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郑朝朝下了轿,随柯南偕站在中州的大街上,此刻已经接近宵禁,几乎没什么人来往。柯南偕带她到了一口封住的枯井前,打开向里面一看,层层台阶伸进去,里面有微微摇动的火光。两人一前一后往下走,狭窄的石壁上挂着燃烧的火把,甬道里都是潮湿的霉味。
跟他在一条条相似的石砌通道里走了约莫半柱香,郑朝朝听见了铁索在地上拖拉的声音,过了两个转角,一座铁铸的监牢出现在眼前。只一支火把斜插在墙壁上,照亮了周围一小圈地方,铁栏后大半片都是黯黑的,一个人蜷坐在最里面,头低到膝前,一动不动。
郑朝朝定在原地,混身的血液都凝住了一般。她认得他,——就算他现在双鬓银白,满面胡髥,就算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囚服……郑朝朝不自觉地走上去,紧紧握住牢房的铁栏,死盯着那个蹲在角落里的人。柯南偕在身后望她,笑道,“郑姑娘,时隔这么多年,你可还记得他?”
她当然记得。多年来,她不敢回忆和母亲的分别,也不想接受母亲的离去,关于郑灵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所以不曾狠下心想起这个人。也许是一种本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刻印在脑海里。
这个害死她母亲的人……当她见到周成言的这一刻,身体里突然燃起一股灼烧的混着热气的痛,双手立刻握紧成拳头,平时犹犹豫豫的她,现在咬紧了牙关,像只草丛里的猛兽,等待把他在口里撕裂。郑朝朝刚想冲着他破口大骂,柯南偕先一步上前,手掌运功,附上她肩膀。
“郑姑娘,”他小声道,“这里看过了,该走了。”
郑朝朝仿佛突然从烈火中被他拉出来,胸膛起起伏伏地喘着粗气,余震未定地深深望着周成言,直到柯南偕又咳了一声提醒,才落下眼神,转身跟着柯南偕走了。他领她从另一侧上了楼梯,渐渐走到洒满月光的庭院,通往地下监牢的门被看守小厮重重关上。此刻眼前皆是绯花碧草、燕雀旋回。
——吃人的变成了被吃的,大鱼变成了小虾米?郑朝朝心里打起鼓。她恐惧的人落到这个下场。那么来到此处,是福是祸呢?
两人在长廊下继续走,经过一个又一个高挂的纸雕灯笼,每一个图纹都不同,有嫦娥抱兔,有女娲补天,有水鹊造剑,还有中州的盘龙山景……烛焰闪烁,从空隙里漏出来,每走两步,就流光似的照在她的眼睛上,像乍泼进来的一掬水,刺得合上。
柯南偕带她进了一间小书房,布置了两面书架和三幅桌椅,另两面墙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饰品:玉笄金簪绫罗带,红环银佩凤尾裙;梁上还吊了两顶铜底莲花琉璃灯,整屋里镐镐铄铄,乱欲饧眼。
“还请郑姑娘稍等片刻,”柯南偕止步门前,“李大人即刻就来。”语罢他便转身离去。郑朝朝站在这间房里,甚是别扭,她虽在宫里生活过,但也不曾奢侈挥金,今日一见,真是开了眼。毕竟年轻,小孩心性,她走到书架旁,偷偷抽出书来翻,看着里面的插画,方觉有趣。直至听见一阵玉石玎玲之声,才赶紧放回去。
一看,来人正就是她在康南大街上看到的那个西沧人——李真吉。她一双短短的桂叶眉,面色发白,嘴唇猩红,花髻高攀在脑后。一身丹红圆领曲裾罗袍,袪上绣萼紫绛梅,前挂一片金线凤凰补,头上是纯金累丝宝石簪,胸前还有串黛石玛瑙。
李真吉的眼瞳就像池底的黑龙晶,如墨一样,上面一层清透的水汪汪。整张脸冷得没有表情,没有温度。眉尾的红色胭脂云般飞入鬓里,每走一步,双耳上的金珠就跟着晃起来。她像个活了的精致娃娃,引人驻足,但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一口把人吞下去,也不改其色。
她虽未看郑朝朝一眼,郑朝朝却觉得站立难安,难以呼吸,心提到嗓子里,悔自己竟然来到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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