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高伪神的噩梦

这段日子里，海山最怕的是“四哥”病鸭般的嗓子一喊“高伪神”(搞卫生)！其实就是所谓的大扫除。每次“高伪神”，是老李，海山，汤伟志三个“囚奴”被折磨得最惨的时候。牢头，上铺囚和有面子的人都把凳子搬起来坐到铺板上去，该打牌的打牌，该下棋的下棋，该练字的练字。只有“黄毛”，“卷毛”手持晾衣竿(随时准备打人)，像驱赶牛马牲口一样，监视催逼三个囚奴(偶尔也有其他新兵)把风房，卧房的地面和墙壁全面冲洗，擦拭一遍。完了之后众囚再从铺板上挪到地面来，三人还得再把铺板擦洗一遍。黄毛还用手在边边角角里擦拭检查，以防止几个囚奴偷懒，如发现有灰尘杂物之类，一顿喝骂是必须的，用晾竿打两下也是可以的。是“四哥”，黄毛爱干净吗？不是，他们只是在享受这种奴役他人的快感，牢里的快乐太少，对他们而言，看着一众囚奴干得手忙脚乱，累得大汗淋漓。他手持晾衣竿，不断地吼叫，看着海山等人筋疲力尽，心惊胆战的样子，着实是畅快舒爽极了。海山左手臂半脱位，不能用力，只能单手去擦地，擦墙。那“卷毛”认为海山在偷懒，老远怒骂“娘杂妈匹！”几个大步冲过来，用脚去踹海山的脖颈部，幸好老李拦了一下，减缓了踹的力道，但即便如此，海山还是倒在了满地都是洗洁精水的风房里。上面走廊里有干部巡察走过喝止，黄毛还理直气壮“这人死懒，不做事！”一看没有大问题，干部又离开了，海山坐在水洼里，他不知该怎么办，求助，又能向谁求助，老李已经很尽力在保护自己了，况且他自身难保。反抗，别说自己手臂坏了，就是完好的，一个文人和一个毛头小子无赖互殴，这样的把戏自己都觉得太滥太不堪，还有可能遭受更严重的伤害。海山只有选择逆来顺受。

“高伪神”三个字是海山最怕听到的声音，乃至于成了挥之不去的噩梦。

可也怪了，在107.104的时候，海山一直想一了百了，死了干净。而在这无天日的魔窟203里，海山受着非人的虐待，遭遇百般的折磨，却去掉了求死之心，反而想好好地活下去，留一条性命，去赎罪，去重见天日！这就是神奇的看守所。它最终让很多无奈的，悲观的，绝望的，狂躁的，焦虑的，诸色人等在消磨了幻想之后，都无一例外地选择了苟且偷生。像吴成那样吞钉子求死的人，海山只见此一例。

这天深夜，203又进来一个“新兵”，被“黄毛”临时安排睡在海山身边。这个“新兵”二十岁上下，头发老长，盖住了眉毛。大眼睛，下颌骨前突，下嘴唇包住了上嘴唇，是民间人们常说的“地包天”。本来三个人睡都挤的地方，现在又挤进一个人，平躺是不用指望了，四个人都侧着身子睡，而且整夜就只能这一个姿势，想翻身是极困难的事。海山也无法再睡着了，他忍不住去想自己的事，自己还要在这魔窟里呆多久？真希望司法机关程序能走得快一些。早日下到劳改队去，听办案的唐警官说劳改监狱那边管理要规范得多，没有牢头，没有吃上铺吃下铺之分，还能每人睡一张床。对此时的海山来说，劳改队俨然是一个令他向往的乐土乐国。“乐土乐土，爰得我所”，想起诗经中的这两句话，海山不禁又悲从中来。受尽苦难的先民还可选择离开暴虐贪婪的统治者，而自己却始终难以摆脱“四哥”，“黄毛”，“卷毛”的欺辱。唉！有罪就有罚，自己做下不堪之事，就应该受这不堪之辱。

海山又想起父母，已经老迈体弱的他们，老无所养，贫病交加，将如何去生存？如何去面对亲友和邻居？大女儿雯雯刚升入大学，这都九月初了，该开学了吧，她那么争气，自己却如此堕落，将来有何面目再相见。小女儿新新本是那么聪明可爱，功课成绩优异，还弹得一手好钢琴，因为自己染上网赌天天和妻子吵架打架，直至离婚，让小女儿变得倔强，孤僻而任性。戚老师被自己滥赌害得遍体鳞伤，一无所有，要还房贷，又要养两个女儿，她将怎样去面对生活的重压？还有一直希望自己好起来的卢逊，自己忘了他的号码，他知道自己在坐牢吗？……想着想着，海山又睡去了。

诶！路那边不是她们母女三人吗？妻子戚芊芊领着雯雯和新新，妻子面容憔悴，两个孩子也显得迷茫哀伤。海山不停去喊“雯雯！”“新新！”可她们根本听不到，她们似乎要过马路，去往何处？不知道。但显然她们和自己不是去往同一个方向，她们始终也听不到海山的声音，海山不断地向她们挥手，她们也看不见。是因为路口人太多嘈杂么？海山不顾一切想冲过马路去追赶母女三人。可自己腿太重，脚太沉了，就是迈不动。海山拼命去挣扎，去用力，可一梦醒来发现汤伟志两条腿全压在自己身上。这一夜，监子外在下雨，暑气已退去，似乎有几分凉意了，

海山醒来，想着梦里的亲人，他悲难自制，趁着天还没亮，他拿出老李给的纸和笔芯，写下一首七律:

七律·初秋夜梦亲

梦中得见汝母女，大女惆怅小女悲。

挥手忍恸若不识，掩面含涕未相依。

淮水一别成永诀，此生再会似无期。

北望徽州关山远，南去衡阳雁声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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