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红豆

一眼的注定，成了一世的牵挂。

一世的再见，成了此生的再也不见。

留在下界的时限已到，唐三飞升神界。

世人只知神王至高无上，却不知执法者工作繁忙。好在，神的寿命无限，可以尽情挥霍。在神界，大多数神祇都已结成良配，否则，他们根本无以蹉跎这无穷无尽的岁月。

有时候，唐三很羡慕，羡六怪皆成双成对，姬动烈焰举案齐眉，毁灭夫妇相敬如宾。没错，他是有很多爱慕者。可是，他心中根本看不上那些个粉红骷髅。

粉红骷髅？

荒谬至极。能登临神境的，又有哪个是等闲之辈？那些爱慕者皆才情横溢，跟粉红骷髅是一点也搭不上关系。只是，唐三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定义她们。

在神界的日子里，唐三把自己埋藏在厚积如山的公务里，为此，他经常帮其余四位神王分担工作。对于其余的神王来说，公务只是累赘，有人分忧再好不过。可那唐三倒是朵奇葩，他就像匹饥渴的豺狼，恨不得把自己淹没在羊皮纸堆积而成的海洋中。

清灯月夜。

神界委员会。

“剩下的工作交给我吧。”唐三提议。

“修罗，今天就不麻烦你了，我们自己能处理。”姬动婉拒。

唐三愣住了。他的思绪逐渐徬徨，就像离家出走的孩童，孤独地佇立于十字路，内心的烛火早已熄灭。

“嗯，那好。我先走了。”唐三冷言，随即踏着灯影离去。树影斑驳，脚步沉重，彷佛踏的不是影，而是他的魂。

“姬动，这唐三怎么越看越不对劲。”烈焰拉着旁人的衣袖。

“我也这么觉得。”姬动挠了挠头，“我私下问过他的那些朋友，可他们也都不知道唐三身上发生了什么。”

“这唐三自打升入神界就一直形单影只的。难道，他的爱人不在神界？”烈焰狐疑。

“成就神祇，至少能带一名家眷飞升，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情况。算了，咱还是别八卦了。”姬动摇了摇头，“还是先把今天的公务处理完吧。”

就这样，他消磨了岁月，岁月也消磨了他。

久而久之，神界众人皆以为唐三已绝情灭欲。可是唐三骗不了自己，他内心清楚，早在万年前，那道风华绝代的身影就已烙印在他心里。那是他的心病，也是他的朱砂痣。

在午夜时分每个梦回的夜晚，痛苦的滋味总会结缠在胸口，久久不能释怀。

又是一个心神未甫的夜，唐三从梦中惊醒，思绪被梦织的网捕获，难以自拔。

前一秒，那湛蓝色的眼眸柔情似水，能把人溺死过去。后一秒，瞳孔就被愤恨凝聚的血丝撑大，直叫人退避三舍。飞升神界以来，唐三逐渐变得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特别是独自一人的时候。众人以为这不过是双神共存给他带来的后遗症。可只有唐三清楚，能牵动他情绪的从来不是什么神祇，或者说，她就是他心中至高无上的神明。

他又忆起了她那对睥睨天下的月眉星目，忆起她被观音泪重创时委屈的面庞。唐三深知，赌约向来是你情我愿的买卖，可不知为何，一对上她，他只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骗子，呵呵。你不也是骗子吗？你我相处多年，在你眼里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唐三扭曲着眉头，径自苦笑。

愤懑棹舟远去，徒留孤帆远影。蓦然回首，只剩悲怆，只剩凉薄，只剩情郎眼中道不尽说不明的秋水。

“或许，是我太天真了。”

她曾是他心意相通的知己，却也是刀刃相向的宿敌。

“我又算得了她的什么？唐三啊唐三，你什么时候这么不自知了。”

他在批判，他在逃避，他在割舍。

可是，他这么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多少年了，他从来没有成功过。

都说，人间永远有法钵罩不住的柔情，梵音穿不透的执念。其实，神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神的寿命虽无穷尽，可感情就是这么无厘头，它会使你变得偏执，变得迂腐。

如今的唐三就宛如一名苦心僧，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若这一瓢洒了，也就渴死坐化了。

这天。

下界有人传承了陨落多年的爱神的衣钵。

得知这个消息，唐三彷佛捉到了救命稻草，立刻驱身拜往。早在之前，通过查阅资料，他就了解到爱神有断情度化的神通。

“前辈，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新晋爱神是一名面目清秀的女子，从她那无喜无悲的面庞中，唐三隐隐间能窥见背后埋藏的风月情债。想来，是名饱经沧桑的奇女子。

“爱神阁下，不知您这里是否有忘却旧情的良药。”唐三询问。他的眼中有期盼，但更多的是憔悴，还有不经意间透露的一丝癫狂。

“说起来可笑，我虽是爱神，却也同样被情所困。”爱神轻叹一声。“前辈的阅历不比我少。连您也没办法，我又怎么可能拿得出这种神药呢？”

“不过，爱神前辈倒是曾点化我一二。”她话锋一转。唐三顿时瞪大了双眼。

“修罗前辈，您不妨按照这张图纸去搜集神药。或许，我是说或许，待材料收集齐全，我可以尝试炼化出传说中的忘情药。”

“唐三不甚感激。”接下图纸，唐三便瞬移离开了。

原处。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古人诚不我欺，即便强大如他，也被情之一字所困，更不用说是凡人了。”爱神长吁短叹，“以风月为枕，了半生情深。这是那位老前辈留给我的忠言，也是断情真正的良药。”

“希望能起一点作用吧。”

于是，在闲暇时分，唐三按照图纸的标记四处寻找神药仙草。

一开始，他不过是机械地周游寰宇，倦旅天涯，依然憔悴行吟。可到了后来，他开始驻足，开始眺远山，看碧水，枕松涛，听鸟语，品花香。

他就这样独自在这诺大的神界走走停停，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多年过去了，他早就知道所谓的神丹妙药不过是幌子，爱神给自己开的药方其实是自然，或者说是时间。

“时间？或许吧，时间的确是最好的溶剂。它可以勾兑、稀释一切。”唐三微微颔首。

只是，稀释终究只是稀释。当人的情绪彻底沸腾，余下的依旧是鸩酒。

时间一晃已过万年。

现在的唐三双目有神，彷佛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少年郎。

其实，他不是释怀了，而是累了。被心魔纠缠万年，再强大的神明也该累了。那是人的本能，是人的自我保护机制，神也不例外。

与其说是放下，不如说是埋下。指不定哪天，唐三心中那颗定时炸弹就会破开胸膛，撕心裂肺，把骨头一根根扯出来，让他承受骨肉分离的痛楚。

好在岁月静好，眼下的他安然无恙，日子一天天地流逝着。

渐渐地，唐三开始有些怀念了，怀念在大陆的那段日子。报仇雪恨，复兴唐门，修炼成神。那时的他起码心有所寄。即使，途中会遇到艰难险阻，甚至会面临生死绝境。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感到惊悚。

杀戮之都，武魂殿，他当初就这么随手毁了它们。可是，现在想来，这么做真的合理吗？如今，唐三的阅历不比以前，仔细推敲，他得出一些结论，随即冒出一身冷汗。

这天，霍雨浩成就情绪之神飞升神界，唐三亲自迎接。

“雨浩，恭喜你成就神祇之位。”唐三祝贺。

“多谢修罗神大人祝福。”霍雨浩礼貌回应。

“你我都来自斗罗位面，也算是老乡了。雨浩，你就别大人大人的，不介意的话，叫我一声前辈吧。”

“前辈，您亲自来接我是有什么事吗？”无事不登三宝殿。机敏如霍雨浩，自然察觉到来人有所意图。

“雨浩，我想知道，我飞升后的万年里，斗罗大陆发生了哪些事。”

“没问题。只是，我知道的也不算多。”

于是，霍雨浩向唐三简单介绍了万年以来斗罗大陆的发展情况。

“圣灵教？邪魂师？”听到这几个不祥的名词，唐三如坐针毡，急切地问道，“那最后怎么样了？”

“据说，在某位前辈的带领下，圣灵教受到重创。到我这一代时，圣灵教已经式微，邪魂师已消失匿迹。”

“那位前辈何许人也？”唐三总算松了口气。

“我也不太清楚。”霍雨浩摇头，“不过，我可以肯定，那位的实力深不可测，我成就神祇之后，就曾释放神念扫描整个大陆，尝试找到那位前辈，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即便是绝世斗罗也做不到。”唐三皱眉，“雨浩，那你可知那位前辈的名讳，他现在如何了？”

“不知，那位前辈向来低调，大陆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霍雨浩摇头，“不过，据说那位前辈出自天使一族。”

“天使一族？！”唐三脑袋咯噔，震撼得无以复加。

“难道是她？！”

“如果是她，那我这万年来又在做什么？”

“不，神位破碎，怎么能活上万年。”

“她早该入土了。”

“唐三，你的想法太荒谬，太荒谬了。”唐三的声音都在颤抖。

“这么说来，是她的后人？”

一股辛酸没由来地窜上心田。

“或许吧，为了家族延续再正常不过了。”

“不知那人过得怎么样了。”

“我作的孽不会连累到他了吧？”

......

心中矛盾，唐三希望那人是她，又不是她。

尘封的记忆从潘多拉魔盒中倾泻而出，里面不是恶魔，而是比之可怕不知多少的心魔。

他不敢再往下想。

自从那次谈话结束后，唐三日不能寝，夜不能寐。

又是一轮清月。

唐三倚靠勾栏，月下独酌，借酒消愁。

“如果还活着的话，你现在怎么样了。”他自语道。

“都万年了，你早该把我忘了吧。”

“否则，你也该疯了，哈哈哈哈。”说着，他笑了起来，笑得邪魅，笑得癫狂。

烈酒入喉，本应是醉里消千愁，却不料，酒入愁肠，愁上加愁。

或许，他的酒量没有那么不堪。与其说是杜康醉了他，不如说是他心中陈酿的记忆在发难。

“千仞雪，我不管你是死是活。”唐三仰天长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时候了结这一切了。”他暗下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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