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逃难

于是三人分头，符烈下去甲板，打算从最底层找起，正好一行人朝上走，嚷着肚饿，急冲冲要去吃饭，他被夹在楼梯上，寸步难行之际。头顶“轰隆”一声，震耳欲聋，船身晃动，木板四飞。多年的习武经验让他下意识抱住头，眼见楼梯下一人被从天花板上滚落的木箱砸扁在地上。烟雾、火光、热浪……人们尖叫着，无助跌倒在地上，抓着一切附近能抓住的东西。

——炸药！符烈抬起头，看见楼上一团团燃烧的火焰，一个个身影在火光中逃窜呼喊，明亮的火舌像风暴一样，裹挟住附近的人，吞噬、淹没痛心的呼喊，它越烧越烈，仿如致命的病症，将不幸的命运无情地捆绑在一个又一个人身上。楼梯悬悬欲坠，符烈极力保持平衡，身边的人们却在慌乱之中疯狂地往上跑，你推我搡，楼梯脆弱得如一根干枯的树枝，随时可能断裂。

又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大手一般拨动这些渺小的人，所有人东跌西倒，恐慌地伸出手，却什么都抓不到。符烈感到似乎有种如深海般沉重的压力从头顶漫下来，他的身体快要从里面裂开，像熟透的西瓜，只要再轻轻一碰，就会爆掉。于是他挣扎着向上踉踉跄跄地走去，周围的一切声音却模糊了起来，他看见人们张着嘴，可只有微微的喊声传进耳里。

他猛然回想起那个夏天——躲在高高的草丛里一动不动，等待那些大孩子们离开。蚊子放肆在皮肤上吸食，一颗颗汗珠落进土里，他紧攥着拳头，纹丝不动地趴了两个时辰。孩子手中的石头、木剑和藤条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的草垛里一闪而过。他们急切粗重的呼吸、他们迫不及待的脚步声，此刻就在他的耳边。

“符烈！”郑朝朝的嘶喊从头顶传来，他猛然惊醒，一个跃身，抓住楼梯的扶手，——躲过了曾经的一劫，他不能在这里完蛋！血泪的过去会离开的，他有姐姐，有爹，还会有一个家！鲜血从发间、额头上流下，他都察觉不出了，只咬着牙，再一个翻挺，抓住了天花板漏洞的边缘。一股股热浪和灰烟扑面而来，他终于再次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呼喊，江清涟和郑朝朝的声音此起彼伏。

“我在这儿！”他向窟窿上头喊。身后的楼梯发出“嘎吱”一声，从中间断开，几个人影落进了看不见的浓烟之中。剩下的半截楼梯，在空中无力地扭了一下，上面仅剩的人发出惊恐的尖叫，但随即梯子就倒进楼下的火焰里，被噼里啪啦的火苗瞬间吞没。符烈撑起身子，从洞口爬了上去，屋外的郑朝朝踹开门，脸上围了一条湿巾，她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将他拉起来，扶了出去。

江清涟在门口等她们，手里拿一条湿巾，递给符烈。他系上后，道，“没法子了！走吧！”

“跟我来！外头有船！”江清涟跳去前方带路。三人一边前行，一边躲着附近砸落的门板和木梁。甲板下的每一层都乱作一团，四散而没有目的的人群，满地的衣服、盆壶、断木……还有火焰里的痛苦的身影和呼号。她们感到船身在不断下沉，远处传来“进水了！进水了！”的尖叫。

等上了甲板，才发现大船已经淹没了一半，外面有十几艘小船，皆挤满了人，奋力地向外划。大船上没能离开的人也纷纷扑通扑通跳进水里，朝小船游去，两艘离得最近的小船周围，全是紧抓不放的落水者，拼命想爬上去，但被划船的人用船桨打翻在水里，然后他们便越发凶猛地拨拉小船，摇摇欲坠。

江清涟辨不出自己来时的那一条了，慌得没了神。郑朝朝和符烈见状，便从附近捡了几块结实的木板。“你会游水吗？”符烈问江清涟。

“啊？……我，我会一点！”她一愣。符烈将一块大木板塞到她怀里，拉着她就往船下跳。江清涟闭着眼睛，尖叫着也扑通落进了水里。冰凉的海水将她裹住，耳朵里也一瞬间感觉被塞住了，她划了两下，冒出水面，扒着浮在海上的木板，张望着寻找符烈。符烈托着郑朝朝，从不远处冒出头，他的胳膊勾着郑朝朝的脖子，将她慢慢带到江清涟身边。三个人仍是灰头灰脸，各抱着一块木板，浑身打颤地在海里漂泊。那艘大船的一端被海水叼住，它倾斜了，甲板、桅杆、旗帜……一点点，慢慢地没入深海里。

逃命的小船有的已经远去，有的在争抢中也翻进水里。风越来越大，方才还聚在船上的人们，如今散去，她们三个孤单地任一波波海浪把自己推去不知名的远方。郑朝朝不会游水，只恐惧地拉着符烈的手臂，失了主意。

符烈提议三个人随着小船的方向游，两个姑娘都答应了。然而，冰冷的海水和渐渐疲惫的身体，彻底击垮了郑朝朝的信心。离家这一路上，她一直撑着的那口气，被这混沌的天，被起伏的海浪，吓个干净。她不敢放开符烈，沉浸在刚才差点失去他的事实之中，生怕一个浪拍过来，再将她们分开，心中无助而无法自已，低着头默默流泪。

江清涟没有预料到这一走，竟是像风里的蒲公英一样，被带到了莫测的大海上。这种意外带来股新鲜刺激的感觉，她仍旧满心期待着幸运和顺遂降临，安心地抱着木板休息了。符烈也累得停了下来，他知道，在这样冰冷的水里泡着，人很快会受不住的。而姐姐已经撑了一路、撑不下去了，现在换他顶上了。符烈极尽目力，四处张望，过了一会儿，终于在海浪翻涌之间，发现一个船形的点。

他大声呼喊起来，摇着手臂，“哎！来呀！救救我们！”江清涟随他看去，也立刻激动了起来，兴奋地和他一起朝着那艘船喊着，“我们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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