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章 弈棋

黑与白编织的战场上。

一人，一戟，眸似水，立于荒野百万骑前。一人，一剑，目如炬，悬于九天清辉之下。立戟于地，挥剑苍穹，剑戟齐鸣，直至云开，风止，星落……

清晨滚动着嵌着金边的红云，把黎明之光洒在天斗城上。

天斗皇宫。

太子殿内，唯有二人弈棋。

少年俊逸清秀，淡蓝散发盘在脑后，微斜的剑眉怀抱朝露般温柔的双目，目中泛着粼粼秋水与情思。

少女鬓似垂柳，眉如画月，回眸可醉残花，清冷的面庞下暗藏玄机，让人捉摸不透。当然，这是紫极魔瞳倒映下的少女。

在琉璃窗的反射下，依稀可见，与少年相对着的实则是一位与之年龄相仿的金发少年，那人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之风。

两人相对而坐，皆气质出尘，彷佛注定是这片天地的主宰。

少女拿出棋具，少年帮其点数棋子，淡蓝发丝如垂柳般踮在棋盘上。

看着少年那副认真的样子，少女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不多不少。”少年清点完毕，随后坐直了身板，两人四目相对。少女感到尴尬，急忙把视线拉到窗外，思绪也随之飘扬。

想当初，他陪她看遍人间冷暖，走过沧海桑田。每当权力斗争给她带来的压力就要决堤时，那个少年总能为她分忧，任凭她倾泻积重已久的负能量……

那是记忆的碎片，依旧清晰凌厉。一些细小的刀片，貌不惊人的小，飞过去，甚至看不见伤痕。要过一小会儿，鲜血才会喷涌而出，筋脉才会悉数断裂——惟其小，才能够杀人于无形。

“唐三，想必你早就看穿了我的真实身份。所以，今日的你要怎么处理。”少女心中苦涩。“恩断义绝？还是置若罔闻？”

有时候，默默陪伴比一次轰轰烈烈的献身来得更加残酷，因为记忆的碎片越细碎，被扎的人越痛。

无论如何，怀念过去不过是在时间的长河里刻舟求剑，除了让自己心碎一地以外，毫无意义。

拉回现实。

点点晨光，雾气氤氲。

晨雾总喜欢在宫阙驻足，在楼道守着夜晚，守着少女心中晦涩不明的一角。它就这样守着，把夜色守成莹洁，直到黎明到来，将其层层盘剥，逼得躁动和不安无处可放。

“谁先？”少女收回了思绪，开口询问。

“怎能喧宾夺主，自然是主人优先。”少年淡淡道。

“恭敬不如从命。”少女也不含糊，纤白的手如同挥剑般夺下一颗黑子，划出一道疾风，随即悬空着掌心，犹如万能的神明在睥睨众生，展示其颠倒乾坤的本领，最后将黑子落到了星位。

旧时，人们认为星位决定人的贫富贵贱。《论衡》有载：“人贵或秩有高下，富或貲有多少，皆星位尊卑大小之所授也。”

少年嘴角微翘，眼珠微微流转，不吝赞许：“太子殿下好气魄。”

话音刚落，他轻拂衣袍执一白子。那白子宛如仙童玉女下凡人间，驾鹤乘云，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小目之处。

二人随即展开角逐。

良久。

“棋风清逸潇洒，却不失含蓄包容。”少女冷眉微挑。“唐兄，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谬赞了。智勇双全才算真豪杰。殿下攻势凌厉，环环相扣，实在令唐三佩服。”唐三拱手回敬。

观棋不语真君子，两人继续紧张对弈，不再说话。

你一子我一子，场面愈加错综复杂。

第一百五十三手。

落子过后，少女一改往日的肃穆，眉目舒似画卷。只见她微微一笑，脸颊上浅浅一个梨涡，像是在骄傲地昭告自己的胜利。

“唐三，这一手你又该如何应对。”少女心中暗道。

少年胸有成竹，并不心慌。相比于棋局，他更在意少女如花的笑靥。余光微微上移，忍不住怔了片刻。

少年随即合上了双眼，保持静默。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两人深交多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得如此自得，如此骄傲。

“还是这样的你最美。”少年胡思乱想。在他心中，少女既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又有着睥睨天下的傲气。蕙质兰心，琴心剑胆，这样的女子放眼整个天下又有几人？每每及此，即便少年得天独厚，天赋异禀，也总会觉得自卑。

少女用余光打量少年的神色，心中揣摩：“你不只有这点能耐。”

鸟过留声，窗外的晨露淅淅沥沥地点在地上。

迷雾已经散尽，命运的一角即将掀开，少女忐忑不安。

少年终于睁开剑眉，他轻抬起修长的手，将白子落到恰如其分的位置。仅用了三手，就把少女设下的陷阱化解了。

“什么？”少女柳眉微蹙，心中惊愕却也不露声色。

“傻瓜，你在想什么我又怎会读不出来。”少年暗自嗤笑。“不过，你也是够狠的。连环铁锁，步步惊心，换作他人，恐怕只能在这黑白两色的战场上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可是我为他精心打造的牢笼。”少女捏紧了衣摆，感到有些失落。“为了这盘棋，从前的我施予了他多少心理暗示。没想到，他竟没有中计。”

棋盘一片狼藉，散乱的不仅仅是黑白双子，还有两人的思绪。

尸横遍野，止戈散马，胜负尘埃落定。

“平局。”两人心有灵犀，同时开口。

一时间，天边那抹潮红转移到了二人脸上。

“清河。今后若有机会，你我再下一盘吧。”唐三轻笑。他话里有话。

“好，唐兄。咱们一言为定。”出于礼貌，或许仅仅是出于礼貌，雪清河从容回应。其实她内心清楚，当下皇宫情势复杂，自己即将发动宫变。此去一别，又怎么会有机会弈棋？

收拾好棋盘，两人清酌几许。

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两人心照不宣，却都明白，从今以后，恐怕彼此将分道扬镳，甚至刀刃相向。此次对弈，是试探，也是表决。结果是，她在逃避，他在隐忍，他们都不愿撕破脸皮。即便，他们早已知道彼此的那份情愫。因为郎情妾意的眼神，是同性不会有的，也是伪装不出来的。

他们都是败者，败得一塌糊涂。

正值雨季，还未挥别朝露，天又送来了细雨。微微细雨飘摇，如丝般轻轻款款，倍添愁绪。

雪清河没有阻止唐三离开。毕竟，他们注定会以另一种方式重逢，说不定，这个少年还要死在自己手里。而唐三，也没有揭穿她的身份，这么多年了，他始终愿意相信，她这么做是有苦衷的，他只想等她主动坦白一切。

今夕何夕，君已陌路。

点点晶莹雨珠，条条倾泻雨线，涂成片片白雾。

少年看不清身前的路，少女看不透眼前的窗。

命运的长河上，又起了一轮迷雾，有情人在其中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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