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人的身躯逐渐僵硬冰冷。夜仟梧缓缓阖上双眸。周遭一片寂静,徒留满地殷红。一旁的利刃微露寒芒,于血泊中滴血无染。菱秋络重新迎接永远的黑暗,如同她的前半生一样。
第二日,帝诏下发。举国骇然。早朝上,百官并没有看到他们龙椅上勤恳的陛下。一位总管手持诏书,正色的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帝贵妃菱,昨日以命重铸阳珏。
心悲。今日早朝罢。大小奏章皆交予朕兄亲王伏安,朕友无欺。旦日子夜,朝中官员无论大小,参葬。违者,贬地自择。”而另一封诏书被无数传令官拿至各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帝贵妃菱,薨逝。自十七日起,朝臣者共披麻戴孝,违者贬黄州。帝者及文武百官乃至百姓,百日不得作乐,违者处极刑;四十日不得屠宰,食荤,违者皆斩;二十有五日不得嫁娶,违者赏十大板。钦此。”
宫内。众妃再度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宁兮钰无奈叹道:“好端端,菱妹怎就以命铸剑了。”李凌寒轻抚着手中打了一条五彩斑斓的绦子的剑鞘,叹了口气,默然无言。
“对于秋络以及无数锻者而言,可为自己所铸天下之最而献命,乃是光耀荣恩之事。”云轻潋轻轻摇了摇头,而后笑着解释道。臣哉无奈道:“正因络有所追求,才可负重至今。反之,陛下与她便毫无相遇之缘。”
慕伶桐无奈的看着四个人。良久,她似是漫不经心的提点道:“你们与其于此处私下议论,不如往紫薇宫犒慰陛下。”她无法理解四个人为何偏要跑到醉苓宫议论。
四人眼眸一亮,道了一声谢,便匆匆离去。慕伶桐松了口气,看着远去的四人,眉宇间忽的凝汇着淡淡的忧愁。一片梧桐叶缓缓飘落,擦过她的眉心,似是在安慰她一般。
四人悄无声息的站在御书房的窗口,舌尖轻舐各自的手指,而后各自在窗纸上戳出了一个洞。若夜仟梧此时看向窗棂,定会看见神色各异的四只眸子。
四人看着累倒在桌前熟睡的夜仟梧,以及他手中死死攥紧的剑柄,心中不由一酸。清秀的面颊上还带有些许湿意的泪痕。手上亦带着并没有擦干净的血液。四人心中只得无奈慨叹。
在天下人民面前,他一直都是勤勤恳恳,铁面无私的九五之尊。可在背后,他又为逝去的一切流过多少泪呢。夙夜的皇帝,从来都不应该有眼泪。黎民百姓亦不该知道皇帝也会流泪。
夜仟梧梦到了宫中的诸位妃子。梦到了银河星海,梦到了花海,初月,落日。他梦到了夙夜上七帝,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可他并没有看到他最想看到的那张温柔的笑颜。
前方辉煌耀眼,前途无限,他走啊走,路,恍若无穷无尽。许是第六感的提示,他蓦然回首,身后的阴晦黑暗之下,是她那纤细瘦弱的身影。他忙向她尽力跑去。
二人分明近在咫尺。可又如天各一方。她看着他眼神中的哀求,笑了笑,依旧那般温柔,那般体贴。笑罢,她缓缓仰身,倒向了身后回响的晦暗深渊。夜仟梧瞳孔微缩,看清了她的唇语。
“无悔。”
夜仟梧并未想太多,他终于投身于黑暗中,他一跃而下,伸手,企图努力抓住那道身影。她闭上眼睛,泪水缓缓自她双眸溢出。他抓住了她的肩膀,心中无比的喜悦。
可她的身躯逐渐缥缈,而后化作无尽萤火,为他照亮了深渊的黑暗。恍惚间,夜仟梧跌在了一片草地之上。他愕然的环顾四周。漫天星海,身下,是绚丽花海。西方,是那灿烂落日。
“银河,星海,花海,落日。我已伴你看过。莫言我失期哦!”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旁传来。夜仟梧回首,正要看清她的面颊时,却见周围的环境再度发生了变化。
天花板,身后是温暖的怀抱。他抬起头来,便看到了李凌寒瞳孔中流露的担心。另外三位妃子凑了过来,亦一脸忧虑的看向了他。夜仟梧轻轻的喘着粗气。李凌寒忽然抱紧了他。
“陛下如此,是欲骇死我等姐妹,为秋络殉葬吗?秋络已经离去,故人虽逝,但陛下亦不可如此糟践龙体啊!若陛下亦随秋络离去,那我等姐妹,又该何去何从?”
李凌寒带着哭腔的说道。周遭三人亦红着眼眶,默然无言。李凌寒再度哭道:“若秋络于九幽之处得知陛下如此,她又如何安心投胎转世呢?”夜仟梧颤着声音说道:“抱歉……”
“此后不会如此了……”
经过四人开导后,夜•三岁稚子•仟梧相较于昨夜情绪已然好了很多。他短暂的平复心情,准备开始批阅奏折之时,敲门声忽的响起。夜仟梧淡淡的说道:“进。”
春桐红肿着眼睛,怀揣着一样物件走了进来。夜仟梧忙起身问道:“桐姑娘?可有甚事有求于朕?”春桐将怀中的物件小心的拿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娟秀的字迹,写着大大的四个字“陛下亲启”。夜仟梧的手不自觉的颤了颤,他哽咽的问道:“此是……阿络遗予朕?”春桐哭道:“主刻意放予桌上。主跟婢说:‘明日递予陛下。’”
夜仟梧默然无言。半晌,他颤着音问道:“那,桐姑娘可有所求之事?朕必满足。”春桐抿了抿唇,轻声说道:“婢无所求。只求为主守孝终老。”
御书房内忽然寂静了下来。半晌,夜仟梧嘶哑的说道:“准。”春桐松了口气,而后对夜仟梧说道:“陛下。络秋阁各处已打扫齐整。”夜仟梧点了点头。正当春桐离开之际,夜仟梧忽的叫住了她。她疑惑的顿住脚步,回首看向了他。
“侍婢春桐,为主兢兢业业侍奉十年。念其侍奉劳苦,特除其奴位,释其人身,升月钱十钱为白银十五两,钦此!”春桐身躯忽的一颤,她默默双膝跪地,叩首哭道:“谢陛下……隆恩……”夜仟梧温和的看着她。
(PS:用大白话就是,将她奴隶身份废除了,她自由了。)
“平身。不必如此。”夜仟梧笑了笑,依旧温和的看着她。春桐缓步走在了路上。泪水模糊了双眸。在她眼中,模糊的世界,一瞬间仿佛豁然开朗一般。她眼中的一切,不在压抑,迷茫。
夜仟梧缓缓打开了木盒。只见整整齐齐的物件的上方,放着一只信封。他平息心中的万千思绪,冰凉如玉的手,缓缓展开了信封。
“陛下:
若此信展开,我概已故去。此世,总需依旧轮转。莫哭。夙夜需陛下支撑。天下,黎民百姓,亦需陛下支撑。我不过陛下路上一匆匆过客罢了。两年相伴,两年风雨。
铸剑之仪,必不可少。挚爱之血,亦必不可少。锻者,不铸伤及无辜之器,亦不可伤及无辜。故,我有幸,乃陛下挚爱。此剑,太清天尊,有言:‘此剑仅为三者。一为杀罪深之人,二为护挚爱,三为天下黎民而斩。不为自身。’
陛下,我想,九幽之下,或许并无银河星海,并无灿烂曦阳。但,定存花海。彼岸之际,花海无边。陛下,若困苦之时,便至御花苑吧。看银河星海,看西落骄阳,看鲜艳花海。
不必忧伤。我将心血寄于此剑,我灵,亦将寄于剑中,同陛下,共赏此世。
末了,陛下,盒中物件,赠予你,及各姐姐。托我告知她们,我,无悔。
陛下,抱歉哦。络石藤花,不再开了 ——秋络”
夜仟梧读毕,深吸一口气,而后看向了盒中的大小物件。三副金簪,嵌有西域特产“自由之石”,雍华不菲。一柄羽扇,扇翎为上呈孔雀羽。扇柄用上等紫檀制成,柄尾缀流苏。
一柄玉箫,用上等和田玉制成,做工惊喜考究。一串项链,以纯银为链,嵌上等紫水玉而成。夜仟梧静静的抚摸着这些遗留作品。如同在抚摸着一个人一般。
第二日子夜。京内百姓皆披麻戴孝,静静的在马道两旁伫立。即便菱秋络仅在平治京居住了短短两年,但她改进了各种农耕工具,平日亦会不时的出宫,挨家挨户的修理坏的器具。
上至军队中的兵器,下至,家家户户各种坏掉的物品。百姓无比的尊敬这位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妃子。每一位百姓都红着眼眶,不时地等待着。他们不想违背了菱妃的要求。
“莫要哭泣。似往常那般,轻松自在,送我归于自然。”
四名神色庄重严肃的夙夜军卒抬着棺材逐渐出现在人们视野中。身后跟着无数手持火烛的侍婢。在棺材自宫门抬出,抬进了户区之际之时,人人都端起盘子,撒着纸钱。如天女散花,又好似霭霭飞雪。
他们再为他们敬爱的菱妃铺路,为她铺好,九幽之下该走的路。豁然间,皓月被云霞聚拢,飞雪弥漫着整个平治京。飞雪与纸钱交织,融为一体。唢呐悠扬,在这雪夜中,在这不眠夜。
夜仟梧与一众妃子坐在马车内静静的注视着每一位百姓的面颊,亦看着天空中的霭霭飞雪。马车外,夙夜军卒神色严肃,悲凉。他们手中的兵器,亦沾染着菱秋络的汗水与心血。
“秋络……你看。百姓,大家,不曾忘却你。你并非无人挂念。”
至皇家陵园后,夜仟梧静静的站在棺材前,最后看了菱秋络一眼。他俯下身子,最后用手拂过她的额头,而后掏出匕首,割下自己的一缕青丝,任其缓缓飘入棺材中。
送葬员合上棺材后,将棺材缓缓入土。夜仟梧与众位妃子站在一旁,静静的等待着葬礼完毕。入土后,司仪严肃正色的背诵着《地藏经》 。诵罢,司仪宣布葬礼结束。
夜仟梧默默回宫,解下腰间利刃,默默的注视着它。良久,他缓缓开口道:“即日起。你名为,千秋。”剑身微颤,似是在回应着夜仟梧。第二日,夜仟梧将菱秋络所赠之物,依次给予宫中其他妃子。
一切又再度步入正轨。
又是一年开花季。
络石藤,却不曾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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