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梦羽对恋花院地形熟悉的程度,无须执灯,摸黑也能寻到墨凉阁楼下。
那两扇沉重的木门最后还是被推开了。
开始小妖们十几张嘴好说歹说,倒像是真的出于担忧,巴望她能回心转意。
可后来它们到底露出马脚,越发地着急,简直像生死机密要瞒不住了一般。
正门大开的刹那,似尘封很久的古朴漆香绕开鼻翼,梦羽仰首观望,五指先是微微蜷缩,随即顺门框滑下。
仙界。
天山派内有一僻境,为长老庄辞手栽的几株小桃映初梨相映成林,配几泓清潭,蜿蜒溪流穿林而过。
虽难比恋花院那般绝景,但暮隐夜至,月光衬托,亦不失一番雅致。
散仙白子兰念旧,时常来周边憩坐,有时也捎来亲酿的梨花醉,如此二三十回下来,也与那庄远道打了个熟面。
白子兰轻晃手中小盏清酒,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与之对坐的人影。
容颜胜美玉温润,宣色衣上淡描卷云出岫,一笑皓齿露,发带挽束齐整,三千青丝未敢倾泻。多一寸即阳刚,敛一分是阴柔。
白子兰轻泯梨酿,说来她与这位年老面不老的长辈关系也不仅至此。
当初与柳木谭溪私情被发现,敲定四十九诛神鞭贬入凡间是他;身中陨石碎屑,救她于坠落垂危之际还是他。
“我知道的,”他陪着悦色,揭开另一坛酒的布封,“从前种种,你还会记恨我罢。”
如此说倒显尴尬,她僵僵一笑:“为何谈起这个来……我现今每日都来你这吃酒赏月,我记恨什么?前尘往事,早该忘尽了。”
庄辞笑意不减,朗声道:“前两句或许是真,若说前尘往事忘尽,我看就是假了。”
“你到底念着住在恋花院那段日子。”
白子兰眼睑低垂,月光勾勒眸底寂寞,辨不清是什么神情:
“上辈子在恋花仙岛醉生梦死了半世,最后得一个流放的罪名。如今这般逍遥自在,何不比从前快活。无须留念。”
话音落到未端几个字上,终是有些寡凉了。
对面近乎轻不可闻地一声短叹。
庄远道手边的酒锺才刚刚斟满,他将银壶放定,转眼间认真无比:“你爱一个永世困身孤岛的人,很是不值。”
白子兰执杯的动作微顿,随他字句笃定的音节缓缓抬起眼来。
他的相貌算保持极好的,再细观也找不出丝毫岁月刻写的沧桑。
酒过三巡,更易给人造成错觉,伤佛他不是她的长辈,而是她师兄弟,同龄友人。
恋花院近百楼阁亭榭,内景或堂皇或雅致,陈设极其复杂,之前梦羽想过墨凉阁的布置也许会风格迥异。
但没想到这里四壁徒空,连旋梯和楼与楼间的隔板都没有。
唯独顶空一束金光,诡谲又不失柔和地洒覆在她的脸上。
梦羽才欲回头招呼那些小妖,两扇门就咔嗒声自发闭合了。
她头皮确乎后怕地酥麻过一阵,但倏乎退却了。
空屋子,光源,随意关闭的门。顶多只能说奇怪,目前并不可怖。
于是她抱此心态随意低头一瞄。
然后一颤声尖叫出口,条件反射般跌靠向身后的门面。
脚底所踩铺地的横板竟是透明的,倘若仅如此,对梦羽而言仍不足为恐怖。
重点在其下还有个人!
一张几乎与柳条毫无差别的脸,连笑时嘴角勾起的弧度,都出奇的相像。
只不过在他眉目间清逸的格调上,多了三四分入骨的妖冶,狭长的凤目中,透着淡红的瞳眸也显得格外诡异。一身华贵的深褐色衣袍沾有零星血迹,显然似于修罗鬼王的气息。
梦羽被略带玩味的目光盯得从骨子发毛,残余的理智告诉她赶快开门溜走。
然而一如书中陈皮烂谷子桥段,这种时候,门总是打不开的,再高深的招式,再大力撞都无济于事。
梦羽保守躬身,匍匐爬向他所在的方向:“抱歉,我并非有意要闯进来的,你告诉我怎么出去吗?”
一语掷地,那双红褐的瞳眸活像镜面转了转,男子望她的眼神彻底变得真挚起来:“你能见我?小丫头。”
梦羽巴巴点头:“能。”
他的身影立刻浮上地面,梦羽虽看清他手腕脚踝处淤青伤痕和紧紧勒陷的铁锁链,犹是心存余悸地后挪数步:
“你别过来!”
那抹魂魄登时有些手足无措,坦诚致以一礼:“要如何做,才能让你不那么怕我。”
梦羽眉睫轻颤,迫使自己对上他的眼眸。
与落萧的初遇不似柳木谭溪那般春和景明,万丈光芒;阴暗密室,禁锢的锁链,他们之间的第一句对白是:
“要如何做,才能让你不那么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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