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柔城去江蓝玉房里看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吵吵闹闹的,她停在门口,从门缝往里看,就瞧见一个丫鬟手忙脚乱的拿布擦着江蓝玉胸口的衣服,她冷笑了一声抬脚走了进去。
“这是怎了?”柔城那气势凌人,小丫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再也不敢抬头。
小丫头的声音都在发抖,“江娘子,奴婢不小心将热汤撒在了公子的衣服上,这才给公子擦拭的,请江娘子饶了奴婢这一次吧。”小丫头声泪俱下,一边求饶一边磕头。
柔城很喜欢别人叫她江娘子,因为只有嫁了人的女子才能称为娘子,她让江蓝玉娶她,江蓝玉死活不肯,那她就让下人改口叫她江娘子,说不定哪天就成了真呢。
柔城笑眯眯的,但狐狸眼却是有着极强的侵略性,“抬起头来我看看。”
小丫头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柔城挑起她的下巴左右晃了晃,“皮相是好的,多大了?”
“十……十七。”小丫头吞了吞口水,额头都冒了细汗。
“别紧张,你叫什么名字?”柔城笑着,但在小丫头眼里她是多么的可怕。
“奴婢……奴婢名为……”还没等小丫头说完,江蓝玉猛的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倒,茶水流了一地,“够了!柔城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恶心!”
柔城朝着江蓝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对小丫头说:“来,告诉我,你叫什么?”
小丫头已经哭了,哭的稀里哗啦,“奴婢叫照月。”
柔城眼中一喜,“哦,照月啊,告诉我江郎平时都叫你什么啊?”
“照……照月。”照月的嘴都在哆嗦,已经面无血色的被柔城掐在手里,脸都快捏变形了。
“别人呢?”柔城的语气轻飘飘的如同厉鬼。
照月是最近才到的府里,不知道柔城的忌讳,于是开口说道:“小月儿。”
柔城这才松开手,照月松了一口气,“出去吧,下次小心些。”照月手忙脚乱的起身跑了出去。
柔城拿起帕子亲自为江蓝玉擦拭,江蓝玉站起身走远了些,“你离我远些。”
柔城一脸的委屈和无辜,“你的衣服脏了,不如换下来我替你洗了。”
“不必,你离我远些就可以。”江蓝玉的凤眸里已经没有了光彩,只剩下浑浊,空洞木讷的目光让人心疼。
“那我喂你吃饭。”柔城端起一碗米粥要过去。
江蓝玉直接大吼了一声:“别过来!这府里你要什么拿去便是,何苦来为难我!”说着他就要扯掉手上的红绳,但刚刚触及到那红绳的手又停下了,柔城眼底也是一阵惊慌,她怕江蓝玉真的扯断红绳。
“你要扯断它吗?”柔城问,她的心里早就打鼓了,江蓝玉听她这么问,扯绳子的手犹豫了一会,默默地撤了回去,柔城见他没有扯断,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柔城微微勾唇走向江蓝玉,江蓝玉背靠着墙滑到了地上,他低着头,披头散发的,柔城去拨开他的头发,忽然感到虎口处一片冰凉,如同水渍,她抬起江蓝玉的下巴,江蓝玉的左眼处流着一行清泪,眼里的泪还在打转。
柔城替江蓝玉抹去了眼泪说:“你的眼睛如此漂亮,怎能落泪呢。”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终究是不会再有光出现了。
柔城将手覆在江蓝玉的双眼上,柔声说着:“江郎,很快你就不会再流泪了,放心,只有我才能保护你。”
正午时分,树影的斑驳照在石子路上,下人们在石子路上来来往往忙活着自己的事,屋里,江蓝玉一袭白衣坐在床榻上,头发工整的披在肩膀和脑后,俊朗的面容少了那双丹凤眼,它被遮在白布之下永远无法出现在众人眼前。
柔城给他穿好了鞋说:“你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江蓝玉没有说话,他抬了抬那缠着红绳的手,又无奈的垂了下去,那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没有老茧和任何损伤,如同玉石一般漂亮,缠上那红绳本应是绝配,怎的倒成了束缚的牢笼。
柔城走出房间关上门,从外面把门锁上了,她把钥匙放到自己的腰带里紧贴着自己,于是走到了大堂。
“裴姑姑,我能信你吗?”柔城此时的脸色黑成了锅底,语气冰冷。
裴姑姑是柔城第一次到江府时照顾她的人,一直以来都是裴姑姑照顾她守护她,直至她被送走裴姑姑还在等她回来,这一等就等了三年。
裴姑姑俯身行礼,“老奴从未想过背叛江娘子……”裴姑姑抬头看着她,眼底好似有泪水打转,“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那个小姑娘,从未改变。”
柔城看向裴姑姑,竟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思念、悲切还有……愧疚,柔城眼底闪过一丝触动,似是想起什么,那些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柔城避开裴姑姑的目光,看向屋外。
“若是老奴当初再努力一些……”裴姑姑说着去拉柔城的手,柔城吓得一激灵,“丫头啊,你也不会被送走,也不会吃那些苦,老奴心中有愧啊。”两滴清泪落到柔城手上,柔城转头看到裴姑姑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竟全是泪,她的头发全白了,有些佝偻驼背,看不出以前风华的模样了。
记忆中,一个身穿桃粉色衣裙的小姑娘坐在树杈子上晃着双腿,树下一个清秀漂亮的中年妇人叫喊着:“丫头!快下来,别摔了!”
小姑娘笑眯了眼睛,“我是有条件的,答应我就下去!”
“你说吧!我听着!”
“第一,我要吃梨花酥,第二,我要你当我阿娘!”
妇人一拍大腿,“这怎么成,梨花酥我给你做,这娘亲可不能乱认的。”
小姑娘歪了歪头又道:“那就当我干娘好了,这不是乱认了,答应我,我就下去。”
下面的人拗不过小姑娘应了下来,小姑娘便从高高的树上一跃而下然后跌进了妇人的怀里。
“干娘,你看梨花开了,好美啊。”小姑娘痴迷的站在梨花树下瞧着满院的雪白。
妇人提着篮子笑道:“摘一些回去,给丫头做梨花酥。”
“干娘快看!是莲蓬,摘了它做莲子羹。”小姑娘头上顶着一个荷叶,手里攥着一朵莲花,玩的不亦乐乎。
小姑娘和一个小公子蹲在一堆落叶旁数蚂蚁,小姑娘忽然使坏,拿着团扇将蚂蚁扇的七扭八歪,小公子因为蚂蚁没了追着小姑娘满院子跑,两个孩子把刚扫好的落叶踢得满院子都是,一旁的妇人见了,拎起扫帚追着两个孩子跑。
“丫头!公子!你们两个站住,看我不教训你们!”
“丫头!丫头!”妇人裹着粗布棉衣在雪地里找小姑娘。
“丫头你在哪,娘认输了,你出来吧!”
语毕,一个小雪人从雪地里钻出来,“哒哒!干娘我在这。”
妇人一边拍打着小姑娘身上的雪,一边念叨着:“你怎把自己埋雪里了,染了风寒怎么办。”句句责备,句句关心。
“是江郎埋的。”小姑娘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树后,小公子探出一颗小脑袋怯怯的看着她们,妇人笑了笑拉起他们往里屋里走。
“干娘做的梨花酥最甜了,丫头最喜欢了。”
“干娘,今天我想吃鱼。”
“干娘,今天江郎说我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教我识了字,丫头给干娘写写。”
“这些都是丫头以后嫁人的嫁妆啊!”
“丫头最喜欢干娘了,要永远照顾干娘。”
这些记忆如同幻灯片一样在柔城脑子里重现着,一帧帧一幕幕都如同刺刀一样刺得她心口绞痛,忽然,一个凄厉的女声传来,柔城登时睁大了双眼。
“丫头!”妇人披头散发的趴在泥地里,脸上身上全是污泥,三四个家丁按着她,她奋力的挣扎着向前爬,指甲嵌入泥地里,血液和进了泥里,一个家丁甚至踩着她的头,她不甘的捶打着地面,“丫头别走!丫头!你走了娘怎么办啊!”
柔城恍然,如大梦初醒,她看见裴姑姑眼里的惊愕,裴姑姑那苍老的布满老茧的手划过柔城的脸颊,柔城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
那苍老的声音传来,“丫头,怎么了?”
柔城再听“丫头”,鼻子微微发酸,又有些不知所措,“没事。”
柔城直起身不再看她,“这个府邸的下人除你之外全换了。”
裴姑姑有些错愕,“全换了?”
柔城没有说话,裴姑姑俯身道:“老奴这就去。”
柔城忽然叫住走到门口的裴姑姑,“我说的换是全杀了。”
裴姑姑有些惊恐,跪在地上乞求柔城放过他们,他们不知道忌讳也是情有可原,若是全杀了恐怕会遭到非议。
柔城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裴姑姑,没有说话便走了过去,裴姑姑一个猛扑抓住了柔城的脚,小心翼翼的问:“丫头,再叫我一声干娘好吗?”她用乞求的目光看她。
柔城在原地停留了好久没有说话,最后还是看到照月过来浇花才抬脚离开,裴姑姑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某个拐角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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