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杜鹃站在门外徘徊了许久,并不是没有下定决心,而是还没想好该怎么说。
“什么人在外面,有事儿为何不……”
傅恒打开门,却愣住了。
杜鹃?
他狐疑地看着面前的人,完全猜不到她的目的。
“进来吧。”
傅恒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屋内走,杜鹃也面无表情地跟了进去。
刚准备行礼,傅恒拦住了杜鹃:“有话就直说吧,反正你在我面前也从来没有顾忌过什么。”
这话她杜鹃就不爱听了,姑娘还在时,她对他再有情绪,待他也没什么不妥之处吧?还是姑娘告诫的她,做奴才,哪怕对主子有再多不满,也不能让人看出来,不然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若不是考虑到她家姑娘,凭姑娘嫁过来的第一天,他做的事儿,有个值得她杜鹃敬重的主子爷样吗?
婚礼上,他那副伤心难过的表情,知道的晓得他是娶新夫人,不知道的指不定以为他是死了老娘呢!
有怪莫怪,杜鹃在心里手合十拜了拜,老夫人,奴才不是对您不敬,您对我家姑娘是没得说的,只不过您儿子实在太不是个东西了。
每次一想到这些事儿,杜鹃就气得牙根痒痒。
当她看到这人撂下她家姑娘根本不准备跟姑娘圆房的时候,恨不得拿剪刀跟他拼命去。
“姑娘,姑爷也太过分了,怎么……怎么能这样对您呢?”
杜鹃为她家姑娘而不忿,姑娘却安慰她说:“我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但你已经跟着我嫁过来,以后就要注意点,别再乱了称呼了。”
“很多事你不知道,这桩婚事……”姑娘顿了会儿才道:“非他所愿,于我却是求仁得仁。”
镜子里,姑娘的脸上满是希冀的光:“何况,他已经答应我,会忘了那人,与我好好过。”
“我相信他。”
姑娘这样说,羞涩地低下眉去。
既然她家姑娘如此相信那人,杜鹃也只能选择去相信。
可是,一天又一天过去了。
杜鹃守在她家姑娘房外,只看到烛光亮得一天比一天晚,又熄得一天比一天早。
然后,不知哪一天起,熄灯的时间就固定下来。
姑娘终于不再傻傻地等了。
‘我相信他’这四个字杜鹃宁愿自己从未听过,现在,她就不会如此恨眼前之人。
“杜鹃,你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傅恒被杜鹃的眼神看得不适,不自觉避开了她的目光,杜鹃便也移开了视线,却没有立马回答傅恒的问题。
她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那日,杜鹃奉她家姑娘之命,去观刑。
纵然减了一半,十大杖,十五小杖也不是小数目,一杖又一杖,青莲凄惨地哀嚎着,到最后,就只剩微微的出气声了。
等行完刑,她要将青莲带回院子,只能让人抬着,而到此刻,青莲的嘴里还在咒骂着她家姑娘,杜鹃只能让人拿了块棉布团成团堵住青莲的嘴。
“先上些药吧。”
她家姑娘到底还是心软。
“九夫人放心,奴才们的手艺,只是看着惨些,死是死不了的。”
打人也是门技术活,生死轻重皆在掌刑之人一念之间,府里执行家法自然得看主子的眼色,青莲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样疼是要疼很久,但骨头却分毫未伤,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嗯。”
她家姑娘点了点头,之后暼了她一眼,杜鹃当然明白她家姑娘的意思,便打赏些钱吊子,将人都打发走了。
“杜鹃,你去外面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
“是。”
杜鹃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过了会儿,她才听到里面有人开口:“醒了?”
是姑娘。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总是尖着嗓子说话,难听极了的声音自然是那个贱婢的。
“没什么意思,只是替你感到有点可惜,你可知,哪怕再有一天,你就能嫁给你梦寐以求之人了。”
青莲没出声。
不过,她梦寐以求之人?
定是那个大人了,杜鹃不由嗤笑出声。
“怎么,不信?”
“我说的可都是真的,甚至已经跟额娘提过了,趁人不在家,就把事儿办了,等他回来一切已成定局,他还能把你赶出去不成?”
青莲仍未出声。
“你也应该清楚,不用这种方式,他永远不可能会松口纳你为妾,不是么?”
“你会这么好心?”
杜鹃嘴角的笑更讽刺了,她就知道这个青莲心思不纯,呸,下贱东西!
“我当然不是好心。”有个拉椅子的声音,杜鹃听到她家姑娘似乎坐了下来:“我过得不痛快,让我不痛快的人就得活得更不痛快!”
“我啊,其实是打算让他娶了你这个冒牌货,这样他就永远不可能再妄想娶那个正牌进门了。”
“可是之后,我又想了想,或许,让那个正牌进门也挺有意思的,到时,你们两个人,不知哪一声‘少爷’会更得他欢喜?”
“看你的表情,想来是清楚答案会是什么,不过,这对你来说,却是唯一的机会,一直以来,这替声你不是当的心甘情愿得很吗?”
都是姑娘在说话,青莲很少出声。
直到:“少爷已经很久没有让我那么喊他了。”
这段对话,杜鹃就有些听不懂了。
又是一阵沉默。
不过并没有沉默太久。
“是吗?”姑娘淡淡地应道,而后说:“可惜,现在说的这一切都没用了,你千不该万不该害我康儿,我不会再容你!”
“你说,可不可惜?”
接着,杜鹃就听到她家姑娘喊她进去,青莲已再次被堵住了嘴巴,姑娘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对她说:“卖了吧,记住,不用卖给什么好人家。”
青莲挣扎起来,嘴吧里呜呜啊啊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没人会再给她说话的机会,杜鹃看到她家姑娘凑到青莲的耳边,轻轻说了句话。
这一句杜鹃没听到,但青莲听完,就好像彻底放弃了,一动不动地任由杜鹃把她拖了出去。
处理完青莲后,她回到姑娘的身边,越想越愤慨不已:“姑娘,你跟小少爷受了这么大委屈,等那位大人回来,奴才定要向他告上一状,让他好好听一听他宠爱的那个贱婢是怎么污蔑你们的。”
却被姑娘很严肃地拒绝了:“不必,是与不是,他根本不会在乎,别平白去讨难堪。”
哪有男人不介意这个?
姑娘啊,这么简单的一个道理,杜鹃都懂,你怎么会不明白呢?
可她家姑娘的话,杜鹃不敢不听。
如果杜鹃早就知道这位大人在怀疑什么,她不会等到现在才来质问他这一句:“这么多年,你可是一直都认为我家姑娘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觉得小少爷不是你的孩子?”
“休得放肆,莫要以为我……”
曾经结了疤的伤口再次被人揭开,仍旧是血淋淋一片,傅恒立即痛得脸色一白。
“你想罚就罚,今天这话我必须要说!”
傅恒的反应让杜鹃知道他真的一直在怀疑她家小少爷的身世:“即便你不相信我家姑娘,也该相信滴血验亲的结果,您大可以自己去验一验!”
丢下这两句话,杜鹃就转头走了,留下傅恒在座位上呆坐了许久,许久。
福康安是不是自己的孩子,傅恒再清楚不过,他从未与喜塔腊尔晴有过……又哪里来的孩子?
可杜鹃说的如此斩钉截铁,傅恒此前再坚定的心也不由摇摆了一下。
但,下一秒,他又开始自嘲,否定,然后再次摇摆,怀疑又否定……
烛火一点点地暗下来。
这一晚,傅恒就那么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乾隆见傅恒精神不振,便让他早些下朝,傅恒在值房里小睡了会儿,让人看着时间叫醒他,便去尚书房接福康安。
但不是接福康安回府,因为之前皇上答应给他两个月带福康安出外游玩,福康安知道后,高兴极了,傅恒趁机又提出个要求,就是让福康安在接下来的年中小测上拿到令他满意的成绩。
福康安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会做到,这段时间是前所未有的用功,更主动提出暂时还住在圆明园里,争取时间好好学习,傅恒也就笑着答应了,反正春和园离如意馆几乎也就一座桥的距离,半盏茶的时间就能走到。
他今天是准备带福康安出去逛逛,放松放松。
“傅大人,老远就看到你了,真是多谢大人之前的救命之恩,否则本嫔也没有今日风光。”
说话的人便是那位回部圣女,如今的顺嫔娘娘,从进宫到现在,不过短短三个多月,就已经晋升到嫔位了,这速度,比之当初的令妃魏璎珞有过之而无不及。
便见这人儿秀眉端鼻,肤如凝脂,颊边傍着对梨涡,站在那里浅笑嫣然,美得好似一副画,她玉手纤纤拈着方纯白的帕子,兰花指也被她捏得格外好看些。
傅恒自然也早就听说过皇上近来是如何地宠爱这位娘娘,他礼节性地行了个礼,道:“此乃傅恒职责所在,顺嫔娘娘不必记挂在心。”
不知这位顺嫔娘娘总把这件事挂在嘴边有何用意,若说她是单纯的感恩图报,并不能说服傅恒。
顺嫔却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仍旧语笑盈盈,她伸手想要去摸福康安的头,却被福康安躲了过去,手中的绣帕刚好就不小心落到地上,更恰好落在了傅恒脚边,露出的一角绣着枝垂槐。
傅恒愣了一下,便又听到顺嫔道:“这位就是福小少爷吧,你们父子俩长得可真像!”
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说:“福康安,给顺嫔娘娘道歉。”
福康安低下头甩了个白眼,动作却很到位地行了个大礼:“顺嫔娘娘,福康安知错。”
“乖~”
顺嫔笑得更灿烂了,她身旁的宫女捡起帕子,扶着她逐渐走远,留下傅恒久久不能回神。
福康安……像他?
他仔细地将福康安的脸看了又看,却只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傅恒真的完全看不出来福康安像不像他,唯有那一双桃花眸,任哪个见过喜塔腊尔晴的人都不会看不出来吧?
而且,可能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傅恒一直都觉得福康安像极了勤政殿宝座上的那位,喜塔腊尔晴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如今,什么缘由都不知的顺嫔娘娘第一次见福康安却说福康安像他,令傅恒的心又倾斜了几度。
他没想过,兴许人家早就将一切都查探明白,做娘娘哪能对宫中情形一无所知呢,又兴许人家只是随口捡了一句客套话。
不过,到底是想不到,还是不想往这方面想?
又或者,他仅仅只是需要一个理由,去促使他做出一个潜意识里早已决定了的决定,而已。
傅恒临时改变主意,带福康安先去了趟太医院,拔罐、放血做理疗。
像他们这样的习武之人,在日常练功或对打练习过程中避免不了会有一些跌打损伤,就会定期做些按摩、砭石、拔罐、药熨这样的理疗以舒筋通络、消肿化瘀、调气理血,也有利于养生。
以前,福康安还小,平时按按摩,做做导引就可以了,没必要拔罐、放血什么的,现在他也有十多岁了,差不多可以开始一步步做做这些理疗。
他在尚书房学习,时常一坐就是大半天,散学以后还有各科的课业要写,拔罐、放血还可以提神醒窍,缓解因久坐导致的腰背酸痛,对福康安是有很多好处的。
做完拔罐、放血,福康安只觉心清气爽,浑身轻松,一路神采奕奕。
“阿玛,我们现在去哪儿?”
他问。
“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藏在袖子里的手握紧又松开,不由自主地发直,痉挛,抽起了筋,傅恒只得把手背到身后,很努力地做出了个和平时一般无二的表情。
“真的?那我要去打马鞠!”
“好。”
傅恒微笑了笑,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福康安沉浸在喜悦中,没有注意到,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看着福康安的背影,傅恒终于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痛苦。
喜塔腊尔晴,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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