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死

郑朝朝脑袋发昏，红着眼睛想，幸福……幸福？她能给我幸福，什么幸福？

早在郑灵还未出事以前，郑朝朝就听她说过一段话，因为当时太小，不懂，所以她硬是记了很久很久：“娘很高兴这些年来一直做自己。更高兴坚持着不被别人左右，才让命运选择了你，来到我身边。咱们一家三口，就是此刻我最大的幸福。”

这也是她为什么这么思念郑灵的原因之一；郑灵心里有她，她自然有郑灵。按郑灵的话说，若是没有郑朝朝，郑灵也就没有后面的三口之乐了。一个人，生来便是想着自身的，什么身先士卒、仁者爱人，说到底，是为了同和之局的规劝宣扬；郑灵自尊自爱了一辈子，愿意把郑朝朝摆在生命里最重要的位子上，生为人子，郑朝朝不禁感恩上苍，让她遇见了这么好的母亲。

想到此处，她恍然记起，符雄提及当年郑朝朝的艰难出生。那一年，大雨从头下到尾，燕西发了水灾，整个东村都被淹了，郑灵接受调令，北上赶往京都，不得已被困了半年，最后和符雄一起，与其他村民同乘小船，往京都避难。快到岸时，郑灵疼痛难忍，不料船底裂开渗水，只好在船上生下她。郑朝朝被裹在襁褓里，是一个又一个赶来接救的江湖人把她高举过头顶，接替着将她和郑灵安全送上岸。

每讲到这里，符雄还会心神向往地说，那夜里，各门派出人相救，举着火把蹚着水，在岸边把小孩老人背下船、送到帐篷里。百姓们开火做饭，这家缺锅碗，那家缺食材，合到一起，整个营地处处香喷喷的。有些不好意思受好意的年轻侠客，硬叫大爷大娘劝的脱下外衣，给他们缝补。虽然是天灾，却有人情味，大家都不觉得这场祸事是什么终点。

后来她才明白，如果没有那些在激流里排成人墙的人，没有那些愿意把生命交出去的人，她这个新生命未必会活下来，更别提往后几十年的生活。

虽然闯荡江湖的路，总让人觉得苦累孤独。可想到此事，她忽的感觉这世上还有许多和她一样的人，她们被许多人默默地真心护着。未来，有更多新的生命，脆弱而需要扶持，需要爱。一个武功不高强、性格也不勇敢的郑朝朝，被一个个陌生人全心全意地守护，她的心里生出不断的幸福与自信，渴望把自己的爱也交给别人，把自己的劳动、血汗、智慧……通通灌溉在她能够行走的地方。

她看着李真吉，终是开口道，“不。我拒绝。”

李真吉收起了做戏的样子，冷冷道，“那么，就受死吧。”

郑朝朝将临大敌，警惕起来。李真吉决绝去了，剩她一人站在门口，环顾四周，不敢落下风雨。跳到院中，乌鸦从头顶飞过，哑声长叹，树影迷乱，沙沙作响。一个熟悉的脚步声缓缓靠近。一袭黑衣的李织梦拖着金刀走来，与鹤仪书院里那晚一样，把她当成自己的猎物。那双浓眉之下，黑色的双瞳漆如深井。郑朝朝汗毛倒立——掉进陷阱里，这次，还逃不逃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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