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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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喂,是马天宝吗?”电话里的女声带着浓重的京腔。

马天宝猜不出来是谁,听嗓音年龄不大。他试着用“您”问了一句:“您是哪一位?”

“我是张慧铃啊,你这家伙躲在什么地方,还不快来见我!”

马天宝原本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手拿电话听筒,一听,腾地坐了起来,一脸惊诧:“张慧铃?真的是你吗?什么时候来的?你现在在哪?”

“我在丽都大酒店。你这家伙,害得我昨日白白找了你一整天!”

“对不起,我昨天一直在外面办案。好,我马上就到。”

今天是周日,早晨马天宝从团结湖公园锻炼回来后,仍觉得脑袋发困,便倒在床上接着又睡了一会。

昨日晚上,经过陈检察长的电话联系,马天宝找到了市安全局的郭局长,将林红梅女儿叶婉被绑架的事情经过缘由讲了一遍,希望他们给予协助。郭局长很快安排了四名特工人员,随同马天宝再次来到林红梅的家里,在电话机里装进了窃听跟踪装置,对打进来的所有电话进行24小时监控。一切安排妥当,时间已近午夜。

马天宝简单洗了一把脸,从冰箱里翻出两根春都牌火腿肠,一边用牙齿撕咬着外面的包装,一边连跑带颠地下了楼。他坐进城市猎人,脚踏油门,风风火火地驶出花园新村小区,直奔丽都大酒店而去。

张慧铃是他在北京读大学时的同班同学,一个地地道道的京城女学子。在中国政法大学的四个寒夏秋冬,马天宝得到过她不少的帮助,尤其令他至今一想起来就耿耿歉疚的是,在一次同瓦洛里练习拳击当中,他的鼻子突然流血不止,涌如喷泉,等到被人送进急救中心治疗时,由于失血过多他已处于昏迷状态。第二天醒来后他才知道,是张慧铃和瓦洛里轮流守护了一夜。就为这件事,直至毕业前夕,很多同学都将他和张慧铃误看成一对儿校园恋人。

这里面的隐情只有他自己知晓。

张慧铃确实一直在暗恋着他。

而那时,他的心里却只装有一个人——徐月。

1986年7月,他俩同时从中国政法大学毕业,张慧铃分配到《法制报》当了一名女记者;马天宝则返回老家做了一名检察官。最初参加工作的那几年,两人还一直保持着通信往来,虽然不是很频繁,但彼此的一般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例如双方近期似乎均无结婚的打算什么的。后来,大概到了1989年的秋季,不知是因为各自的工作繁忙,还是因为对这种虚无瞟缈的情愫感到失望,总之两人莫名其妙地就断了联系。

一晃,细算起来,他和张慧铃已经十一年未见面,八年音信杳然。

生活就是这样,如同一个巨大无形的旋流,不知不觉地将我们纳入其中,然后就慢慢地消蚀掉了生命中某些本真而又至关重要的东西。张慧铃的突然出现,对沉醉于工作以期舔噬伤口的马天宝来说,显然又是一桩痛苦而又温馨的回忆。

马天宝驾车来到丽都大酒店,远远地就看到张慧铃站立在大厅前的台阶上,头戴一顶红色的垒球帽,浅黄的蝙蝠衫扎进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里,脚蹬一双轻便旅游鞋。她手攥着一本卷成筒的刊物,不停地敲打另一只手心,正显得有些焦急地四下观望。

马天宝举起胳膊挥了挥,却见她没什么反映,不禁有些奇怪地打量一下自己,发现穿的仍是早晨锻炼用的那一身耐特牌运动服,这才意识到来的太匆忙,竟忘了在女士面前应换身多少显得庄重些的衣服。不过,既使这样也不至连张慧铃都认不出来呀,难道我变化得这么大?他绕到台阶的另一侧,悄悄地走到她的身后,轻轻唤了一声:“嗨,你好!”

张慧铃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认出是马天宝,上前当胸捶了一拳,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小明!”紧接着她后退了半步,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一阵,笑嘻嘻地说:“好家伙,马天宝同志保养得不错呀,十年都过去啦,长得还像个牧鹅少年似的。”

张慧铃所说的牧鹅少年,别人都不明白,马天宝心里却是一清二楚。当年他为了向张慧

铃表示感谢,曾请她看过一场当时很火热的电影,名字就叫《牧鹅少年》。“你还是这么好开玩笑,刚才我在你跟前走过去,都没让你认出来,显然我都变成牧鹅老头啦。”

“我说你怎么一下子钻到身后去了呢。”张慧铃唉叹一声,用力眨了眨眼睛,说:“你是不知道,工作以后我的眼睛近视得越来越厉害啦,十米外连男女都分不清楚。”

“怎么不配个镜子?不了解的人还以为你成了名记者,眼里没人呢。”

“你又想害我,是不是?没听说嘛,女人一戴上眼镜,男人就再不会向她调情了。”

马天宝瞅着张慧铃无可奈何地笑了。看来记者这行当走南闯北还真是锻炼人,在大学时,张慧铃跟他说话一向很含蓄,现在是明显变得胆大泼辣起来。

“走,我们到咖啡厅里慢慢聊。”

张慧铃说着,过来主动挎上马天宝胳膊,两人边谈边朝西侧长廊里走去。

这是上午9点多钟,咖啡厅里顾客寥寥无几,马天宝和张慧铃选了一个临窗的圆形小桌坐下。在服务小姐转身去热咖啡的这段短暂时间,张慧铃臂肘杵桌双手挚着下颌,眼睛一眨不眨地端祥马天宝,马天宝被看得耳根发热,一脸窘相,迫不得已把目光转向窗外。

“嗨,小明,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我?马马虎虎。”

“小孩是不是都快上学了?”

马天宝苦笑一下,摇摇头,说:“还不知在哪国的天上飞呢。”

“哦,想不到,竟连你也成了二人世界主义者。我还以为这次来你这里,会拣个姑姑之类的长辈当当呢。”

马天宝预感到张慧铃的下一个问题肯定是要问到徐月身上,赶紧转守为攻:“你怎么样?”

“我,可被你害苦喽,上学时有你在那里横着,没一个男生敢再追我。工作了,环境变了,追我的人也终于多了,可你又成了我心里的一个标杆,搞得我高不成低不就,不知不觉就成了大龄青年啦。”

张慧铃一边气呼呼地说,一边故意用一种怨恨的目光剜着马天宝。

“唉,照你这么一说,我不是成了一个罪魁祸手了么?好吧,今天中午我请客,以示谢罪。”

“到了你的地盘,请我吃顿便饭,这是最起码的要求。”张慧铃诡谲地挤了挤眼睛,意味深长地说:“不过,我这次来可不是为了宰你一两顿饭钱的。”

马天宝笑嘻嘻地看着张慧铃,小声说道:“你总不至于绑架我吧?”

张慧铃也抿嘴笑了,学着马天宝的样子探过脸小声说:“你别太臭美啦,我再嫁不出去,也不至于去抢你这二手货呀。”

马天宝愣了一下,知道张慧铃始终以为他早已结婚成家。只好借题自嘲地开玩笑说:“看来这新鞋旧鞋的问题,对你还是满重要的呢。”

张慧铃忽然不笑了,表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她一本正经地问道:“喂,小明,现在你手里的那个案子办得怎么样了?”

马天宝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张慧铃的这次突然来访,肯定是冲着“6•5”枪杀案来的,记者的嗅觉就是灵敏。不过,令他颇为奇怪的是,远在京城的张慧铃怎么会这样快就得到了消息呢?“你说的是哪个案子?”

“行啦,跟我还兜什么圈子。我是在公安部的内部通讯上看到这起枪杀案的,叶长江是全国公安系统的先进人物,突然开枪杀人,而且又自杀身亡,这里面肯定有文章。眼下十五大马上召开,反腐倡廉将会是一新的社会热点,我很想抓一篇重头儿文章,引起全社会的关注,这样一来我或许还真的成了一个名记啦。怎么样?这个忙别不帮,你总该不会袖手旁观吧。”

马天宝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这起枪杀案的背景确实很深,将来说不定会牵涉到哪些人,一些内情我暂时还无法对你说。”

张慧铃脸上明显露出不快的神态,像孩子一样撅起了嘴,问:“估计还需要多久才能结案?”

马天宝苦恼地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就我们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来看,还不足以对他们进行指控,这些人都颇有势力,不会轻意认输,肯定会和我们斗到底的。”

“幕后的根由究竟是因为什么?天宝,能不能先透露一点,我心里好有个底。”

“这个——”

马天宝正在犹豫不决,腰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掀开盖,刚“喂”了一声,就听周一凡在里面急切地说道:“那个名叫尚洁的妓女打来电话,说假江子信又来找她,要接她去郊区住处,时间定在下午1时。”

“你在哪里打电话?”

“我在单位办公室。”

“好吧,你在大门口等我,我马上去接你。”

马天宝收好手机,望着张慧铃站起身,满脸歉疚,苦笑着摇摇头,说:“看来中午这顿饭我是请不成啦。”

张慧铃跟着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嗔怪,从衣袋里抽出一张伍拾的钞币,压在咖啡杯下。“我可是要守到你大功告成的。请我吃饭有的是时间,快走吧,我等你的好消息。”说着,她拉起马天宝的胳膊,执意要送他到丽都院外。

当两人走下大理石台阶时,迎面遇上了丽都大酒店的客房部主任杜本正,他显然与张慧铃已经熟识,停住脚极为热情地说:“大记者同志,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还要出去?”

张慧铃抬头看了看马天宝,又瞅了瞅杜本正,奇怪地问:“你们不认识?”

杜本正先伸出右手,笑呵呵地说道:“记者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叫杜本正,在丽都负责客房管理,对酒店有什么意见请跟我讲,千万不要让记者登报。”

马天宝忽然想起他就是周一凡的那位好朋友,在这次查案当中提供过不少帮助,连忙抓住杜本正的手用力握了握,说:“原来是杜主任,幸会幸会,常听一凡说到你,按理我们还真得该好好感谢你哪。”

“这么说你就是石检察官?看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好啦,中午都别走,我来安排。” 杜本正不由分说拉着马天宝就走。“我马上打电话把周一凡喊来。”

马天宝连忙推托:“对不起,我今天实在是有急事,这样吧,过两天叫上小周去我那里。”

张慧铃也说:“杜主任,咱们改日再会吧,他确实有急事,否则也不把我这十几年未见的老同学丢下不管。”

“别改日了,我知道石检察官很忙,来丽都一次不容易。这样吧,咱们就定在今天晚上,也算是给你的老同学接风啦。”

马天宝心里着急,只好一边答应着,一边说:“我和小周若脱离不开,就提前打电话过来。”

等张慧铃送他到了停车场,马天宝忽然说道:“一定是这位杜主任泄的密,说我负责这起枪杀案。”

“说连你家里的电话都是杜主任帮我查的,你以为你多神秘啊。”

没等城市猎人停稳,守在马路边的周一凡,拉开车门就钻了进来。

马天宝抬起胳膊看了一下表,时间是11点26分。

周一凡得意地看了看马天宝,从衣袋里掏出烟盒弹出两根,点燃后塞到马天宝嘴上一根,说:“还有一个半小时,咱们穿过广场就到啦,那天外天歌舞厅就在建国路口,时间富富有余。”

“她是怎么发现这个假江子信的?”

“那小子憋不住了,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说是想要包她十天半个月。”

“是嘛,这么说我们不是坏了人家的生意吗?”

“还别说,这小女子真讲信用,给我打电话时讲,那个家伙再三嘱咐她保守秘密,她说我既然答应你了,就要遵守诺言。你听听,满世界到处都在坑蒙拐骗,想不到一个妓女却这么义气!”

“她有没有答应那个家伙?”

“她说没说死,等他今天来了再最后决定。”

“既然这样,我俩必须先找到她谈一谈吧。”

马天宝将车停在了广场西侧的华联大厦门前的停车场,与周一凡一道先走进商场转了一圈,直到没有发现有什么人跟踪,这才放心地步行来到建国路口的天外天歌舞厅。

白天来这里的顾客,基本上属于那种不唱不陪吃完走人的一类,所以,对歌厅较为了解的周一凡,带着马天宝直接来到四楼女服员宿舍。大概这位假名尚洁的三陪小姐知道周一凡会来,此时坐在鸽子笼似的屋门口的一把折叠椅上,头戴耳塞,颠跷着二郎腿上的拖鞋,摇晃着身子,津津有味地抱着一个随身听。

周一凡走到前跟干咳了两声。

尚洁抬头看见果然是周一凡龇牙一笑,发现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立刻收起笑容,摘下耳塞,眼神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这是我的同事。”周一凡左右瞧了瞧,脸上的表情很严肃,说:“咱们还是到你屋里谈吧。”

尚洁乖乖地拎起折叠椅,来到屋里后她并没敢坐下,一直看着马天宝和周一凡在对面的床铺上坐稳了,才怯怯地绞着双手坐下。

马天宝发现这个风尘女子竟生得眉清目秀,又细又高的身段还真像一个天生的模特材料,尤其在那脂粉妖艳的脸上多少残留着一丝中学生的单纯,令人不禁生出许多惋惜。

“你不要害怕,能通知我们来,这说明你还是一个有良知的公民。要想抓到这个冒牌的家伙,我们也需要你的帮助。”

周一凡原本有些担心,她若还像上次那么放肆,马天宝见了说不定会误以为他俩之间有什么关系呢。所以,他一上来就绷起面孔,严肃得像是来抓一个逃犯。听马天宝这么一说,又见她一副听任摆布的样子,心里的底气即刻就足了起来。“小姐,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啦,再说也没把你怎样,别一会叫尚洁,一会又叫秦琼,报出你的真实姓名,咱们谈话也方便

。”

“我……我叫康妮。”

“我警告你,再用假名可是欺骗法律啊。”

“我是叫康妮嘛。”她怨怨地看了周一凡一眼,又怯怯地瞟了马天宝一眼,嘟嘟囔囔地说:“人家都冒险报信儿了,还骗你们干啥。”

马天宝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周一凡,示意他和气一些。

他问:“康小姐,那个假江子信是什么时间找的你?”

“昨天晚上。”

“他找到你之后竟谈了些什么?”

“他跟我吹牛,说他最近做成了一笔生意,一下子赚了十几万,想把我包下来。”

“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上次这位周同志给我说过,他假冒了一个人,还把人家给害死了,所以我有点害怕,就推说这两天我……来事儿了。”

“后来呢?”

“他还是想让我跟他走,并说除了要下包我之外,还让我帮他照看一个小孩。”

“谁的小孩?”

“说是他的一个亲属拖他照看的,是个小女孩,他不会弄,整天哭哭啼啼。”

“女孩?”

马天宝和周一凡不禁相互看了一眼,这女孩说不定就是被绑架的叶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最后是怎样答复的?”

“他这么一说,我就觉得他不可能是想害我,而且他开出的条件——每天一千元,时间又不算长,我就犹豫了,说你明天来了再定。”

“既然条件这么优厚,你又想做,可是你为何又把消息透露给我们?这样一来到手的不就飞了吗?

“他说他住在市郊。晚上我想来想去,总感到有点害怕……”

“你怕什么?”

“万一他是骗我,想杀人灭口呢。”

康妮说到这儿,眼睛里露出惊恐不安的神色,看来她是真的害怕了。

马天宝想了想,决定有必要把一些些情况跟她说清,以便争取她能够配合行动。

“就在前天,有个叫叶婉的女孩被绑架了,我们一直在追查下落。你说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绑架者之一,所以,为了能够及时救出那个小女孩,我们请你今天务必答应他的要求。”

“啊,他又绑架了一个小女孩儿?太可恶啦。”

“是的,那女孩儿还不满10岁,她的父亲就在半月前刚刚死掉。”

“原来是这样。没问题,他来了以后我答应跟他去,不过,你们可要跟得紧一点,小女孩没救成,别再把我也给搭进去。”

康妮已经站了起来,一下子变得明朗的面孔,就像一个玩皮的少女。

马天宝和周一凡在华联大厦买了面包和香肠,外加几瓶康师傅纯净水,又将城市猎人开到了天外天歌舞厅的马路对面,停靠在一个进出方便的胡同口内。

他俩坐在车内,一边瞟着马路对面那座外形颇似宇宙飞碟的歌舞厅旋转门,一边嚼着面包和香肠。正是中午时分,外面的阳光炽热灼目,路旁的一棵棵垂柳纹丝不动,蒸腾的大地令人昏昏欲睡。车厢里更是闷热,凝固的空气中还弥漫着热得发臭的机油味。周一凡捅开了天窗,又拉下了两边车门上的玻璃,看了看马天宝,说:“没问题吧,再不透透风,没等那小子出现,就把咱俩给蒸熟啦。”

“哦,我差点忘了,你那个好朋友杜本正,想在今晚请你我吃饭。”

“噢,老杜这兔崽子,怎么没事先跟我说一声?你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早上我去丽都见一个老同学,出来时正好遇上了他。见了我热情的不得了,看来你们关系确实相当不错。”

“没说得,几十年的哥们儿啦,有朋友去丽都,跟他打声招呼,宿费立马优惠七折。”

说着,周一凡挤了挤小眼睛,神神秘秘地问:“马老兄,你这老同学是男的还是女的?” “女的又怎样?”

“长得漂不漂亮?”周一凡故意拿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竖起姆指侧着脸,又说:“凭我多年的经验,老兄的女朋友个个牌亮,能不能给老弟介绍介绍?”

“告诉你,她可是《法制报》的记者,这次专程来挖枪杀案消息的,所以,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见了面别胡说八道!”

他俩说话时,目光始终没离开过窗外。时间已是下午两点,超过了预订时间一个钟头,而那来接康妮的家伙却还没有露面。

他俩接下来又苦苦等了两个小时,即没看见康妮出来,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进出。周一凡多少有些沉不住气了,自言自语地说:“这小子敢来找康妮,估计是个外围人物,不会发觉我们行动的啊。”

马天宝想了想,说:“我们不能再去找康妮了,引起怀疑到嘴的鸭子就飞啦,最好打电话跟她联系一下。”

周一凡一拍大腿,说:“对啦,我这儿有她的呼机号。”

马天宝把手机递给周一凡。

周一凡呼了一遍,康妮很快就打来电话。她说那个家伙即没来也未同她联系,而她又没办法与这个人联络,她很焦急地问:“快到上班的时候了,你们说我怎么办才好呀?”

马天宝让周一凡跟她讲,我们始终守在对面,记住这个手机号码,像平时一样该上班上班,如果那个人出现,就设法找个借口用电话通知我们。

康妮听说他们一直守在马路对面,末了还关切地问了一句:“用不用我让人给你们送点吃的?”

周一凡说:“算啦,你老实点,别露出什么马脚。”

又过了两个小时,已到了下班的时间了,街面上行人车辆骤然多了起来。现在,根本无法看清马路对面的情况。

“好在把你的手机号留给了她,否则,我们守在这里还不跟一对儿傻瓜似的。”

周一凡话音未落,马天宝的手机就“铃铃铃”地叫了起来。

“我是康妮,刚才那个人给我打来电话,先问我到底同意不同意,我答应了,他说明天中午再来接我。”

“好吧,我们明天提前过来,这期间如果有什么特殊么情况,你可以随时打这个电话。”

马天宝看了一下时间,已近晚上七时,连忙给张慧铃打了一个电话,再三表示歉意,告诉她有要事缠身实在难以离开。张慧铃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跟我讲实话,是案情出现了问题,还是故意躲避我?”

马天宝最担心的就是害怕张慧铃产生误会,那样他的良心会一生不安。他只好简单地透露一句:“叶长江的女儿遭到了绑架,今晚绑架者要与叶长江的妻子联络,我必须守在那里等最后结果。”

张慧铃大概没有料到案情竟发展得如此严重,她听了不禁有些担心,嘱咐道:“小明,你千万小心点,什么东西也没有生命重要啊。”

马天宝又将手机递给了周一凡:“我们现在去林红梅家里。你给杜主任打个电话,就说今天有会,改日再聚吧。”

马天宝和周一凡驱车来到距离市公安局家属楼较近的华光路,先在一家快餐店吃了一碗牛肉面,等到天渐渐地黑了下来,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家洗车房,塞给老板20块钱,便把城市猎人停那里。然后,两人步行走到公安家属楼前,左右观察了一阵,没有发现什么行迹可疑的人,便悄悄地上了楼。

这两天冯春兰几乎没怎么上班,一直在家陪着林红梅,看到马天宝和周一凡进来,她才放心地下楼回家休息。不过,她马上又将当交警的儿子王晓川打发上来。

王晓川依然还像初次见到那样,不怎么爱说话,进屋闷坐了一会,就站了起来,对马天宝说了一句:“我今晚没班,需要我就下楼叫一声。”然后便回去了。

林红梅这两日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她很客气地给他俩各沏了一杯茶,还特意打开了电视机,说:“你们看电视,累了就到里屋休息,我来守着电话。”

马天宝和周一凡确实有都感到周身疲倦,整个一下午瞪着眼睛等待那个家伙出现,没想到事情总是那么不顺,那小子的一个电话,就又把他俩支到了明天。马天宝将电视机拧到最低音量,头枕着双手,闭眼仰靠在沙发上;周一凡同样头枕着沙发扶手,斜躺着身子,半眯起眼睛,一根接一根地靠着尼古丁提神。

突然,马天宝的手机铃铃呜叫起来。

马天宝连忙打开手机盖,边举到耳旁,边走到另一个房间的窗户跟前。

周一凡也一下子跳了起来,紧紧跟在屁股后面。

他俩都以为是康妮那里又出现了什么变化,想不到打来电话的原来是江心婷!悬起的心立刻放了下来。

她问:“马大哥,你现在在哪里?”

马天宝犹豫了一下,说:“我在一个朋友家里。怎么,有急事吗?”

“没啥事,我考完试了,想去你那儿看看,可是每次去都赶上你锁门不在。”

马天宝一想,不知不觉已有一周多的时间没见到江心婷了。他原打算一切顺利的话,在江真暑假期间,帮助江心婷给她母亲作了脑瘤手术,现在看来又要往后推迟了。“江心婷,我有件事一直没对你说,你母亲她可能需要作一次手术,如果你放假了,在家多给老人家补补身体,到时好恢复得快一些。等我这段时间忙过去,咱们一起送你母亲去医院,好吗?”

江心婷在电话里哽咽着说道:“我妈都跟人讲了,马大哥,我、我不知怎么感谢…”

“好啦,江心婷,听我的话,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去想,照顾好母亲,过两天我去看你。”

周一凡一直站在旁边,听马天宝说完,问:“江心婷的母亲得了什么病?是不是儿子的死对她打击太大了?”

马天宝无奈地摇摇头,说:“脑瘤。”

他俩刚走回客厅,林红梅身边的电话就响了。

“东西准备好了吗?”仍是那个嗓音很粗的男人。

林红梅握着听筒的手一直在抖,扭过身子,求救似地望着马天宝。

马天宝站在那里没动,只是很冷静地用目光示意她按计划行事。

“准备好了。”

“这就好,明天晚上八点等我电话,到时会通知你交换的具体时间和地点。记住,不要耍花招,拿你女儿的性命开玩笑。”

“等一下,我、我女儿婉婉真的在你们手里吗?我要先知道她是否还、还活着。”

“妈的,臭娘们儿,你是不是报案啦?好,我这就拧断你女儿的脖子!”

“不要,千万别碰她,我没报案,我给——”林红梅跳了起来,抱着电话机就像搂着女儿叶婉浑身颤抖。“我答应,我……”她禁不住哭嚎起来。

周一凡在一旁急得直咬牙,恨铁不成钢地怒瞪着林红梅。

马天宝走过去,将一只手放在林红梅的肩上,连连摇动着脑袋。

林红梅似乎突然醒悟,对着听筒大声喊着:“你们杀吧,我这就把日记送到法院,让你们一个都不得好死!”

电话那边没了动静。过了几秒钟,那个家伙终于又说话了:“好,算你狠,你说,你到底想怎样?”

对方的退缩鼓舞了林红梅,她终于冷静下来,说:“明天,我要先知道我女儿是否在你们手上,她是否还好好的,之后咱们再提交换的事。”

对方又沉默了一会,说:“这样吧,明天中午下班时间你到光华路去,到时有人跟你联络。”

说罢,那边挂断了电话。

马天宝没让林红梅放上听筒。他用手机马上与安全局那四位负责监听跟踪的特工人员联系,让他们尽快查出电话打自何处。大概用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他们就查到是火车站侯车大厅里的一个公用磁卡电话。现在,就是马上赶到那里,打电话的人早已消失在那乱哄哄的旅客当中,看来对方十分狡猾。

“好吧,林红梅同志,你明天按时赶到光华路,与他们联系时尽量拖延时间,到时候我们设法抓住其中的一个,就能救出叶婉。”

这样一来,康妮那边与林红梅这边的时间就撞在了一块。两头的线索都很重要,尤其是康妮的那一端,去的万一是这伙绑匪的巢穴,一个人无论如何也难到应付。马天宝决定,让周一凡去康妮那边守候,并迅速与地方武警联系,请他们随时准备支援。

第二天中午,马天宝简单作了一下伪装,头上多了一顶鸭舌帽,又戴了一个颜色很重几乎遮住半个脸部的墨镜,腰里捌了一副手拷,提前来到了光华路。

行动之前,他又同周一凡联系了一下。周一凡信心十足,借来一个手机和一台越野性极强的猎豹牌摩托,并说在他身后有一个排的持枪荷弹的特警随时听候召唤。

这边,他想只要绑架者派来联络的人一露面,就将其当场擒获,尽快结束审问。之后,及早赶到周一凡那边,争取将这帮匪徒一网打尽。

此时临近下班时间,街上的行人逐渐增多。

差10分12点时,林红梅出现在光华路口。

马天宝迅速尾随其后,始终与她保持在十米远的距离,密切注视着靠近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在行影匆匆的人流当中,林红梅显得格外引人瞩目,东张西望,神色不安,就像丢失了什么贵重的东西在紧张找寻。当她来到人流最为密集的光华商场门前时,忽然顿住了脚,就像被人偷刺了一刀,身体僵直地挺了一下,紧接着尖利地哭叫一声:“你还我的女儿——”,朝面前不远的一名男子背影扑了过去。

马天宝意识到那个人就是前来联络的家伙,拨腿飞速向前奔去。

就在他奔跑当中,看见林红梅已经揪住了那个男子的后背衣襟,那人转身将林红梅一把推倒在地,然后抽身迅速跑进人头攒动的光华商场。

这时马天宝顾不上倒在地上挣扎的林红梅,眼睛一刻没有离开那个家伙的后背,飞身跃上商场门前的台阶,紧跟着冲进慌乱的人群。那个逃进商场的男子,很快发现了身后追赶的而来的马天宝,立刻更加拼命地拨开人流,蹿上商场大厅中央由二楼下行的滚动电梯。他逆行而上,一边拨着身前随电梯而下的顾客向上狂奔,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在电梯扶手上一磕,蹿起一股蓝烟丢在身后。电梯上和梯口下的人群均以为歹徒扔下的是一颗炸弹,吓得惊恐万状,狂呼惨叫,如同破坝的洪水挤向商场了出口。

马天宝被人浪拦在电梯下面,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家伙逃向二楼,消失在人群之中。

而那颗误以为炸弹的东西,原来不过是一盒飞烟四射咝咝鸣响的烟花。

很快一层的顾客大多逃到了商场外面,二楼以上的人看到下面大厅里依然四处乱射的烟花,躲闪不已地不敢下楼。这时五六名商场的保安,有的提着灭火器,有的拎着黑色电棍,像是人从地底下冒出来的,纷纷围在了马天宝的四周。马天宝向他们亮出了证件,并吩咐封锁商场的所有出口,除了妇女儿童老人外,其他男子一律严格审查。

马天宝交待完了,即刻从楼梯口奔跑上了二楼。

一切都不过是发生在几秒钟之内的事情,一般做贼心虚的家伙是绝不会老老实实地躲在人群背后的,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设法逃离现场。马天宝迅速环视了一遍二楼的大致布局,发现除了楼梯口以外与外界直接接触的只有男女厕所,他掏出了手枪,打开保险,用脚踢开男厕所的房门,箭步冲到里面。他端着枪逐一拉开便池的条门,各个里面空无一人,就在他准备撤身返回的时候,突然,隔壁的女厕所里传来一阵玻璃爆裂的脆响。他折身奔出,掉头踹开到隔壁的房门,果然在女厕所里的窗前,有一个手上还举着便池条门家伙,正欲蹬上窗,听到后面有脚步声,惊慌失措地回头看了一眼,顺手将那便池条门砸了过来。

马天宝侧身闪开。

他没有开枪,他知道这个笼中困兽就是从窗口跳下去,抓住他已是易如翻掌。

那个家伙蹿到了窗台上,脚下还未站稳,就像一只笨熊似地裁了下去。

马天宝跃上窗台,朝下看了一眼,发现对手重重地摔落到坚硬的水泥石板人行道上,四脚朝天一动不动。他纵身一跃,张开双臂,落地的一刹那两膝回收,人已稳稳地立在那个家伙的身边。

他收起手枪,本想掏出手拷,看到那个家伙已经摔得昏迷不醒,只好守在一边,对围观

过来的人群说:“哪位同志帮帮忙,叫一下救护车。”

话音未落,一辆发出刺耳呜叫的封闭面包警车风驰电掣地驶到,后车门一开,立刻冲出来十余名持枪荷弹、头戴钢盔的防暴警察,他们拉开卡宾枪保险,团团围逼住马天宝。就在这时,市公安局的白显鹏处长从后面走过来,冲他们摆摆手说:“这是检察院的石检察官。”

他看了看地上那个昏迷不醒的家伙,抬头疑惑地瞅着马天宝,问:“石检察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林红梅从人群后面挤了进来,嘴里依然哭喊着:“还我的女儿……”,一见那个家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愣了一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交给了马天宝。马天宝看到这是一张普通傻瓜机拍下的四寸彩色相片,叶婉被一个蒙面男人抓着依墙而立,画面下端打着一行拍摄的日期,时间正好是今日。背景的墙壁坯块裸露,白色的碱硝斑斑点点,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农村的那种旧式土坯泥房。

白显鹏认出林红梅,叫了一声:“大嫂””便凑过来看了看照片,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说:“我今天在110值班,刚才接到电话,说这里发生了爆炸事件。原来……石检察官,你看眼下需要我们帮你作些什么?”

“把这个人赶紧送去医院,醒后即刻审问,人质在什么地方?绑架叶婉的主谋是谁?参与者有那些人?第一要救人,第二他交待一个,抓一个,批捕手续,由我来补办,免得有人潜逃。”

“好吧。”

那个家伙被抬进警车。

“叶婉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杀了她?”林红梅紧紧抓住马天宝的胳膊摇着,说:“石兄弟,你一定要把她救回来呀。”

“放心吧,我现在就去。”

“用不用给你派几个人去?”白显鹏问。

“不用了,武警那边已安排好了。”

说罢,马天宝跑向停放在光华路口的城市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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