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蜀】父子

事情的真相，是曹丕的确有杀人之心，但是在第一天他想给郭嘉下毒的时候就默默打消了这个念想。

郭嘉毕竟是曹操的首席军师，若是杀了他就相当于砍断自己的后路，总归不好。于是就在曹丕打算扔到毒药的时候，被贾诩很巧的看见了。

“你应该清楚，自己是长子，自己应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

贾诩的话成功让曹子桓彻底打消下毒的念头，在这一段艰辛的道路上，曹子桓还是放下了仇恨。

与此同时，另一个识海。

刘备因为找不到出口而吓得眼泪汪汪，差点哭成一片汪洋大海。他的世界里全是白色，走一步脚下还会生起环状波浪纹，给这个地方增添了一丝静谧。

“救命啊我为什么出不去——阿瞒！仲谋！伯符！子龙！梦淇！你们在哪啊——”刘备快要崩溃了，兜兜转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莫名其妙的被一阵烟雾弄晕过去，醒过来发现自己在这种荒无人烟之地，是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吧。

“为了你这逆子，险些害我一员大将！！”

突然的头顶上方，传来一声震慑人心的怒嗥。刘备浑身一震吓了一跳，愣几秒才感觉这句话无比熟悉。

眼前的白雾渐渐散去，天高云淡，土路两旁的树生长的旺盛，树荫让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体现的更加明晰。刘备的瞳孔稍微增大了些，眼前成熟男子在自己的视线里居然异常熟悉。

“莫要如此！”身穿铠甲的将军在男子面前赶紧抱起摔在地上哇哇哭的孩子，铠甲在阳光下很是夺目耀眼：“主公知遇之恩云无以为报，今后定当为主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备脑海中的记忆飞速运转，他听着赵云说的这一番话，还有面前曾经在长坂坡的自己，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下一刻，长坂坡的上空浮现一句话来。伴随着和煦的风声，一遍遍踏进了刘备的识海。

【……或许，我在父皇的眼里只是一个收买人心的工具。】

刘备心里一惊，眼前一幕幕的画面就像是正在行驶的火车车窗，风景消失的飞快，只留下对它一点点的印象。

公元二零七年，是刘备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因为这一年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先后来到了他的身边。后者是诸葛亮，先者是刘禅。

刘禅作为长子的出生，给刘备带来了极大的欢喜。连着好多天关羽张飞都能从刘备现前因为荆州而闷闷不乐的脸上看出缓和许多的喜悦。

本来在这个时刻应该受到刘备宠爱的刘禅，却因乱世无常，没有人能真正听取他说的话。在世人的眼中他就应该什么也不管的待在蜀汉，他帮忙也不过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添乱。

刘备太忙，他为了刘禅的安全只能把他安置在蜀地。前方战事紧张根本没时间去关心刘禅。

可是刘禅却极其想见到他的父亲。他看着街道上的孩子们被各自父亲的手牵着，羡慕不已。说出想法也只会被身边长者限制：

“主公这么忙哪有时间来见你？你也该懂事体谅体谅主公了。”

可是刘禅年龄小啊，他看着别人都有父亲抱自己却没有，不免会有些哭闹。

于是那些长者的哄骗就开始了。

“只要背过这几篇诗文就可以去见爹爹了吗？”

“只要练完这一百张字就可以去见爹爹了吗？”

“只要听话就可以见到爹爹了吗？”

“……”

后来刘禅长大了一点，也渐渐明白，即使他再听话，再乖，刘备也不会抽空来看他。自己就像一条傻狗一样，蹲在寒风中的路边做一些可笑的白日梦。

他长大了，再也不需要父亲牵手了。

刘禅知道自己并不聪慧，一片诗文能背上好几天，一片字帖要写好需要好几天，就连那些游戏他要玩好也需要好几天。

可刘禅刻苦，既然自己笨拙，多学几天就是了？总有一天他能学会的，总有一天，他能见到父亲的……

奈何他平生中真正看清刘备的时候，是在刘备称王之时。父亲老了，好像也有点看不清自己了。

“……爹。”

刘禅好想扑到刘备怀里，把他这么多年所有的委屈全部说出来。为什么你总是不来？为什么你要把自己的儿子置身渡外？为什么你不能像别的父亲那样慈爱？为什么你连一次牵手都不舍得给？为什么你走的这么快，连回头看一眼都不给予。

可是所有的想法聚集心头，使刘禅艰难咽下这些苦楚。

他和刘备之间已经生起一道很深的隔阂了。

刘备只是摸了摸刘禅的头，伴随身为父亲温和的语气，还有他这一生的无比疲惫：

“……禅儿长大了。”

刘禅心里只能冷笑。是啊，这么多年能本应该见证我成长的你，居然像是锋利的刀子一样，一下下隔断我心中对父亲所有的幻想。

可能，是不喜欢吧。因为自己太笨，刘备觉得自己不适合继承王位而已。

后来刘备在公元二二三年去世，刘禅才十七岁。当时听到刘备病危的消息，他当场就哭了出来，火急火燎奔向了刘备的寝室。

但是他在踏入寝室门槛的时候，只听到了一片哭声。

“若子可辅，辅之。若子不才，君可自取。”

后来，刘禅从小厮的悄声谈论中，知道了刘备临终前对诸葛亮说的这么一句话。情不自禁双手狠狠攥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刘备讨厌自己到了这个地步，原来这么多年在外边戎马一生长途跋涉，不是因为战事紧张，而是因为不愿见自己而已。

那么当初他为什么又要留自己这一命呢。

为了不让刘备失望，刘禅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在相父诸葛亮的辅佐之下带着刘家军开出一条路来。

后来诸葛亮北伐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使蜀汉的光辉越发黯然。其实在北伐第一次失败，刘禅就想发兵支援，和诸葛亮一起去北伐。

却遭到了诸葛亮严厉拒绝。

“相父您什么意思！眼下战事如此坎坷，朕为何不能同您一战！”刘禅曾在诸葛亮面前首次动了龙威，他不明白诸葛亮让自己留在成都是为了什么。

“陛下贵为龙体，战事还是让臣来操办为好。留在成都，臣也放心。”诸葛亮面色淡然的笑了笑，“臣是答应过先帝，好好护着陛下的。”

刘禅在恍惚之间，看着诸葛亮远去的背影，觉得就像那一年在冬至的雪地里，他被其他长者牵着手，看着自己父亲出征时的模样。

好好护着朕……

刘禅不止一次独自看着北方，双眸情不自禁的留下两行清泪来。

护着朕，就是将朕一辈子困在这蜀汉的牢笼里吗？……

没办法，刘禅只好留在成都做着北伐的后勤工作，补充粮草，发兵支援，都是他要做的事情。

离开这件事，刘备如此，诸葛亮也是如此。最亲近的两个人，就这么在自己的一生中，渐行渐远。

后来，公元二三四年，诸葛亮在五丈原病逝，北伐彻底失败。

刘禅看着邓艾在成都城下耀武扬威，心一狠打算与他抗战到底。一出皇宫，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刘禅打消了这个想法。

战争只会让成都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如果自己投降，不为别的，倒是能保住这城中百姓的安盛天平。

刘禅看着这满城的桃花，花瓣被风吹奏着，像是红色的雨在自己面前飘飞。抚摸自己的脸庞，好像在说一句，累了就歇一会吧。

夕阳映照刘禅的脸庞，阳光像是瀑布一般从他的脸上倾泻下来，镀上一层如同桃花般艳丽的沉静之色。

刘禅深深吸了一口气，须臾，笑出了声。

“……投降吧。”

成都的大门开启之时，刘禅缓缓露出了他难得的微笑。这个天府之国，这个关了他一辈子的牢笼，此时此刻终于放过了他，让他看见人世间最亮丽的风景。

父皇，你看。

我终于从你的手里逃出来了。

…………

刘备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眼睛是红肿的。生疼生疼，让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眼前再次变成了一开始的白色，迷雾之中，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小孩的身影，孤独的站在那里，离自己好远好远。

刘备隐约能从他身上看到一些光芒，静静地，看的刘备的心脏不停抽痛。他迈开步子，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刘禅，他都要飞奔过去一看。

可是好像自己跑的越快，那个小孩的身影就离自己越远。

“禅儿！是你吗？！”

刘备或许是内疚的，他不没想到自己为刘禅铺好的前程路会毁了他一辈子。他想让刘禅安安全全的待在成都，不为别的，快乐一辈子，即使不聪慧也没关系。

可这些却成了刘禅心中不可磨灭的黑暗。

刘备越跑越快，迷雾之后蓦然生起一大片的荆棘，刘阿斗安冉的站在荆棘之后，两手十指相扣，阖闭双眼面露微笑。刘备好像能从他的身上看到千丝万缕的幻影光线。

他想都没想，一把扯开眼前挡住自己的野荆棘。手马上被尖刺划破，鲜血汩汩从划破的手心溢出来。

“禅儿！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刘备大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用最亲近的称呼，弥补他和刘禅之间本不该有的深渊，“你看看我，你说句话！禅儿！”

此话一出，刘阿斗的眼睫似乎稍微颤了一下，只是转瞬即逝颤的太轻，刘备没有注意到。

刘备不管不顾的一下下拨开这锋利的荆棘，荆棘的刺划破他的脸颊，红色鲜血滴答滴答，仿佛成了刘备内心深处对刘禅的种种悔恨。

他从来没有问过刘禅怎么想，自以为给刘禅安排的后路是最适合的，是为他好。殊不知，刘禅想要的根本不是江山。

他想要的只是刘备作为父亲时，跟他牵手，或者抱着他，看遍人间烟火。

刘备一瞬间觉得自己好自私。

“禅儿，不管你听不听得见……”荆棘丛太茂盛了，刘备的裤子被划破好几道裂口，他拖着沉重的双腿，差点就要倒在这一片荆棘当中，“父皇都要告诉你……父皇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父皇只是希望你能无忧无虑的长大，不像父皇一样整日奔波，劳累过度！……背不好诗文又如何，练不好书法又如何，父皇从来不在乎！”

“父皇只在乎你一辈子的喜乐！”

声音在这一片迷雾荆棘当中越传越远，缥缈的传到刘阿斗恍惚的意识里。他的手指微动，好像被群雄控制的久了，他也有了自己的一番想法。

刘备咬着唇瓣，继续艰难的在荆棘丛里移动，看着自己离刘阿斗愈发近了：“上辈子的最后时刻，父皇的确对小亮说过关于你的话，但并不是像方才那样！”

【若子愿意，君便辅佐。若子不愿，君便依他。】

【朕只愿太子一生快乐，战争不适合他。若是他想放弃江山，安然度过余生，朕也不会怨他。】

【丞相，你一定要替朕好好护着他。】

刘备很傻，傻得一辈子也不知道自己亲儿子真正需要什么。刘禅也傻，一辈子都没有懂明白自己父亲的用心何意。

拨开所有的荆棘，刘备的身体早已疲倦，而眼前就是刘阿斗的身影，他又怎能停下。

“禅儿……阿斗……”刘备喘着气，他看见成千上万的光线瞬间变成了无数实验线，连接着刘阿斗每一寸皮肤，似乎在吸取他体内的技能。

刘备一把将一部分实验丝线扯断下来，手上血珠依然源源不断的涌出。

他半跪了下来，看着刘阿斗一双阖闭的瞳，抬手想要抚摸刘阿斗的脸颊。但是突然想到自己双手被荆棘扎的满是鲜血，很脏，便缓缓放下手，改成了把他抱在怀里。

“没事了……别怕，有父皇在呢……”刘备苦笑着，声线似乎有些心疼的哽咽，自己离开了之后，刘阿斗的确承受了太多太多：

“累了就放下吧，蜀汉毕竟不是你的牢笼，是你的家……”

关押刘阿斗心脏的笼子在这一瞬间砰一声被击打的粉碎，化为漫天飞雪。身后带血的深绿色野荆棘也碎了，一段一段，消失在这个世界的迷雾里。

那些没有被刘备扯断的实验丝线也飞速从刘阿斗身上脱落，但是刘备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他只是抱着自己的儿子，将前世错过的全部弥补回来。

技能——【幻境】解除。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周围的环境在往现实世界伸缩。高楼大厦，玻璃店门，开始往刘备的视线里冲挤。

“……爹。”什么时候，刘备也听到了这一句横跨一千八百多年的话。刘阿斗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过来，也抱住了刘备的身体，声音充满如释重负的笑意，

“你怎么才来啊……”

刘备颤了颤羽睫，他知道刘阿斗等待这一刻已经好久好久了。

“……抱歉，是爹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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