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华亭元昭：念了整整一辈子

元昭死在二十七岁那年，已经是一个奇迹。他死在他妻子华亭的面前，他的手自她手中滑落，迅速地凉下去，永远无法再暖起来。

都说人死前会回忆自己一生往事，他本不大相信，但手触到她脸颊的那一刻，他的确想起许多往事。

幼时他被下毒后，所有太医断定他活不过十五岁，他不是不绝望，不是不崩溃。所以有可以活下去的希望，他都想要牢牢抓住。

十五岁那年，他已奄奄一息，父王为他觅得一位太常，同他打趣到：“我去拜访过那太常，他有一个女儿，好看得跟幅画儿似的。”

他见她第一眼就喜欢上她，那时他只觉得父亲的描述十分配她不上，她转过头来瞧他那一瞬间，绝望的黑白世界立马就充满色彩。

那时他甚至想，此刻死了也没什么遗憾，因为他已经体会到这世间最美好的情感。

她于他而言就是世间的美好。

他慢慢愈加喜欢她，也慢慢体会到她对自己的喜欢，相互的倾慕让人快乐，他体内的毒也再没有发做过，像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可直到那一日华太常死去。

华太常同他说：“我看出你对华亭的喜欢，可你万不能娶她。你体内的毒我只是暂时将它压制，世上无人能解它。为人父母，我总不愿华亭早早地守寡。”

华太常墓前，他说同她一起死，并不算玩笑话，他自私地想若不能相守，那一起死去也很好不是吗？

可终究他要将她辜负。

那夜他站在暗处，看着榕树下压抑着痛哭的她，心中满是痛楚与折磨。

她在树下坐了一夜，他便陪着她站了一夜。

有时他也会怨恨世事弄人，可这他知这怨恨实则是他的自怨自艾。

他想起一次华亭问他：“我究竟要怎样做才能不让你两难？”

他说：“你什么都不必做。你从不让我感到两难。”

那是他欺骗她三年中少有的真心话，可她脸上却浮现怀疑与不屑的神色。

他连解释都不能够。

他终究是个自私的人，最后还是将她娶为妻子。可他实则没有一日真正快乐，每一日，他都在想他死了华亭该怎么办才好，他不愿她难过，她是他的软肋。

真正宁静和轻松的时刻，是刚刚那刻，他触到她的脸颊的那刻，微微湿润，那是她的眼泪。

可他却将一切都想通。

华亭会为他好好活下去，元辰可以成为她的依靠和支柱，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忘了这份伤痛，长命百岁，欢乐幸福。毕竟世事万千，没有一项抵得过时间。

这样很好。

而他呢？他在短暂的一生里，遇见她，爱上她，拥有她，已经很好。

事实上，华亭活了七十二岁。她念了他一辈子。

（补一点之前写的小花絮诶嘿嘿）

“你喝醉了。”

华亭头顶响起这样一个清清冷冷的男音。

她想自己果然是喝醉了，今晚鼓起最大的勇气来他面前说了这么多心头话，只换来这么冰凉疏远的四个字，居然没有想象之中的难受。

她觉得有些好笑，便真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抬起迷蒙的双眼与面前人对视：“我的确喝醉了。”

裴洛却移开眼神：“若是没醉到人事不省的地步，便自己回寝房去。”顿一顿又补充到：“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先前该来的心痛此时才姗姗来迟，华亭眼里泛出泪光，可醉意却散去很多：“我自然知道，今天是义兄新婚的日子。”像是刚才那些告白的伤情话从不曾向他说过，华亭语气欢脱：“祝义兄与嫂嫂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说完，她迈着有些晃的步子离开了此处，向着自己的寝房缓慢地走去，背对着他时，泪水才不可抑制地掉下来。她总不能连最后一点自尊也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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