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蝴蝶.鬼滩

自从母亲去世，玉蝉觉得不能呆在a市了。因为她又在街上，总是恍惚，总会错把陌生人认作熟人。她甚至好多回又看到母亲在街上走。生与死之间只隔着一道门，她希望这门是玻璃一样透明，可以自如穿梭浆糊更好了。传说神话里有一种飞人，可以穿越铜墙铁壁。但这只是传说。

这一天，玉蝉在一辆公汽上靠窗而坐。目光散乱而茫然地略过城市灰色的建筑。忽然，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一张略显沉郁的面容，剑眉星目。略微有些长的头发随意披在脑后。她一眼认出了这个男人。“江枫？江枫！”玉蝉心头一震！是他！分别十五年了！

她让司机停车。可是已经过了几站。等她下车返回，路上没有了那个身影。

难道我的感觉出了问题？为什么经常觉得路上遇见的一些面孔，都是似曾相识？

玉蝉来到a市不久，就知道这城市从来不平静。但是人们却又可以视不平静为寻常。就说那个文明楼的事，怎么说倒塌就倒塌了？曾经那么气派辉煌！每个周末，楼里都有舞会举行。出入那大楼的，大多是人群里的精华。不要说男的潇洒女的漂亮，更主要的是那些人头脑里的事物，据说是有人类以来，普罗米修斯都没造得出来的一代。在倒塌的楼房的基础上，又造了一座办公大楼。却是不十分的用心思。据说市里经费紧张了。为了搞特区开发，挪出了大半经费出去。文化局的文明楼，就只能这样了。

“有多少美好的人儿，一个瞬间，就被埋葬在那里。”据说，那些被埋葬的，不知多少号人。那仿佛是一座沉没的豪华航母，就那样隐没在历史的迷雾中。

玉蝉不能想像那个场景。据说，被收走的那部分人，本该是天上的人，又说，那个大院欠了地下的债，只是因为时间到了。

玉蝉接到那个通知的时候，她的丈夫作为大楼事件的幸存者，被救护车上的一群人抬到了医院急救中心。“孩子，不哭，毕竟人还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侪烧。”母亲抱着玉蝉，摇着她的肩，怕她昏厥过去。“就是，何总他是唯一幸存者，作为大楼设计总工程师，呕心沥血……阎王爷还想让他再做贡献……”“老白，闭嘴！没看闺女都支持不住了？”但父亲说的也许对。全家人围着何颍尘手忙脚乱忙不停地照料护理，市长请了全市最权威的骨科专家会诊，电视台电台报社的记者整天围堵在第一人民医院的大门在，有的冲到病房门口，镜头话筒直接对着玉蝉：“白老师，何总恢复得怎么样？他不能倒下！他是我们城市的标杆！全市人民都在为他祈求！”玉蝉分开人群，逃向医院的后院。主治医生和护士劝说他们不要打扰伤者恢复，好不容易才送走记者，第二天又一波记者又来了……如此反复喧哗半月有余。

“烦死了！妈妈，我将来绝不当记者！”何青青正在读高中，临近高考，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她上课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下课的时候同学围过来问的也无非他的父亲作为创建城市的英雄，现在生命安全如何。青青更加烦闷了。她要逃离，她要躲藏到一个寂静的角落去，梳理纷乱的思绪。

“你爸爸出事了，还不快去医院看看？”那天，青青放学后听到姥姥电话里催，忽然觉得头顶滚过一个闷雷。青青放下书包跑到医院，亲眼看到爸爸躺在担架上，被一群人大呼小叫推进抢救室。她看到一贯优雅从容面容姣好的妈妈依然背影挺拔，却在努力保持镇静，咬紧嘴唇，眼角却多了几道皱纹。

青青心里充满懊悔。她来到爸爸面前，看到父亲安详地沉睡着。“爸爸还会醒来吗？”

青青回到学校。喇叭里没天都在公布年组考试排名。青青从前五名落到了五百名。

她心里在责怪自己。如果父亲永远不能醒来了，那么，她将永远带着愧疚活下去。因为此前的一周，他刚刚和父母吵了一架。她从体检报告中得知自己的血型和父母不符，她用激烈的态度和父母对峙。

‘’我不是你的孩子，对吗?我不是!我从来都不是!‘’青青对着爸爸妈妈喊着。

‘’青儿，为什么这样说?……‘’

‘’不要和我说话!原来所有人都在欺骗我!我从来就不属于这里。‘’

‘’青青，你听我说……‘’

青青没有得到答案，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父亲也许永远不会站起来了。多年来一心铺在工作上的父亲，还能完成自己的夙愿吗？他曾经说过要盖出防震系统最坚固的大楼！正直的父亲，甘于寂寞清苦，严格地保障工程质量，一次次拒绝和一些不法开发商合作，拒绝接受多次百万礼金贿赂，只是为了保障建造出最安全的大楼。

但是，即便如此，文明楼还是一夜之间成了废墟！

一度，海园的西郊几乎成为一片荒滩。

即使几年后重新起造的大楼，看上去也有几百岁的样子了。白天人们从阴暗的走廊穿过，总觉得后背发凉，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大楼里的人们似乎多年不见阳光的造访。这是后话了。就说眼前，这大楼不是倒塌于地震，洪水，原因再哪里？这个秘密许多的老人都讳莫如深。说到这个话题，都会自觉地闭紧嘴巴了。

曾经的绝代风华的丽人，经常坐在一起，讨论被埋在大楼下面那些英灵，说起曾经的先辈的创业史。连玉蝉听来，都觉得他们是不属于人间的精灵吧！他们属于一个英雄的时代。一个令人骄傲的年代似乎远去了。对于英雄的缅怀和呼唤，招魂楚嗟，又能唤回昔日的理想吗？佳人们说起某个被埋葬地下的英灵，满眼都是崇敬。她们或许爱过某个人，最后却要和他告别。在她白头的年纪，他依然是史诗和神话里的人物，无人可以替代个超越。玉蝉想知道，那是怎样的一个美好年代，能令人如此追忆和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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