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阴冷潮湿的牢里孙卫其浑身无力的靠坐在那早已斑驳的墙上。本就潮湿的牢房因着这几日的暴雨发霉的味道也愈发浓烈。孙卫其双唇泛着病态的惨白,自萧瑾瑜走后每每想起他的话更是冷汗泠泠。万籁俱寂,狂风借着窗户层层渗入,在寂静的四周脚步响起的声音格外刺耳。寒光照应周围,发出格外刺眼的锋芒。
“嗒——嗒——嗒——”这一下一下的脚步声也四周回响,同时重重的敲击着孙卫其的心。突然,声音停在了孙卫其的牢房口,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打开发出刺耳的“哐哐”声。孙卫其半死不活的看向来人,只是一瞬间整个人虎躯一震眼睛瞪大,身体僵硬,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大脑在当下的环境中居然宕机了!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他的身体动了,一步一步的迈出,来人头发散乱,不说是蓬头污垢,但也差不了多少。一身粗布样式的短打,虽然衣服水泠泠的,但他浑身散发着的气质只要稍年长有些阅历的人一看便知是行伍中人,因为那凌冽的眼神骗不得人。腰上挂着铁制令牌,在长剑的锋芒与夜色的交相辉映下,孙卫其看清了,那令牌上赫然写着六个大字——江北抚军高觉!
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质问与不忿的语气:“孙卫其,几十年的手足之情抵不过一朝失势便想着永绝后患,就因为我知道你的太多事情?”
听着他的话此时的孙卫其眼中漏出狠厉的神色,话语中尽是绝情:“那又如何?有句俗话说得好,无毒不丈夫!成大事者怎能因为区区几年情谊便舍弃未来东山再起的机会!正因为你知道我的许多事,为了不让朝廷发现,你的存在自然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一个总是让人睡不安稳的存在自然是要抹除。”
似是不能接受这样绝情的话,高觉低声呢喃道:“几年?对你来说我们之间情谊仅仅只是几年……所以……你就约我到河畔边——我们年少时抓鱼的地方将我杀害!”
孙卫其心有触动,但不过一瞬就消散:“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一切的美好不过是昙花一现,与其到最后羁绊愈来愈深害人害己,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深交。时刻清醒着,这样的话最后决裂时也好想想本不曾拥有过,所以也不至于还会影响情绪。”
失落悲痛涌上心头:“孙卫其……你……你真的……好狠毒……也好狠心……”
孙卫其站起身双眼注视着这个昔日的好友,话语中多是不解:“死不瞑目来找友人算帐?我虽不信鬼神,但如今的情况又不得不信。梦境索命?”
高觉觉得自己的身体愈发的冷了,调整好心情低声道:“你觉得自己能活得过今天吗?孙卫其。”
“当然可以。”
高觉嗤笑一声随后是仰头大笑,眼中泪意浓浓:“哈哈哈哈……”长剑掉落“哐啷”一声:“被你猜中了,罢了……罢了——从今日起你我之间恩断义绝。”
孙卫其冷眼相待:“你来就为了说这个?”
人型如沙粒般散去,只留下了一个刻得一言难尽的木牌,上面刻的字也是像虫子爬一样,但依稀可见二字——高飞。木牌已经破旧,孙卫其上前将其拾起揣在怀里。“何必呢?”良久的寂静无人回应。孙卫其从怀里拿出一模一样的木牌,一只手来回抚摸。许久后缓缓吐出一口气:“何必呢?”
灯影不再摇曳,月光清楚地印在地板上,显得那么凄凉而又安详。
“春来到,雀儿噪,蝶儿舞,燕儿飞,踏青节里春光俏。柳叶长,杏花闹,梧桐晃,杨柳笑,却是绿野晴天到。放风筝,摸鱼儿,春日游,也嬉闹,且看人倚春天笑。探莺花,树枝挂,小儿乐,春醉倒,鹊报幸福乐逍遥——”一群孩童蹦蹦跶跶地唱着童谣,几个小男孩都将鞋子脱了,此刻是光着他们的脚丫子,他们身后还跟着为数不多的两个年龄比较小的小姑娘,看样子也是要跟着他们一同去摸鱼。
孙卫其小心翼翼地往回网,溪水清澈,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按常理,水至清则无鱼,可偏偏此处各种鱼儿挤挤挨挨,似脱缰的野马在水中东游西荡,自由自在。一网下去,一条鱼也没有捞到。孙卫其环顾四周,发现不远处有一个被几块大石头包围的坑,里面有许多大小不一、凹凸不平的石头,大小不一的石头堆在一起形成许多小洞,这是鱼最喜欢躲的地方!孙卫其喜出望外。这一次,他一定可以网住鱼!孙卫其没有选择直接蹚水,而是绕着石头走。在口袋里放了一些蚯蚓,慢慢地把网撒到坑底,然后蹲在一块大石头上,静静地等着鱼落进网里。随着时间的流逝,鱼从洞口游了出来。当它们到达渔网时,孙卫其一着急直接扑了过去,本身它们就好像察觉到那里有一个陷阱,这下孙卫其掀起的水花直接惊到了鱼儿,它们转身迅速游回洞中。
看到孙卫其极其气馁,高觉轻声安慰说:“抓鱼用渔网多没意思,我抓一条大鱼给你。切记,抓鱼的时候要有点耐心,不然鱼就跑了,我给你示范一下。”高觉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孙卫其十分疑惑,相比较亲手抓,他比较喜欢用渔网捞。孙卫其自认为是个耐不住的性子,但看着高觉兴致勃勃的样子,竟也静下来看着。过了一会儿,一条小鱼,试探性地游过高觉的腿边,啄了一口蚯蚓,又游了出来,发现水面上没有动静,便大胆地在高觉腿边游动,开始吃东西。仿佛是因为看到他们的朋友没有危险,其他的鱼纷纷游了出来。高觉心中大喜,时候到了,他悄悄地抬起手,一扑,这条贪吃的大鱼就被抓住了! 一条活泼乱跳的大鱼就这样被高觉轻而易举的抓住了。
“快看!孙卫其!你看!我抓到大鱼了!”高觉举着大鱼兴奋地呼喊着孙卫其。这条大鱼大约有四寸长,银色的鱼鳞在阳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它正在拼命地挣扎着,看着高觉脸上所洋溢着的欢笑。在这一瞬间孙卫其突然感觉‘抓鱼——似乎也不错’孙卫其心里暗想。
时光就这样溜走,儿时的欢乐就这样一去不复返,在这段日子里我们没有烦恼,没有忧伤的日子就这样慢慢的消逝着,不着痕迹。天空是那样的一望无际,好似被雨雪所洗,蓝的那么忧郁。慢慢的,我们伴随着天空,也开始有了年少的心事,也开始走上不同的人生轨迹。
“秉生,今年你还是想着要去参加科举吗?虽然年纪也稍长了,但今年你若是还想继续,兄弟我也还是支持你!别看我大老粗一个,但这些年在军营里还是混得不错的。”
高觉所唤的秉生就是孙卫其的表字。十多年过去了,高觉和孙卫其也长大了,二人走在田中小道上,高觉不复幼时的稚嫩,如今的眼神是刚毅的。高觉是刚及冠就参军的,因为家里穷农作时总是卖心卖力,就盼着有个好收成。长此以往日夜颠倒,一心扑在田里干活,身体早就劳损负荷不起了,故而双亲早早的就撒手人寰。早逝什么的,对于农民来说早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但是只是可怜高觉只剩自己孤身一人,一个刚及冠的孩子能干什么?高觉也出去给人做帮过工,但就这样干了几月总觉得虚晃度日。他便想着倒不如去参军吧,不说远大抱负保家卫国,但求有一个功名在身也不枉在这世间走一遭。因为参军并且这些年也在战场立下些许功劳,同时也练就了一身的本事,现在他的胳膊夸张的说比孙卫其大腿都粗。但这也是因为孙卫其太过文弱,活脱脱像话本子里形容的文弱书生。一个是孔武有力的行伍中人身高足足八尺,一个是有些墨水的书生但不过七尺高,两相对比下确实立竿见影。但是胜就胜在孙卫其容貌尚佳,比起高觉更让人感觉亲和不少。
孙卫其停下脚步:“高觉。”
察觉到孙卫其状态不太好,高觉问了句:“怎么了秉生?”
“今年……我不考了……”孙卫其紧紧握住自己的双手终究还是松开。
“为什么?你不是说只有科考才能出人头地吗?你不是想要光宗耀祖吗?银子的话我也会想办法,咱俩兄弟谁跟谁啊?”高觉一股脑的问。
“自我及冠以来就一直热衷于科考,总共考了三次,但结果与心中的期许总是失之交臂。本朝的科举制度是三年一次,我这一考就考了三次,三次科考一共就耗费了九年时间。九年……再者科考除却吃穿和住宿费用,所买的书籍与这些年所耗费的笔墨纸砚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我也知道再没有余钱支撑了。两千三百九十六两七钱,你也别想瞒着我,我知道的——高觉。”
“嗨,我还以为多大的事,这有什么的,银子没了咱就去挣,怎么花不是花?银子是花出来的,不是攒出来的。兄弟我有手有脚的饿谁都饿不着你,放心,咱还是有能力的。”
看着高觉云淡风轻、极力劝解的样子,孙卫其真的感到非常的不理解,事实上他的这个疑惑困惑了他很久,一直不得其解。今天刚好有机会,他终于开口询问:“高觉,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看着孙卫其郑重其事的样子,高觉也认真起来了:“你问。”
“你我不是亲兄弟,你为何总是像我的兄长一样事事照顾我?即便是亲兄弟那也不至于如此细致吧?”
“我们确实不是亲兄弟,可是秉生你可别忘了我们小时候说的话。还记得小时候经常去玩的祠堂吗?”
“什么?”回忆流水,滚滚而来。
“结兄弟谊,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两道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在一个祠堂里的供桌上摆放着只有元日才能吃上的几两猪肉,和一条鱼、几颗蛋以及一只活公鸡。两个小孩分别手执“金兰谱”上面按年龄大小为序分别写上了二人的名字,并按上了手印。然后,二人把鸡宰了,将鸡血滴入酒中,二人分别伸出左手,高觉觉得用针还不如自己用嘴咬,孙卫其是用针将中指用针尖刺破。把血也滴入酒中,搅拌均匀,先洒三滴于地上,最后以年龄大小为序,高觉先喝,然后是孙卫其喝一口,剩下的放在神像前。这种形式,当然也有的地方称其为“歃血立盟”。
高觉声音响起打破了孙卫其神游的思绪:“即今日起,我高觉愿与孙卫其结为异姓兄弟,结兄弟谊,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
“就……就因为一个誓言吗……”孙卫其喃喃道:“我自诩识人千面,但唯有你,我是真的一点都看不懂,高觉……”
吐出一口气,孙卫其也拉回情绪:“我已决定了,不科考了。”
“那……那你要作何?”
“不是欠了一屁股债吗?那就从商。”
“什么?!孙卫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啊?!”
相比起震惊的高觉,孙卫其倒显得极为冷静:“我很清醒。我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以后想过的日子是怎样的。我想过好日子。”
“好日子!从商就是你说的好日子?!你说你看不懂我,可我更看不懂你!你说你放着好好的书生不当,非要跑去当个商贩干什么!就算我没怎么读过书、念过字,但我也知道士农工商这四个大字!孙秉生!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过好日子!我想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或者说我还能做什么!从商怎么了?!走不了仕途这条路,那我就去经商,只要我有了钱,到时候我要什么没有?!至少不像现在这样!”
沉寂,良久的沉寂。终于,高觉长叹:“孙秉生……兄弟祝你在商界闯出自己的一片天来。”
孙卫其唇角上扬:“自然。”
从承乾二十二年为始,孙卫其走马上任江北知府,这场贪银案的盛大序幕也拉开了帷幕;到元丰十七年六月初,新任两州盐政官员展尤明走马上任,半个月后,陆时亦收到了他的一份奏折后这场大戏开始上演。最后落网的涉案人员陆时亦下令不管官位大小一致依法办理,法度无情。
那么,这展尤明为何要有意无意地向陆时亦呈上这样一份奏折呢?难道他就没有任何利欲熏心的念头吗?
这是因为他在就任淮南盐政官员后,因:“风闻盐商积弊,居奇索贿,未遂”。换句话说,就是展尤明在刚刚赴任后,就向当地的盐商伸手索贿过,只不过碰了一鼻子灰罢了。不但没有人主动向他送银子,即便在他三番五次的暗示下,盐商们也都还是迟迟没有行动。一怒之下的展尤明恼羞成怒,干脆一纸奏折将两淮盐政官商勾结,鲸吞银两的窗户纸给捅破了。
当时淮南地区盐业的覆盖范围很广,大约相当于扬州与徐州两州超过大半的郡县都有涉及。因此,盐政官员就是盐商们争相巴结摇尾讨好的对象。他们知道只要把盐政官员喂肥了,届时他只要随便大手一挥,大把的盐引就都到了盐商的手里。陆时亦觉得此案关系甚大,必须予以彻查,但此案时间跨度太长,前后超过了二十多年,他担心就一个展尤明单独办案,恐怕无法查清。同时又想借这件事培养可用之人,就密令新科状元丁其羽、林宽与探花郎萧瑾瑜迅疾赶往扬州,和展尤明一起调查此案。在丁其羽等官员的缜密侦查下,“淮南盐引案”终于逐渐浮出水面,历任盐政官员的贪腐行为也被查得水落石出。
盐政官员吉岗上任时,就利用自己手中的盐引大权,大肆中饱私囊,贪得无厌。他不但按受贿金额的大小,来分配各盐商们盐引的数目,还在每张盐引三两税银的基础上,额外要求盐商们给自己回扣。凭借此举,吉岗在几年时间里就腰缠万贯,赚得一塌糊涂。更为贪婪的是,吉岗还谎称淮南地区的人口剧增,需要适当增加盐引数目,以满足老百姓的需要,从而向朝廷索取了更多的盐引。而且,吉岗在调离两淮盐政之前,又创造性地将第二年的盐引预发了一部分,临走时还大捞了一笔。
还有一任盐政名叫苏安沛,他捞钱的手段更为隐秘,不会在明面上接受盐商们的贿赂。但苏安沛面对盐商们送来的古玩字画,房产地契,从不拒绝,一律笑纳。而且苏安沛深藏不漏,平时衣着简朴,不讲排场,吃喝简单,给人一种清官的形象。他的这种假象甚至迷惑了陆时亦,甚至还多次受到陆时亦的褒奖。
另外一个盐政官员叫高恒,这个人可大有来头,他的父亲是鼎鼎有名的文渊阁大学士、水利专家高斌。他的姐姐更是陆时亦三儿子的侧妃,这样的皇亲国戚调任淮南盐政,巴结的人自然会蜂拥而至。高恒也凭借着身份和手中的权力,肆无忌惮的收受贿赂,从银两到房产,从古董字画到奇珍异宝,只要有人敢送,他就敢收,可谓是嚣张至极。短短一年时间,高恒就贪腐数十万两白银,临走时不忘效仿前几任盐政官员,将第二年的盐引预发除去,顺便增加收入。
其它的盐政官员,如林显曾等人,也不同程度地有贪腐行为。轮到展尤明到任时,第二年的盐引都已经发放得差不多了,因此盐商们对展尤明异常冷漠,行贿的商人自然很少,这才促使破罐破摔的展尤明一怒之下,揭开了这个巨大的“淮南盐引贪腐案”。
当然了,陆时亦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些贪官的,除了已死的孙卫其、吉岗外,苏安沛、高耀等人也悉数被抄家问斩。这场跨经二十多年的贪腐大案,终于尘埃落定了,虽然史籍中没有涉案人数的具体统计,但光是有名有姓的官员就已经超过了二十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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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献上5451字
蹚(tāng)
每天都要完成作业,但一定会保证基础的月更。时间充裕也会周更。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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