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驾着马慢慢驶过街巷后,出了城门,马车向城郊驶去。马蹄急踏,鼻中打出一个响啼,又因着清晨的霜气马儿喷出一口白气。拉车的马有两匹,形体俊美而健壮,传出老长的嘶鸣声,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沙雾。本来城外的道上还可见熙熙攘攘的几人,早已被马儿甩没了人影,现下只听得马车驶过车轮辘辘的声音。
小年哈欠连天,双手向上伸了个懒腰,眼角立马闪着两滴泪光揉了揉睡眼朦胧的双眼:“啊~丁大哥~这天都未亮呢,怎的这么早就起来赶路啊?”
陆未晞看向丁其羽顿时了然:“其羽定是未同小年说清楚,难怪今儿早喊了几遍都未应声,被下人揪起来的时候还是懵懵的都不知道要做甚”
“晞姐姐~丁大哥她又坑我~难怪钟新出说丁大哥满肚子心眼子。”小年反应过来后满脸委屈的扑向陆未晞向她告状,然后顺势阖眼依着她,还是在睡觉。
看着小年这般苦兮兮的,众人掩唇而笑。林宽就出来和解:“好了,你丁大哥也是怕我们走了你一个人太过无趣。”
“哼!”小年不满的哼了一声,就算是认同林宽说的。
“好了~这次是我错了,但下次还敢”
“丁大哥!你怎的这样?尽会欺负我”
“哈哈哈哈,好了~谈正事。”
丁其羽清了清嗓子:“这次我们是去江北是想看看孙卫其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可以找出他背后所依仗的人是何人。”
“书信、暗号、暗线、接线人、手下、记号甚至是直接密道连通都有可能。”
“璟炎说得不错,任何一种方式都有万种可能,这太庞大了。”林宽沉思道。
就在大家都思索的时候,正在闭眼睡觉的小年稀里糊涂的问了一句:“丁大哥、林大哥、萧大哥,你们是怎么轻易就抓到孙卫其的?”
“小年可知孙卫其因何被抓?”
虽不懂陆未晞为何明知故问,但还是认真的回答:“贪污啊。”
“那么这可以说明什么?”
“贪财呗~”
“既是贪财,那所贪是何人的?”
“盐商、百姓或是当地官员都有吧”
“好,那他们大多会用何种银钱?”
“这事本就是见不得光的,一些富商和想要巴结他的官员应会给银票,这样也难以让人看到,像寻常百姓家自然是银子、碎银、铜板都有的。”
“那他是从何时开始就这样了?”
“承乾二十二年的下半年吧。”
“那便当它是二十三年,距今已有多久?”
闻言小年就在一旁掰着手指头认真的开始数起来:“承乾一共二十五年、景和三年、丙辰又有三年,现在是元丰二十五年……”
小年惊呼出声:“呀!竟有三十三年了!!原来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贪官啊!”
几人又是扶额叹气颇为无奈。
陆未晞长出一口气:“这么庞大的数额以他的能力不可能贪得到这么多,但也是普通人几辈子得不到的财富了。朝廷既已有察觉他就不可能蠢到会带银票这种极易让人暴露的东西,故而他便只能去钱庄将其变现。据查他从未出过本土,那么他拥有的银票就只有当地钱庄可换,便是其他地方即使有同一家钱庄,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萧瑾瑜分析着:“可若是全都换做现银他也带不走,那么便只好找个地方藏起来,就是不知道他把多余的银子藏在何处了?”
“故而这也是我等此行的目的,山洞、密室、暗道、地底哪里都有可能。”林宽接话。
小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可是为何那孙卫其只是逃往江南而不是其它地方?还有就是丁大哥你又是如何得知他在此地?”
“《九州域质》最后一卷和《山河图》第二卷第十三章便是详细记载着我大乾朝的地域山川,江河湖海以及各州的位面分布图。现如今我大乾朝的地域大小的级别划分是州-郡-县-乡。而我大乾朝共有九州之广,其中又分十六郡二十七县三十六乡。”
丁其羽顿了一下又如是说:“扬州六郡江南居中,以北为江北,以南为南阳,以西为易安,以东为安阳,复以东为建封,且江南背后靠海为南海。故而他若是想要快速逃离便只能选择离江北最近的南海,乘船东渡亦或是西渡投靠他国。”
“噢!原是如此,难怪他要选择来江南,江南素有江南水乡之称,雨水丰沛,就导致水路较多,多的便是船只,只要上了船我们便怎么也奈何不了他了。”听丁其羽说完小年这才恍然大悟。
“这只是其一,其二便是走水路不用登记黄册,这样就减少了暴露的风险,神不知鬼不觉的潜逃。”
小年歪着头略微不解的问:“丁大哥,这……黄册又为何物?”
丁其羽看向陆未晞,陆未晞开口解释:“黄册是记录了该户的籍贯、男子人数、女子人数、名字、岁数、与户主关系、户种、事产、住址等信息的纸张,每一户人家都有黄册。至于黄册的制作材质那就有很高的要求,首先是黄册的制造材质得统一用厚实的绵纸,不得经过粉饰或漂白,因为那样容易让纸张变脆发黄。其次就是对黄册样式的要求,黄册的尺寸是宽一尺二寸,长一尺三寸。而后是对于册内文字,书手必须以范本格式来抄录,字体尺寸都不许出错。最后便是字要抄写在原册纸上,不许涂抹或额外浮贴,用以避免篡改的情形发生。”
“那内容大概是怎样的?”问起这话的时候小年双眸都在放光,显然是十分感兴趣。
“这……”丁其羽有些无奈,看向林宽与萧瑾瑜却见他们十分有默契的闪开。丁其羽叹息,打开随身带来的行囊,拿出一本黄册子递给小年看。
小年兴冲冲地接过来打开翻看,其中写的是:
一户,丁茂坚
扬州江南郡
计家三口
男子二口:成丁一口,本身年三十六岁;不成丁一口,男丁其羽,年一岁
妇女一口:妻钱芬,年三十五岁
事产:屋,三间六合院;田,佃户租种,百五十亩
“未曾想只是一张不大的纸张就记载的如此详细!且还是手自笔录!”
几人对于小年这般兴奋也是理解,毕竟小年是个孤儿,未曾见过也实属正常。这也让几人愈发心疼小年,目光中多了几分怜爱。
惊叹过后小年突然想起什么有些忐忑的问:“可是……丁大哥太过忙了故而还未销户?”
丁其羽见小年这般小心翼翼的不免好笑:“嗯,确实如此。那时我不过七岁,还未处理就早已前往蜀地拜师学艺去了。”
见丁其羽云淡风轻的就说完了自己的身世,小年有些内疚可看丁其羽未说什么也只好叹了口气。看完之后小年将黄册还给丁其羽,又有点不解的问:“那又是从何得知孙卫其来江南的准确时间且实行捉捕?即便有黄册又怎知他是何样貌?”
“问得好,小年知道你林大哥的身份吗?”丁其羽笑着问。
“林大哥的身份?”小年蹙着眉仔细想着,旋即摇摇头:“不知道啊。”
陆未晞脸含笑意:“若我猜的不错,想必户部尚书林颢佲便是林公子的父亲,你看我猜的对吗?林公子?”虽是疑问但语气却是不可质疑的肯定。
“陆姑娘聪慧,不错,在下正是用家父的人脉查到的。”
“户部……户部是负责干什么的?”
林宽耐心解释:“户部专掌管朝廷财务与各地的人口情况。”
“吁——”车夫向后拽着缰绳使马儿停了下来,才到了城外的关卡处。
“马车上面的人下来!”俨然是守城官兵公事公办的口吻。
几人乖乖听话的下了马车。
“去往何处?”
“江北。”
“做何?”
“游玩。”
官吏还是有些狐疑:“那两名女子与你是何关系?”
“着紫苑衣裳的是在下的未婚妻,着退红衣裳的是在下的义妹。”
丁其羽说完后,那官兵一双眼犀利的扫过众人,虽微蹙着眉头但还是手指着关卡旁的纳凉地说道:“黄册拿出来去那边记录一下即可。”
丁其羽行了一揖:“辛苦了。”
小年面露疑惑:“这……那人为何盘查的如此严格?”
“自我大乾朝开朝以来当代君主便已经下令:凡我大乾子民者不论大小人口需得一一上报,以防偷入者、黑户者有机可乘,扰我大乾内外安定;而上一年陛下又颁布了新的政令:年来时局动荡不定,故而现令各州、郡、府、乡皆设关卡;无论皇室亦或百姓凡过关者须得出示黄册以证其身份;受官吏盘查以验其实;而后待官吏记录在册签字画押,给予通关文书后方可过关,以防止他国奸细混入。若有扰乱者或不从者收监关押严肃处理。”萧瑾瑜解释。
“可若是有人伪造身份,那当如何?”
“哈哈哈哈,小年你这是没有认真听你陆姐姐讲话啊。”
小年还是懵懵的还没反应过来林宽说的是什么:“啊?”
陆未晞轻抚小年的头:“先前我不是同你说了制作黄册所需的材料要求极高吗?”
丁其羽说:“除了制作的材料要求高,还有极其重要的一个的东西。”
“龙泉印泥。”林宽接话。
“正是。”
“这是为何?不过是一盒印泥罢了,有何重要之处啊?”
萧瑾瑜闻言也赞同小年的话,陆未晞若有所思,萧瑾瑜目光看向丁其羽和林宽,颇为不解。
在几人的注视下丁其羽缓缓开口:“龙泉印泥的制作工艺独特,主要原料是由朱砂、藕丝、犀黄、珍珠粉、麝香、蓖麻油等调和而成。龙泉印泥生成数百年来,制作精细而讲究,因之质地优良受到众多书画家的青睐和喜爱。龙泉印泥选用原料的要求讲究而严谨,其对原料的品种、产地、收获季节等因素和环节都有明确的约定和规囿。龙泉印泥质地优良亦与其严密恪守、坚持精细的配制、调料工艺、技艺有关。制作工艺复杂而规范,一丝不苟。如熬制三油:茶油、菜籽油、蓖麻油,既要掌握各占的比重含量,又要把握火候,严控时间,稍一疏忽,便影响后道工序印浆的质量。再如搅拌也很有讲究,在藕丝放入膏状印浆时,一要持续搅拌,二要注意搅棒搅拌的方向,防止“逆向”搅拌。最主要的是这龙泉印泥的品质特点是:细腻厚重、沉着显明,遇冬不凝固,逢夏不渗油,芳香四溢,久不褪色,用龙泉印泥盖在宣纸上的印章,将印章雕刻的线条反映得条缕清晰,绝对不可能出现蹩脚印泥“盖糊了”的现象,最令人叫绝的是,龙泉印泥盖的印章,置于水中三日捞起使用仍然丹红如新。正因如此它也是御用之物,常人是不可能有的。”
林宽接着道:“同时也是因为龙泉印泥的原材料十分珍贵,选料更是有讲究,且它主要是由藕丝作为原材料,再加上珍珠、朱砂等药材,经过调配、熬制、搅拌等三十多道工序才制作而成。加上龙泉印泥所用的油并非一般的蓖麻油,而是在缸中晒上至少三年以上的时间的蓖麻油,等到晒完之后的蓖麻油,其精华都在缸中,这样才可以使用。除了时间的沉淀,上好的藕丝作为龙泉印泥的主要材料也是必不可少的,这些藕丝都是天然的藕梗丝,但是上万斤的藕梗才可以抽出二两的藕丝,而这一点的藕丝只能做出十盒龙泉印泥,如此的耗时耗力,物依稀为贵这也正是龙泉印泥有价无市的原因。即便有市可它的价格可是比黄金还高出一筹,且还是御用之物。就算拥有了印泥可是这印章的印记又是一个大问题,所以这也是为何黄册无人敢造假的原因。不过正因为这龙泉印泥的制作方法过于复杂,曾经一度失传了五十多年,传闻是在一位医者的精心研究下,方才使得这龙泉藕丝印泥的工艺再次重见天日。”
“难怪晞姐姐先前说黄册制造材料高,林大哥又说黄册无从造假了,敢情假造身份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无论那孙卫其如何伪装都无甚作用,因为他最终都会被发现,那么他唯一能钻的空子便是时间。”
“时间?”
陆未晞朝着小年点了点头:“不错,他便是钻了传递消息的不便,孙卫其自以为的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这些事情只需要稍微调查便可得知。但孙卫其不曾料到的是陛下早已经开始注意他了,锦衣卫代表的可不是一个机构,他们的行动更是代表着天家的意思,在你不自知的时候杀人于无形。想要得到他的消息何其简单,恰逢其羽要回江南,那么陛下只需将事情告知,其羽再假装无事发生,最后再以一招守株待兔便可收网了。而这些事其羽只需略微布防便可完成,百利而无一害不是吗?”
说到后面的时候陆未晞的目光投向丁其羽,那样子就像是一个想要讨赏的孩提,丁其羽了然一笑:“晞儿真是聪慧,竟连这些都猜到了。”
陆未晞听后唇角抑制不住上扬,心情甚好。
“那又是如何得知孙卫其来此的时间?”
丁其羽眼含笑意:“月黑风高夜。”
林宽接着说:“不错,正是出逃好时机”
“这是为何?不是更应该引人怀疑吗?”
丁其羽、林宽相视一笑,林宽摇头道:“非也,那日下暴雨了。”
小年又被他二人说得一头雾水,听得更是云里雾里的,索性也不再问了。
两日时间,暮色正深,马车已经行至江北郡关卡处,检查完通关文书后复开始行驶,至一家客栈停了下来。
‘嘟嘟嘟’
“店家在否?”
取出门阀,‘吱呀’一声,木门被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穿着藏青色长袍的人,白发束起戴着冠帽,细看下那长袍上有几个补丁,还有那冠帽也是如此。
“进来吧。”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
店家走到柜台:“要几间房?”
“五间天号客房。”
店家扫视了丁其羽身后的几人点头:“诸位要住多久?”
“半月便好。”
说完后店家拿起算盘就是‘啪嗒啪嗒’的拨弄起来:“三百七十五两白银。”
“可收银票?”
“自然。”
丁其羽从怀中拿出一张面额为三百两的银票和两锭银元宝交于店家。
店家仔细看了后将银票收了起来,将银元宝相互碰了碰,转头就拿出戥子和一些碎银放在戥称上称了称,然后拿给丁其羽。
“三楼闲置,诸位客官自选即可。”
将碎银收了起来,丁其羽朝他行了一礼:“叨扰了。”
店家摆了摆手:“夜深了,各位去歇着吧。”
江北河畔边
“欸?我说这里怎么这么臭啊。”一位穿着短打的男子掩鼻说道。
另一个与他同行的人蹙眉看向他说:“很臭吗?我昨日夜间着了凉得了风寒,现下闻不着味儿,兴许是什么臭鱼烂虾发出来的味道吧。”
男子反驳:“不可能,前些日子我来这摸鱼都未曾闻到。”
“前几日才下了暴雨,水面都涨了许多,现下才降了一点,你下河摸鱼得要小心着些才是。”
“那是自然,不过你真的闻不到吗?可臭了!”
男子目光投向远处,拍了拍身旁的同伴:“诶!你看看前面的那个是什么?”
两人提着灯笼走了过去,烛光与月色相互照着。
其中一个人惊呼出声:“啊!——”
另一个人嘴唇哆嗦得喃喃道:“死……死人了!——”
二人被吓得连连后退,瞳孔放大,哆哆嗦嗦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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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献上5271字
蹙(cù)眉 麝(shè)香 蓖(bì)麻油
蹩(bié)脚
舆(yú)图:古代指的是地图的意思。
戥(děng)子:属于小型的杆秤,是专门用来称量金、银、贵重药品和香料的精密衡器。
本文选用汉(魏晋南北朝)的划分:州-郡-县-乡(西北原非本土有西域都护府,汉最初是没有州的,只有郡,州是后来设定的。汉最初郡之上有国,诸侯国。武帝后诸侯国基本只相当于郡了)这样选用是因为觉得好写,没什么含义。
黄册:等同于现代的户口本。
古代的货币基本单位:文、贯、两
一般情况下钱币换算:一千文铜钱=一贯/一吊铜钱=一两白银 一万文铜钱=十贯(吊)铜钱=十两白银=一两黄金 一锭银元宝=五十两白银
古代银锭一般分五十两、二十五两、十两、五两和一两等数种。
最后在这里我要事先声明一下:文中出现的书籍剧情都是虚实参半的,意思就是说真假是分开的,不会说真的和假的混为一谈。看看哪位博学多才的读者猜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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