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战争来得就是这么突然,伴随着战争所带来的牺牲和死亡也总会如期而至。
自几年前开始,缅甸军队就多次侵扰西南边陲云南,刘藻、杨应琚前后两任云贵总督,因征缅战争不力或自杀或被赐自尽,三十一年二月,明瑞以云贵总督兼任兵部尚书,出征缅甸。[1]
却在两年后的二月,明瑞战死的消息就传来了,富察氏一脉满门忠烈,这不是他家第一个战死的儿郎,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傅恒为侄儿悲痛的同时,也更加担心远在四川的福康安了。
亦是在三十一年,大小金川再次为乱,阿尔泰与伊尔根觉罗·桂林都调度无方,被撤职查办,由阿桂接替,福康安也受命赶赴四川军中任平叛将领。[2]
就像当初,傅恒的额娘阻止不了他上战场,他也同样阻止不了福康安。
本来傅恒应该当仁不让的,他曾经略过第一次大小金川战役,对那里的地形、战术、部落都非常熟悉,但因为之前他在平回之战中受了重伤,后来虽养好了,却也落下不少后遗症,加上这些年案牍劳形,身体一直不太好。
乾隆此次说什么也不允傅恒参战,福康安就是这种情况下,自请从军勘乱,某种意义上,他也算替父出征。
虽说,以福康安的身份,到战场上即便会参与作战,也是众人所需要着重关注和保护的对象,不过,傅恒很清楚,福康安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而战争中也从来没有任何人可以真正幸免,危险无处不在。
所以,傅恒还是担心,无法不担心。
傅恒不能去,海兰察作为有非常丰富的作战经验的一个将领,被授以镶白旗蒙古副都统之职即将赶赴战场。
因为明玉的死,海兰察与他到底是生分了许多,又不份属同部,这些年见面的次数不多,然,是为一己之私也非为一己之私,傅恒定了桌酒菜请海兰察,想拜托他能照应福康安几分。
还是当初的酒家,还是当初的包厢,吃的也是当初吃的煮锅子。
“来,吃菜,你最喜欢的爆炒凤舌。”
傅恒为海兰察斟了杯酒,却在言谈间多少有些尴尬。
曾经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多时未碰面之后的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海兰察,我此来并非想为福康安做过的事辩解什么,只是战场……”
海兰察默了几许,终是接过杯子将酒一饮而尽。
摆手,打断傅恒的话。
“兄弟,不必多说。”
恨吗?
恨过。
但,若论恨,在一众人里,他最不恨的就是福康安。
他恨很多人,却又恨不了。
连对明玉,海兰察也不是没有怨言,他知道先皇后娘娘对她有恩,可她在动手前就丝毫不考虑他和他们的家吗?不考虑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她如何能跟令妃比?
令妃做出怎样大逆不道的事,都有皇上庇佑,替其掩盖罪行,她呢?
也是,要怪就怪他这个丈夫无能,保护不了她。
海兰察自嘲。
起初,他着实消沉了一段时间,可看着还嗷嗷待哺的一双儿女,看着他已到迟暮之年的额娘,生活总是要继续的,他强打起精神,又用很长一段时间,才终究是走出了阴霾,在额娘的安排下,纳了续弦。
他如今的妻子挺不错的,性格很好,和他额娘相处得也不错,对非她所生的四个孩子也视若己出,在他南征北战、安防驻边时,将府里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免了他后顾之忧。
海兰察对他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所以,他不恨了,不想再恨了。
“福康安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喊我海兰察叔叔,我当然要对子侄多上些心。”
国家大义之前,那些儿女情长,恩怨情仇没那么重要,何况傅恒对他有多次提携救命之恩,他不能不报。
“好兄弟!”
傅恒与海兰察握手为拳,相视而笑。
一声兄弟,道尽了千万情义。
三十一年六月,军队开拔,踏上征程。
战一打就打了两年多。
作为军机首辅,缅甸和大小金川两处战情紧急,即便傅恒不用上前线杀敌,也需得像那时准葛尔一役中一样‘日夜随侍,候报抄录’,与其他的军机大臣们商量作战攻略,调兵拨饷,协助军务办理,并不轻松。
每每有军报,傅恒都会是第一批知道的人,自然也对战况了解的一清二楚,两边都打得非常艰难,但,好在暂时还没有噩耗。
暂时。
这头刚刚收到一份明瑞领一路兵士大败缅军,俘获俘虏两千余人的喜讯,那头,情况就急转直下,紧接着就送来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
鄂宁奏明瑞阵亡,明琳知道后直接上奏要前往军前效力顺便寻找明瑞的遗体。[3]
战场态势瞬息万变,死亡的阴霾如影随形。
忧心如焚的等待中,金川终于有了佳音。
福康安在军中屡立战功,先是督兵攻克西各碉堡,又与海兰察合军,乘胜攻下罗博瓦山,并北攻得斯东寨。[4]
几个月后的一天夜晚,有土司之兵乘雪雾迷蒙,夜色笼罩,偷偷登山,袭击副将军常禄保驻扎营地,福康安听到告急枪声,立即督兵赴援,击退了土司的进攻。[5]
连月来,福康安逐一克服多座碉垒营寨,让本来已成颓势的战局有了转败为胜的希望,乾隆嘉许他“壮军威、破贼胆”的行为,特旨褒奖,又赏其嘉勇巴图鲁号。[6]
八月中秋这一天,清军一举攻破土司索诺木最后据守的堡寨噶尔崖,其家人被俘,索诺木出降,大小金川终是平定。[7]
三十四年一月初,大军班师。
乾隆论功行赏,封福康安为三等嘉勇男,赐御用鞍辔马一匹,御紫光阁饮晏,给缎十二段,白银五百两,并于紫光阁绘像,列前五十名功臣中。[8]
毫无疑问,福康安绝对是此次平定金川最受瞩目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虽然他不是这一战中功劳最大,封赏最多的人,却后生可畏,他的年龄不可避免会使他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福康安十八岁出征,归来时也不过才年仅二十一岁,是明亮、明瑞之后,富察家新一代中又一个佼佼者。
佼佼者的回归却在平静多时的紫禁城掀起了场轩然大波。
继后已于两年前的一夜悄然而逝,乾隆甚至都没有将她以皇后礼下葬,也未举行国孝三年,令皇贵妃虽无皇后之名,却已有皇后之实。
这些年,令皇贵妃几乎是后宫独宠的存在,又接连给乾隆生了两个阿哥,连太后也对其态度开始软化了。
如此受宠的皇贵妃,却在一天晚上突然吐血昏迷,太医诊断后,说是被人下了毒,连医术高超的叶天士也束手无策。
乾隆大怒,下令彻查,几乎将整个后宫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抓住那下毒之人,是太医院的一个御医,喂了药暂且醒来的令皇贵妃却不相信这个结果,誓要亲自审问,抓出幕后主使。
她认定是福康安,直接逼问那御医,想要借他在那一瞬间的神情抓住破绽。
许长林脸上只有茫然:“这和那位福大少有什么关系?”
乾隆看不下去:“令皇贵妃,此事是由朕亲自督办,所有相关人员哪怕只有一丝联系的都彻底清查了一遍,若是福康安,怎会一点痕迹都未留下?你莫要再随意攀咬人了。”
就是认为乾隆会徇私,魏璎珞才更不相信不是福康安,不,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福康安,只是苦于没有凭证,她根本奈何不了他。
“原来如此!”许长林从两人的争吵中听出了大概:“你害死人家额娘,所以害怕人家找你报仇,只能说,不愧是你啊,魏璎珞!”
“可是,你记得你与他之间有着杀母之仇,怎么不记得我也与你不共戴天呢?”
魏璎珞完全想不起她还与谁有仇,她从来恩怨分明,不会牵连无辜之人。
“你到底是谁?”她强打起精神。
“乾隆七年,五月初九,皇太后寿诞前半个月……”
“是你?”
时间词把魏璎珞带回了那一年那一天,乾隆也记起了那是什么时候,正是那天的一场意外才导致慧贤皇贵妃的死。
“我明明帮了你。”
魏璎珞大感意外。
“帮?”
许长林大笑不止,笑到最后流下眼泪:“你所谓的帮就是把一场不一定会失败的表演变成了去往地狱的路,假惺惺的装好人,还觉得对我们有多大恩德吗?”
那时,他和爷爷在紧锣密鼓地排练万紫千红的节目,却始终不得要领,非常担心也害怕受到高贵妃的责罚。
魏璎珞说会帮他们,他和爷爷真的以为遇到了贵人,千恩万谢,感激涕零,却没想到,那分明是来催命的恶鬼!
她在他们表演时动手脚,伤了高贵妃,甚至差点伤到皇上,他和爷爷成了第一嫌疑人,满宫的侍卫都在搜查他们。
是,她安排了人帮他们逃跑,可,他和爷爷都只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老百姓,哪里碰到过这样的大阵仗,他躲在送菜的车上吓得瑟瑟发抖,想哭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终于出了宫,我下车的时候腿都是软的,我喊爷爷,爷爷没应,我扒开菜筐一看,才发现,爷爷早就被吓死了,你可知道,是活活吓死了!”
许长林朝魏璎珞愤怒地吼着,魏璎珞喃喃地为自己辩解:“可我只是……是娴妃……”
当初娴妃不知怎么得知她想要破坏高贵妃一手主持的火树银花表演,背着她在铁水里加了金汁,毁了高贵妃引以为傲的一身雪白肌肤,高贵妃不愿丑陋地活着,才上吊自尽的。
“没有娴妃,伤了高贵妃,我们的下场会有多大分别?”许长林这么多年里已将一切原委都查明,但,在他心里,魏璎珞仍是那个罪魁祸首。
高贵妃是跋扈,但即使他们最后仍不能成功,也还有备选节目,高贵妃不会非要他们上台表演,因为若是寿宴出了意外,她也难逃其咎。
当然,一顿板子肯定是少不了的了,或许还会丢了差事,可,至少,能保住一条命啊?
魏璎珞嘴上说帮他们,掺了多少私心,只有她自己知道,爷爷就是被她害死的,许长林筹谋十余年,从一个孤儿乞丐,靠抢残羹剩饭活着,长大了些在一家医馆当伙计,偷偷学习医术,下了苦功夫,终于考进太医院,又用十余年,从小小的医生当到医士、吏目,再到御医之位,终于能接近那些个娘娘了。
“至于娴妃,我早就找她报过仇了,现在,轮到了你。”
“皇后之疯是你做的手脚?”
乾隆一惊,许长林毫不避讳地答:“是。”
为了报仇,他没有成亲也没有孩子,孑然一身的活着,就是没打算在报了仇后还能活下去。
“你下的是什么毒?”
乾隆现在只关心这个问题,可许长林却不说话,再没开口说一个字,咬破什么东西以后,便死了,显然,在被抓之前,他就已经服了毒。
“我更加确信我中毒与福康安有关了。”
只一瞬间,魏璎珞就恢复了平静,喜塔腊尔晴也好,许长林也罢,是她害的人,她不会不承认,可有一丝机会,她也会用尽全力活着,她的儿女们需要她。
“你……”
乾隆有些生气。
魏璎珞却有自己的理由:“当初,明玉旧疾复发,瞒过了所有人,琥珀一个小小的宫女却能得知,我查到太医院,即将要查到当初是谁给明玉诊病的时,却被人抹去了所有证据。”
言下之意,毋庸赘述,乾隆微微色变,却仍旧道:“那次,或许福康安插了手,可,你也看出来了,不是吗?许长林根本和福康安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皇上的意思,就是让臣妾等死了吗?”
“你不会死,朕不会让你死!”
看着魏璎珞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乾隆无比心痛,魏璎珞冷冷一笑。
事情很快就传到傅恒耳朵里,其他人,包括皇上或许还只是有些许怀疑福康安,傅恒却掌握了切实的证据。
因为那时,就是他将琥珀曾找还是医士的许长林看过病的记录给消除的,而这次的事,又让他发现了个原来一直忽略的人。
曾经长春宫的司花守侍,如今的御前总管,太监王进保,或者,也可以叫他:“王小春……”
傅恒避开耳目,在长春宫里找到了人:“喜塔腊尔晴,你和她有何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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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8]:有参考百度百科,时间线有调整,也有私设,勿考据。
[3]明琳:原形奎林,主要是想让大家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是兄弟。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
大家有没有察觉到王小春的不对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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