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断肠

嘉陵关。

蓬断草枯，凛若霜晨。

一将功成万骨枯，有人欢喜有人愁。

天使神位破碎，罗刹魂飞魄散，双神之战尘埃落定。

“爷爷，天使神前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千仞雪泪如雨下，心中不停忏悔，“一切都断送在我手里。”

修罗悬浮空中，宛如六手浮屠。

“幸亏修罗神选中了我。否则，结局将完全不同。这么看来，我的成功不过是侥幸罢了。” 唐三收起手中魔剑，缓缓降落到地面上。望着遍地的残垣尸骸，只叹命运无常。

“如果可以，谁又想沾染鲜血呢。”

随即，他转身向着眼前的女子走去。

曾经，她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如今，她泪干肠断，我见犹怜。

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昔日风华绝代的武魂殿少主，终落得肝肠寸断的下场。

“亲人，事业，还有引以为傲的实力，犹如浮云朝露，昙花一现。换作是我，又该如何面对？”唐三仰天自问，只得长叹一声。

也罢，命数已定，何必暗自神伤徒增烦恼。他回过神来，不再去假想，只是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她梨花带雨。

他心如刀绞。

唐三向来是见不得别人哭的，更不用说，眼前的泪人曾是他的知己。只是，他们如今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出言宽慰未免不妥。倘若能回到从前，那该有多好，他定会不顾一切把那女子揽入怀中。

从前？唐三的思绪翻飞。

想当初，他与雪清河推心置腹，引为知己，是彼此的清辉，断然是玷污不得的。他们更是约好要在这片大陆上一齐闯出点名堂来。

可没曾想，那谦逊有礼的太子殿下到头来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逆贼。

“所以，我们之间的友谊都是虚假的么？”天斗宫变时，唐三目眦欲裂，向昔日的挚友发出锥心之问。

可结果呢？他换来的只有她的几句敷衍和一道剑芒。

“唐三……我也不想。”

从此，他们恩断义绝，分道扬镳。

只是，他们又怎么绕的开彼此呢？冤家路窄，两个分处不同立场的绝世天才，注定要来一场生死对决。

既生瑜何生亮？这是千古以来剪不断的劫，也是天骄天女命中注定的缘。

就这样，千仞雪成神归来追杀唐三。只是，她遵守赌约放了他一条生路。

唐三不知道，千仞雪为什么要答应自己的赌约，是心中有愧，还是太自信？他不想去问，他更希望昔日好友能主动给他一个交代。

待到双神之战，他们更是联手托住一块巨石，挽救了一对母女。要知道，在战斗中分心是极为致命的，可他们却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想来，即便两人的情谊是虚假的，可这份默契倒是如假包换的。想到这，唐三只觉得讽刺。

其实，唐三不明白自己对她到底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们原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后来成了彼此敬重的宿敌。身份暴露以后，千仞雪从不提及雪清河，他们一直在逃避过去。 只是，他越是想不明白，越是在脑海中不厌其烦地回放她的一颦一笑，希望从中寻得蛛丝马迹。

不能怪唐三太矫情，怪就怪在他们的灵魂太相似了。

同样的赤子之心，同样的天赋异禀，同样的争强好胜，同样在感情方面一窍不通......他们就像是一对天生的全同粒子，心有灵犀，在量子的世界里纠缠不休。只可惜，为了对称的美感，上帝思前想后还是赋予了他们相对的立场。

如此相似，也难怪他们曾经互为无话不谈的知己。都说，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只是，错误的感情出现在了错误的时机。

当面具脱落，两人得以坦诚相待，却也因此成为命中的宿敌。是福是祸，又有谁说得清呢？

回到现实。

总之，唐三不得不把这些私情埋藏起来，任由岁月去沉淀，去风化。他还没任性到因为感性而失去了理性。

“你赢了。”千仞雪艰难吐出几个字。

“你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我会履行之前的承诺，饶你一命。”

苦涩溢满唐三的心尖眉角，似一杯不加糖的咖啡，怎一个苦字了得。

若不是立场不同，他们或许还能做回之前无话不谈的挚友吧，以至于更进一步……只是，当她身份暴露的那一刻，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唐三暗自苦笑。

“我已经一无所有。唐三，你敬我是个对手就送我上路吧。”千仞雪面露绝望，已然没有任何的求生意志。

唐三沉默无语。

“怎么，你不敢吗？”千仞雪双目直射唐三，眼中饱蘸的是不甘，闪烁的是悲伤。缓缓抬眼，可以看见她淡紫色的瞳孔中，不动声色的隐藏起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我承认，自己曾经妄图征服你，可那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要是时间能重来，我定会在天斗皇宫时就把你格杀。若不是你，我又怎会落得如今下场。”

“你就这么无情么？”唐三眉头扭成一团，指甲嵌入苍白的肉中，心中自嘲，“也对，也对，我不过是你登临天下的绊脚石罢了。陪我演了这么久的戏，倒也是苦了你这个武魂殿少主了。”

无奈，悲凉，愤懑，可他终究还是恨不起来。

“算了，先稳住她的情绪吧。” 唐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会动手杀你，但我要提醒你，战后的一切还需要你的配合。包括胡列娜和那些供奉在内的武魂殿残党，都要得到妥善安置。希望你能负起应有的责任。”

“你是在威胁我吗？”千仞雪冷笑。

交代完一切后，唐三便离开了战场。他还是那么精于算计，对于千仞雪的选择，他已胸有成竹。因为他知道，她是一个杰出的统帅，是天生的统治者。即便是败亡，为了部下的安危，她也会放下成见，吞下绝望。

“好好活着。”唐三心中祈祷。

嘉陵关。

千仞雪长跪在原地，直至夕阳西下，九天之月笼罩。

胡笳悲歌，弹奏着千年的悲音；冷月清霜，照抚着无数亡魂。战场上孤坟处处，那桃花饮血灼然盛开。

怅恨久之，她在凝望星夜，高傲的头颅却是缓缓低下。

她不希望自己所剩无几的熟人也落得如此下场。

“也罢，处理完这一切再离开，也不迟。”她长吸了一气，随后离开了这片伤心地。

战后。

在千仞雪的带领下，武魂殿残党和平归顺天斗。供奉们被纳入国师编制，为天斗培养年轻一代，也算是老有所终了。至于那些归降态度诚恳的魂师，雪崩则不计前嫌，给予他们公民身份。在他的带领下，天斗帝国如日中天，不到十年就吞并了星罗帝国，统一了整个斗罗大陆。史莱克七怪则陆续成神。

“妈，爷爷，我已经处理好了一切，是时候来看你们了。”千仞雪来到两位亲人的墓碑前。如今，她隐居在星斗大森林的一座木屋里。

  其实，自从她带领众人和平归降后，雪崩曾赐她爵位厚禄。 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她又怎么看得上这点权力呢？那雪崩没有与自己计较杀父之仇，便已是对她的最大宽容了。

“小雪这就来陪你们。”千仞雪把圣剑抬至脖颈处，嘴角勾出一道释然的微笑。那是她潜伏天斗二十年来都未曾有过的微笑。因为，此时的她心中如莲，没有任何牵挂，她不再像以前一样为别的什么责任而存在。

可悲的是，她也丧失了继续活着的意义。毕竟，她的青春就如水中月，镜中花，虚无而飘渺。当所谓的权力斗争尘埃落定，人生徒留一地鸡毛。

或许，千仞雪生来就衔着悲剧的剧本，在命运的湍流里争渡，争渡，待到抵达彼岸时，回首一看，青衫已湿，自己却已经一无所有。试想，倘若角色互换，倘若最后的胜利者是她而不是唐三，可飞升神界后呢？她依旧是孤零零一个人，结局不会有丝毫改变。

统一大陆，成就天使，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为了武魂殿集团的政治利益，为了天使一族的荣耀。

想当初，比比东临死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为自己而活着”。

朋友，亲人，爱人，千仞雪根本来不及拥有。她那同样被命运折腾不休的母亲，至少在年轻时还拥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岁月，可她呢？

其实，千仞雪不是不珍惜自己与唐三的情谊。潜伏天斗二十年来，她一直以假面具示人。从没有人能像他一样理解自己，更没有同龄人能像他一样优秀到让自己另眼相待。

多少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们弈棋谈心，向对方倾吐自己的一切，当然，除了她内心潜藏的秘密。就这样，他走进了她的心扉，他走近了她的命脉。

每当权力斗争给她带来的压力就要决堤时，那个少年总能为她分忧，任凭她倾泻积重已久的负能量。

从某个时候开始，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过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因为，她不想他只是把自己当作普通朋友。她也羡慕皇宫里那些亲密无间的公主王子。只是，这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遐想。千仞雪绝不可能为自己的计划增添半分不利因素，即使她心中清楚，他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天斗宫变时，唐三厉声质问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字一句都戳在她的心房，如此窒息。其实，千仞雪又何尝不想把心中想法和盘托出呢？只是，她深知这一切都是徒劳。

何为天使？不是要登天而去，就是要泣血长空的，人世间的情，注定与她无缘。千仞雪不想给唐三一个虚妄的念头，让他求而不得。

因为得不到的希望，往往比绝望更加痛彻心扉。

“唐三，我是骗了你。可是，我也只在这件事上骗了你。”泪在眼眶打转，可她倔强地不让它落下。她不希望自己含着泪入土，那是属于她的骄傲。“我从来没有把真心托付给别人过，你是例外。”

“只是，一切都太晚了。”说着，圣剑即将划破她的皮囊。

突然，一只信鸽落到屋檐上，打断了千仞雪轻生的念头，仿佛是命运在开玩笑。

“算了，也不差这么一时。”她放下手中圣剑，从鸽足中取出尺素一封：

“邪祟来犯，天下危矣，雪崩有不情之请，望前辈出山，拔刀相助......”

不忍卒读，她把信件扔在地上，一心赴死。

可是，那只信鸽似有灵性，竟试图把自己的圣剑叼走。只是，那柄圣剑早已敛去往日光芒。睹物生情，她不禁联想到天使神前辈，自觉心中有愧。

“天使神位断送在了我手里，是我断绝了天使一脉。”

“至少在这一点上，我永远无法释怀。”

于是，她还是选择捡起信件，把内容读完。

良久。

“造化弄人，唐三啊唐三，想不到你也这般罪孽深重。”千仞雪长叹一声，脑海中浮现出天斗宫变时唐三那副狰狞的模样。

“我二十多年的努力都是为了什么？”她嘴角处勾出一道冷笑。

“你能懂吗？”

“我不想欺骗你。可是，我没得选。”

谁又能束缚住月光？一颗流星自有它来去的方向。

“我们都是棋子，任由命运摆弄。”

此时，夜很静，静到月光穿纸而入时都能听到沙沙之声。只是，月下少女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我从来没有忘记你我的情谊。”千仞雪缓缓吐出一行字，手再也握不住圣剑，眼泪像断了的线，划在脸颊间，涣散了眼眸的色泽，“只是，情之一字。无论是对于从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已经没有意义，没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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