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靡不有初（上）

“孙卫其，我们大人要见你。”狱卒传话的冰冷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牢房。孙卫其回过神不着痕迹的将木牌揣在怀里。缓缓站起身，然后两名狱卒就压着他往更黑暗的地方走去。二人将他绑在一个木桩上，唯有孙卫其身后上方的铁窗露出微弱的光，隐隐约约间看见一个穿着官袍的官员。看上去那官员约莫也就三十四、五的年纪，精神健旺，头上微见花白，胡须短而密，身高不过七尺有余，但目光炯炯，凛然有威。走进一看，孙卫其眯眼仔细打量着来人喃喃出声:“孙鸿闻，竟是你？”

“怎么?孙大人好似不满意本官来此啊。”

“呵!笑话，我孙卫其何德何能让知府大人屈尊降贵来审？”孙卫其语气满身不屑。

“那本官此次已是屈尊降贵来审，想必你也不会有任何不满吧。”孙鸿闻仍是那副笑意连连的样子。

然后峰回路转孙鸿闻双眸锐利语气淡淡:“孙卫其你可知罪？”

先是孙卫其那一句老掉牙的说词:“不知下官何罪之有？”

再然后是孙鸿闻的陈词滥调，证据确凿:“承乾二十二年，本官记得那是你初初上任江北知府的时候，话说你一个仕途正盛的人怎么就开始想不开呢？先是因为手下的人贪吃没抹干净嘴巴，被云锦容揪住了尾巴上报陛下，本身陛下最忌讳的就是一个‘贪’字，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要不是先帝糊涂没仔细查你的底，要不然你就不是只降了半品这么简单了。你说你怎么就管不住嘴呢？”

见孙卫其半晌没有反应孙鸿闻也不急，继续絮絮叨叨:“我想你除了这通淮南贪银案有所涉及之外，想必你对高觉的那桩落水疑案也会感兴趣吧。”

听到高觉二字孙卫其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冷眼注视着孙鸿闻:“你到底想问什么？”

“人——是你杀的，你说我想要说来问什么？本官当然是要问你杀人动机和过程了，不然孙大人以为本官要问什么？问你是如何勾搭上一个姑娘又如何借势彻底山鸡变凤凰的手段？还是问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良心？”

孙鸿闻嗤笑一声语气淡淡:“不过本官可没有这么闲管你的私事，左右不过好奇，多看了几眼你的卷宗内容罢了。”

“良心？你告诉我良心是什么？！良心……又值几个钱？！”似是触及到孙卫其的痛点，他大声咆哮，因为反应太过剧烈而导致拴在身上的铁链哐啷作响。

孙卫其凝视着孙鸿闻，扯了扯嘴角冷笑一声:“不知道是吧，那我告诉你什么是良心。良心，就像是我心里边有一个跟三角一样的东西。我没有做坏事，它便静静不动；如果我干了坏事，它便会转动起来，每个角都把我刺痛；但如果我一直干坏事，直到把每一个角都磨平了，那我也就不觉得痛了。所以你跟我谈良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越到最后孙卫其语气越发的激动，因为明显的可以看到他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如果小年在场的话用她的话来说就是，那一刻的孙卫其好像是一个历尽世间沧桑的——旅人，但他同时也是一个丧尽天良的人。

“啧啧啧，孙卫其啊孙卫其，多么痛的人生领悟啊。不知会不会后悔啊？”话锋一转，孙鸿闻冷声道:“可你以为有谁会站你那边吗？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支持你、力挺你的人早就在那天晚上被你给杀害了。你以为自己死鸭子嘴硬就能当你所做的一切不复存在吗？把杀了高觉的全过程说出来，还有所贪的银子藏在何处如实招来。”

寂静，良久的寂静。孙卫其终于启唇缓缓看向孙鸿闻答非所问道:“孙大人，可否回答草民一个问题？”

孙鸿闻饶有兴趣:“噢？且说说看吧。”

“高觉的尸体是哪个仵作验的？”

孙鸿闻眉毛上挑，摸了摸他的胡子戏谑的笑:“原来你也会问起他人。验尸的是一个叫江逾白的年轻后生。想必你也听说过些许他的事迹，此人有神通助，更能引逝去的亡魂。”说完后孙鸿闻默默的观察着孙卫其的表情。

果不其然，在听到能引亡魂后孙卫其从震惊转向为一种醍醐灌顶的神情，然后喃喃自语:“难怪……原来竟是这样。”从失神中清醒过来孙卫其看向孙鸿闻，“我将我所知道的说出来，孙大人可否帮我做一件事？”

孙鸿闻蹙眉，还是耐心寻问:“何事？”

热热闹闹的街道上路上的行人与凑热闹的百姓们聚成一堆，围着一个告示牌看。

“这官府贴出来的是什么意思？看不懂啊？”

一个有文化的人就凑上去积极为大伙念道:“现任江北少尹孙卫其因涉嫌贪污，且所贪额度巨大，又在潜逃时杀害江北抚军高觉，故判于明日午时斩立决。”

“诶，我记得那个孙卫其不是通判吗？”

“这位老伯，你说的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都是先帝在世时的事情了。”

“这些披着羊皮的狼，朝廷硕鼠，空有其表，整天就知道贪咱们老百姓的血汗钱。”

“放着好好的官不做，净整这些幺蛾子。”

“唉，最近的药材居然又涨了许多，家里有孩子病了身上没有带着一两银子傍身都不敢去医馆里抓药看病了。”

“可不是咋的，家里的小的只管用一下土方子熬一熬就过去了，哪有那么多银子去抓药吃？”

“还是能看就看吧，真“过去”了那到时候真的哭都没地哭去。”

“也不怎么搞的，这药材的价格怎的就涨得愈发的离谱……”

“……”

“对了丁大哥，我还是不能明白你究竟是如何锁定孙卫其就是那高觉一案的凶手？最主要的就是他的籍贯并不在江北郡且也不在江南郡，而是远在青州尧泽郡。故而一般人都会选择回到家乡吧？毕竟在村子里躲着人海茫茫料想官府也找不到一般的穷乡僻壤的地方。你又是为何如此确信他会来江南？”几人围坐在茶楼里，小年疑惑问道。

丁其羽轻笑:“小年你自己也说了，那孙卫其乃是尧泽人士。”

“尧泽人士……怎么了吗？”小年疑惑。

“首先，不知你们是否注意到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他的鞋子上就已经沾有红色的泥土。”

“红色泥土？可那又能说明什么？”

“能说明他并未踏足尧泽，那么我们就直接可以推测出他当时最后所滞留的地方为红壤丰富之地，而红壤地区分布在南方。其次就是被害人也就是高觉，江仵作在验尸时在高觉的胸口处发现了由蜀锦制成的一个“磨喝乐”，大小一看就是专门给孩童买的。只不过那磨喝了在水里浸泡了许久早融了，就剩下了一块布。”

萧瑾瑜不紧不慢的接了句:“确实，若不是水流不急，怕是高觉捞上来的时候就早已赤裸着全身了，哪有这么重要的线索给我们。”

“那听丁大哥如此说来那蜀锦是不是很名贵？”

“确实名贵且还是专用蜀锦来制“磨喝乐”。蜀锦可是在四大名锦中位居第二，其主要是以桑蚕丝为主要原料生产的，江北虽有产但主要生产地还是易安。因其锦锻以其图案的生动，织纹的精致，色彩的艳丽而别具一格，被人们誉为“蜀锦”。”

“经过仔细查找，逐一排查，孟德发现那布乃是由易安郡云衣阁的大东家在江北所开的分店里定制的。一般为了防止假货，云衣阁定制的衣服都会有商家的暗标，这也更给我们案子的进度送来助力。而我与孟德相继走访了江北各大有名的云衣阁，一身衣服先从选布、商量价钱再从制作到完工就需要花费两个月左右，若是有些富贵人家更为讲究的耗费的时间也会长一些。但如果只是查找一个用蜀锦做成的“磨喝乐”那就更简单了，所以当时我们只是稍稍问一下掌柜的，答案就已经呼之欲出；最后的一点是重中之重，也是我与孟德最终确定他就是凶手的线索。因为高觉的身上有一块木牌，与孙卫其身上的木牌一模一样，皆刻着歪七斜八的“高飞”二字。”说了好半天有点口干舌燥，丁其羽刚想伸手去倒茶，陆未晞便将她的杯子递了过来。丁其羽也毫不客气伸手接过来喝下，温的，挑眉看向陆未晞，眼含笑意。陆未晞将杯子接过倒了杯水，如无其事的喝着，可惜，身体的小兵不中用，暴露了主帅的害羞之意故导致双耳通红。

很显然，他们三人早已看多了丁其羽与陆未晞的夫妻小情趣。有眼力见的小年挠挠头，歪了歪脑袋看向林宽小声的问:“林大哥，那个什么磨……什么乐……又是什么东西？”

林宽看着小年的动作忍俊不禁，拿着茶杯的手放下，看向小年认真解释:“磨喝乐，那东西其实还有一个更复杂的名字，叫做“摩睺罗”，经过久而久之的口口相传，就变成磨喝乐。这类就是玩偶，一般都是用泥塑而成的，往往以成对的形式出现。在七夕乞巧节的时候，许多俊男靓女们，都会买上这样的一对小娃娃用来供奉。往往女娃娃是绿色裙子搭配红色外衣；男娃娃则是绿色裤子搭配红色背心，看上去可爱有幽默。而且，他们的手上还会拿着莲花或者是荷叶，除了平民百姓，朝廷贵族们也是非常喜欢这些小玩意的。有些磨喝乐还会被作为供品进贡给朝廷，当然，这类磨喝乐本身就品质不凡，他们往往是用象牙甚至黄金等铸造而成的，进贡给朝廷的磨喝乐，在外形上会更加华丽一些。除了本身用料昂贵之外，他们的头上还好有一些珠翠来作为点缀，这些珠翠也会打造成与他们体型相配的饰品，看上去栩栩如生。”

闻言，小年恍然大悟:“噢～我原以为是什么样的新奇玩意，不曾想竟是泥人玩偶啊。”

聊着聊着小年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们最初不是来抓贪官，然后找银子吗？现在贪官抓到了，银子的下落又如何解决？”

“银子已经找到了。”萧瑾瑜那淡淡声音传来。

小年震惊:“怎……怎么找到的？”

看着小年这副模样，虽然从初见到现在经历过许多事，很多时候小年总是带着震惊又好奇的神情，他们也习惯了。但每次小年一这样他们也总是想逗逗这个小姑娘，可又不敢逗得太狠，怕小姑娘哭了。

还是陆未晞看着小姑娘可可爱爱的模样开口询问:“小年可曾听闻过《阅微笔记》？”

小年心下震惊，但不敢太过明显只好按耐住漂浮的想法问:“是何人所写？”

“听闻姓纪。”

惊雷炸响，小年狠狠掐住自己颤抖的手，小声应道:“那我知晓了。”

丁其羽一瞬不瞬全都看到眼里，抬起茶杯装作不知道似是无意道:“小年，明日收拾好东西我们就要回江南，现下可否代替丁大哥下去和掌柜商谈一下将我们这些天路上要吃的干粮备好？”

小年抬眸敛了敛神情，快速起身道了声:“好。我马上去。”

丁其羽从怀里拿出一锭二十五两的银元宝直接交给小年，小年接过后直接小跑下楼去了。

“小姑娘有心事。”

没想到开口说话的是萧瑾瑜。说句不好听的，在座的都是老狐狸，这心眼子加起来有八千多个，只有小年那个傻不愣登的小姑娘才看不出来。

“可能是长大了吧。”丁其羽淡淡道。结果萧瑾瑜和林宽双双看向丁其羽，那眼神就像是说‘我不傻’。陆未晞默默的关注着，也不加入就静静看着他们“眉目传情，暗送秋波”。陆未晞唇角上扬看向丁其羽，又看向外头。以前丁其羽不在只觉得人生漫长且无趣，现下却觉得当真是逝水流年，少一息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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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献上4031字

醍醐（tí hú）灌顶 尧（yáo） 摩睺（hóu）罗

戏谑（xùe）

孩儿们，春节福利，昨晚上从一千多字赶出来的，所以作者还是爱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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