞涩了一瞬。
紧接着,傅恒突兀地笑了下,这一笑,却是让气氛更加的凝重。
“既然不舒服,怎么不好好休息,就这点小事交给下面的人难不成还会出什么问题吗?”
明显的话里有话,杜鹃不知该怎么回答。
“杜鹃,你有些过于操心了。”
这一句更是意有所指。
杜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要克制自己,却又忍不住向某处投去视线。
傅恒没有错过杜鹃的这一动作,不过,他尚不清楚杜鹃到底在看什么,便佯作不解,故意问道:“杜鹃,爷有一事不明,我很吓人吗?”
杜鹃只能哆嗦着抬起头,又不自觉地向着刚刚的方向瞥了一眼,这微不可察的一个小小动作,尽已被傅恒收在了眼底。
“你一直在看哪里?”
“什么?”杜鹃惊得一僵,不自禁地反驳:“没,没有……”
话这么说,身体的本能反应却让她再一次看向了那个地方,在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后,杜鹃赶紧收回视线,眼珠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惊恐地乱转着。
只不过,有意无意,怕是都已经没用了。
那个方向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堵墙和两扇窗,只剩一排博古架,此时也已搬空,那么,就唯有……
忽然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傅恒将手伸向左侧的抽屉,拉开,那本西厢记仍端端正正地摆在里面。
心神一松,又一紧。
不对,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好像,有些……太新了点?
是,新,太新了!
这明明是本崭新如初的书,根本不像是被翻看过的样子,何况,还是总喜欢做读书笔记的尔晴?
傅恒已没有心思去关注杜鹃的反应,他好似抓到了一切的症结所在,微弯腰手往下伸去。
拉住门环时,傅恒不得不承认,他犹豫了一下,但,也只是那么一下。
柜门打开,杜鹃口中那个被搬出去晾晒的信匣子赫然在内,傅恒将其拿出来,拨了拨上面的锁。
“钥匙在哪?”
他猛地一下站起来,大声喝问。
杜鹃哪里还承受得住这样大的压力,扑通大趴下,头伏地,瑟瑟发着抖。
“钥匙在哪?”
傅恒又问了一遍,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
“钥,钥匙在夫人身上。”
声音几不可闻。
此时此刻,相较于房间里的静寂,窗外的嬉戏声显得是那么突兀。
似乎是小丫头们摆放好需晾晒的物品,正说说笑笑地往回走,脚步声愈近。
不能让其他人知道,重要的是,不能让尔晴知道。
傅恒迅速缓了脸色,对着杜鹃说:“不过是个笔架,不防事,还跪着干嘛,起来吧。”
如玉的俊颜上是一如既往般宽和的笑。
他虚抚杜鹃一把,在其他人看不见的角度,却是没有一丝表情,杜鹃明白,现下容不得她露出一丝异样,否则,少爷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夫人啊夫人,您怎么会产生那样惊世骇俗的想法啊?可害苦杜鹃我了!
顺着傅恒的手势,杜鹃乖乖起身,低低地回了句:“是,多谢少爷。”
傅恒淡淡地点点头,转身,捧着那个信匣子,暂时将所有的疑问都藏在了平静的眸色之下。
小丫头们自是没有发现不对劲,对着迎面走过来的傅恒施了个礼,围到杜鹃身旁:“杜鹃姐姐,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杜鹃随口用几项活将小丫头们再次打发出去,抱着就死似的心态,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傅恒桌前。
傅恒正在思索如何不留痕迹地打开信匣上的锁,见杜鹃走了过来,便知她已经做好了交待的准备。
“这里面装着什么?”
他没有抬头,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可那种无形的威压感却好似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了杜鹃的心脏。
杜鹃咬咬唇,深吸一口气,头就像是朵蔫了的花似的耷拉下去,怏怏道:“是些银票和……和……”
夫人,杜鹃对不住您,辜负了您的嘱托!
自从杜鹃知晓了她家夫人的打算后,就一直胆战心惊地怀揣着这个秘密,生怕被傅恒看出来,可怕什么来什么,正是因为她疑心生暗鬼,自己吓自己,才会让傅恒觉察到问题,进而发现这一切。
她闭上眼,仿佛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杜鹃的犹疑不决被傅恒听在耳里,但他仍旧没有抬头看杜鹃一眼,也没有再出声问话,只是全神贯注地研究着那把锁。
铜制的喜字锁在他的拨弄下时不时撞击到箱面上的锁把,发出清脆的锵锵声,令杜鹃心神激荡,难以平静。
“和……和……”
又一声锵锵,激得杜鹃身子一抖,盘旋在喉头许久的话脱口而出。
“和,一张假造的户籍牌,以及几份路引文书!”
假的户籍牌、路引文书?
傅恒死死捏着手中的方锁,浑然不觉掌心已被硌出几道深深的印痕,露出的锁头上‘喜’字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讽刺。[1]
尔晴为什么要仿造这两样东西?仿造这两样东西能干什么?
这一刹那,傅恒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画面。
成婚那晚,尔晴说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后来几次三番流露出的只想与他各过各的,互不干涉之意;两人意外有夫妻之实,就各种找借口坚持要喝避子汤;还有,来山西前,一开始她分明是不愿的,后来才在他不遗余力的规劝下改变的主意……
不,怎么能说是他劝服的?
“你再说下去,我到时说不定都不想回来了!”
根本是,她早就打了这样的念头。
假的户籍牌?
难怪,难怪她会破天荒地煮了那一桌菜给他!
铜锁从傅恒的手中一点点脱离,划出一道短短的弧线,撞到蝴蝶翅状的半圆形铜扣上。
‘啪’的一声,惊得杜鹃心头一跳,也让傅恒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只觉头疼得厉害,他揉了揉太阳穴,却无一点用,只能强忍着,紧锁眉头指了指信匣无力地问道:“夫人可有说,她……何时会用到这里面的东西?”
杜鹃斜头看向窗边,事到如今,她就是再想隐瞒也没办法了,只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这个,奴才不知,夫人只说等她绣好了那幅绣图,会再通知奴才。”
傅恒也望过去,他记得,那是尔晴临摹明代画家边景昭仿绣的《雪梅双鹤图》,已绣了大半,两只鹤一只仰头长鸣,一只以喙啄羽,皆栩栩如生,好似要活过来一般,美中不足的是,其中一只鹤迟迟未点上眼睛。
他前几天还问过尔晴为什么,那时尔晴故作神秘地回答他说是怕点上眼睛,仙鹤会活过来飞走,那时,他只以为她在说笑,就也打趣地说那她必会千古留名,张僧繇画龙点睛,她是绣鹤点睛。
尔晴听罢,嗔了他一句:“你可真是会戏谑人!”
当然,他还能更过分,便指着另一只已绣上眼睛的鹤问她:“那么想必,这是一对情深义重的夫妻鹤了,丈夫在等着妻子,想一起双宿双飞,否则,它怎么还不飞走呢?”
没等他说完,就被尔晴打了一拳,自是一点不痛的,他笑着将尔晴抱入怀,心里期盼与她像画中的仙鹤一般,双宿双飞,恩爱不离。
如今想来,可真是好笑,同床异梦这么久,他竟然一点都未发觉,还傻傻的以为她是对自己有情的,她会对自己有情的!
何时绣好,从来全在她一念之间。
傅恒从座位上站起来,往绣架那边走去,走到一半,忽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差点趔趄着倒了下去,杜鹃想要上前扶他,被傅恒制止了。
稳住身子,傅恒继续往窗边走,到绣架旁,那只鹤的眼睛处仍是空白的,他的心松了一下。
“夫人,还……有没有吩咐你做过什么?”
杜鹃摇头:“夫人只说,到时她自会告诉我要怎么做。”
是啊,是该这么谨慎的,可,任凭她如此谨慎,他还是知晓了,他知晓了,就绝不会,绝不会让她有机会从他身边……逃走!
傅恒看向杜鹃,眼中只剩坚定:“将这匣子放回原处,记住,不要再像今日一样,让夫人发现了异常。”
心又是一抖,杜鹃忙答:“奴才知道。”
注视着傅恒走远了的背影,杜鹃腿一软向下滑去,好在她及时扶住了桌子。
“夫人哪,唉!”
杜鹃只觉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她长输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心跳才渐渐恢复正常,只是脸上的优色,却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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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喜字锁,古代一般是为男女成亲而打造。
说声抱歉,这么久没更,主要是因为没灵感,外加拖延症犯了,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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