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引
超小超大

第九章

田照东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

外面的阳光打透了大红金丝绒窗帘,红色的光线暮霭般地浸泡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就连盖在胸前的雪白丝缎被面儿也柒上一层纷红。他掀掉了溥软的羽绒被,光着肥胖的上身坐在了床边,一面品味着环视房间里的陈设,一面用耷近地板上的两只脚不慌不忙地探寻拖鞋。

房间的每一部位都已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压着许多模特玉照的玻璃板办公桌面上,还细心地摆放着一个记事本,一根削好的铅笔。只要将屁股底下的床被叠好,拉开窗帘,这里立刻就会变成一间井井有条的办公室。

田照东惬意地笑了。

他想象着在自己的鼾声伴奏下,徐月是如何穿着紧身练功服,跳动脚尖,身轻似燕悄悄地整理房间。

现在,她肯定又是来到了夜总会的大厅,在一种节奏明快、旋律舒畅的音乐声里,像一名小天鹅般的芭蕾舞演员,踢腿,折腰,立足,展臂。她在歌舞团当舞蹈演员时就养成了每天早晨起来练功的习惯,这一习惯在今天已演变成了一种健美运动,使她的体形永远保持窈窕柔韧。至到将近上班的时间,她便再换上事先准备好的工作时穿的西装,神情骄傲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这时候,田照东早已穿戴整齐,二人隔桌而坐,敞开办公室的房门,给人一种田老板一大早便来视察工作的印象。

人们都清楚田照东是丽都大酒店的后台老板。时常来到这里检查一下工作,是田老板份内的业务,很正常。

这也是多年来田照东有意给外人造成的一种印象。他从不随意在丽都开房间留宿,与徐月或潘丽美的幽会,他都是安排在二人的办公室里。进出行动也格外小心,常常是在白天谈工作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留下来,耐心熬到深夜。走的时候,当然也需要一定的耐力,尽量等到上班以后,就像突然前来抽查工作大大方方地离去。

当然这种现象不可过于勤密,过密,容易引起旁人的怀疑。

田照东在女人方面是很有克制能力的。

他不像那些一旦发迹就变得无所顾忌、目光短浅的家伙们,狮子口大开,饥不择食,只讲数量不讲质量。他知道,虽然这几年生活作风问题已渐渐变得不那么可怕,但是在传统观念很强的国人心目依然是丈量人的一把好尺子,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给你致命一击。

更何况他田照东也非一般寻常百姓。早在1995年中美康泰药业有限公司就被市政府列为全市财政税收支柱企业,他是这家如日中天的公司懂事长,有名的企业家,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在当下的中国企业老板多如牛毛,然而能得到如此殊荣的实在是凤毛鳞角。有了这些荣誉罩在头上,就像身上套了一层坚固的盔甲,任何心怀不轨的人都会在他面前不战自退。

所以,田照东在选择女人上小心谨慎,讲究质量,宁缺勿乱。而且采取一种攻心战术,令她们心甘情愿,免得日后生乱。

潘丽美和徐月就是他魔剑下的两个美丽的尤物。

这两个年轻貌美的女人,都不属于那种徒有其表败絮其中的浮游之物,有头脑,有才干,很快都能溶入田照东的商海领地,并且各具一方。这也正是田照东的高明之处,他要让她们从内心里感到自己的事业与田氏紧密相连。

相比之下,初涉商海的徐月,明显要比潘丽美单纯一些,温情一些,更为女人味,她就像一只善解人意的小鸟,每一次幽会,都令田照东心旷神怡,生命转瞬就倒退了几十年。

此刻,田照东忽然想起昨天夜里,徐月又跟他提起要去南方深圳的事。她说在丽都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这种感觉使她在潘丽美面前总也抬不起头来。田照东心里当然明白,所谓一山容不得二虎,对女人也是如此。蒸蒸日上的徐月,不可能永远屈就在潘丽美的门下。他拍拍徐月的头,就像一位老谋深算的能够决定历史进退的人物,不露声色地说道:“放心吧,你的事我早已有了安排。”

穿戴完毕,田照东没有像以往那样等徐月回来,而是从夜总会的后便门悄悄溜出,来到丽都大酒店的停车场。他倒背起双手,就像刚刚走下轿车,大模大样地直奔丽都的早茶餐厅。

这是田照东第一次单独一个人出现在早茶餐厅,以往不是他陪着宾客前来,就是潘徐二位经理左右相伴,总之要带有一种工作的气氛。立在门口的旗袍小姐,大概误认为田照东今天是微服私访,立刻挺直身腰,无比轻柔地唤了一声:“田总,您好。”随即亲自把田照东送到餐桌旁。

田照东在吃早茶的时候,潘丽美带着餐饮部主任和客房部主任出现在餐厅门口,三个人均穿着酒店高层统一制作的藏蓝色西装,白衬衣上系着紫红领带,气宇轩昂,神情严肃,显然是在巡视酒店各部门的工作情况。田照东心里不禁感叹,丽都能有今天这般红火,完全是因为潘丽美管理有方。怎么说,她也算是一位女中豪杰。

不过,为了留住徐月他今日不得不做出某些牺牲。前一时期,他曾多次暗示潘丽美,打算把丽都交给徐月,安排她回总公司工作。潘丽美却迟迟不予理睬,不但有意回避此事,反而明显表现出一种绝不让步的态度,这使田照东心里十分恼火。在过去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让潘丽美向东,她绝对不敢往西,现在——他感到跟随他多年的潘丽美似乎自感羽翼丰满,露出已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苗头。他绝不能容忍此事发展下去,王某人可以让你飞起来,也可以轻松地让你跌落到地上。

昨夜床上,田照东心里就已作出决定,今天必须跟潘丽美摊牌。否则,说不定哪一天她又会爬到你的头上拉屎。 潘丽美很快发现了吃早茶的田照东,带领着两个部下匆匆赶了过来。

“田总,您一个人来的?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田照东从饭碗上抬起脸,顺手抓起一张餐巾纸,一边抹着嘴巴,一边哼了两声,说:“我又不是什么天王老子,吃点饭还打什么招呼。你们先忙去吧,我在你的办公室等你。”

9点钟,潘丽美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田照东虽然知道潘丽美工作起来认真投入,每天早晨将整座大楼巡视一遍至少要花上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可是对于明知后台大老板在这里等她商谈要事,还一如既往,硬是将他田东照一个人扔在办公室这么久,使他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潘丽美是有意在做无声挑战。

他感到心底的怒火正像岩浆一样翻滚。

田照东坐在潘丽美的大写字台后,整个身子仰靠在转椅背上,一只手举着有半截烟灰的雪茄,半闭着眼睛盯视坐在对面的潘丽美。

潘丽美跷着二郎腿,一只胳膊抱在胸前腋下,另一只手也举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一边慢慢地吸,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与田照东对视。

两个人僵持良久,仍是没有开口。

不过,潘丽美的眼睛里开始出现闪动的泪花。

田照东终于叹了一口气,目光移向窗外,语调多少有些伤感:“丽都能有今天,你确实花费了不少的血心,这一点我心里清楚。可是,你总该为我想一想吧,现在公司里的生产全由乔治一个人控制,他毕竟是个外国人,你回去后做他的副手,这样多少对他是一种牵制,我也能心安一些。”

潘丽美摇摇头,用指尖拭净眼泪,很冷静地回答:“我从公司里出来,就没打算过再回去。”

“你为何这么固执?让你去做康泰的副总经理,这职位怎么说也是提了,还不满意,你到底想怎样?”

田照东霍地站了起来,双手拄着写字台,虎视耽耽地瞪着潘丽美。

“丽都是我一手苦心经营起来的,你一句话,就让我拱手让给你的新欢,这也未免欺人太甚啦。我绝不会答应!”

潘丽美也不示弱地站了起来,目光十分坚毅。

田照东轻蔑地摇头看着潘丽美,半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是在向我挑战吗?” “哼,谁敢向您,向有名的八王爷挑战!”潘丽美冷笑一声,说:“真没想到,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啊,为了一个婊子,就一脚把我踢开。这世上还有没有一点良心啦?”

“你说徐月是个婊子,那你又是什么?”

“我?现在看来,当然也是一个婊子,哈哈,婊子,哈哈……”潘丽美突然放声大笑。

田照东重新坐回转椅上,脸上浮现出一种得意的微笑,点起一只雪茄,一直看着潘丽美止住笑声,说:“既然你知道自己是个婊子,就应该识趣。让你是人是鬼,不过我一句话的事。”

“恐怕没那简单!”

潘丽美也坐回沙发上,给自己又点上一支女士香烟。

“你在威协我?跟了我这些年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搞你,如同捏死一个臭虫!”

“是吗?我今天也让你看一看臭虫的厉害。”

潘丽美走到保险柜跟前,不慌不忙地对准密码,打开,从里拿出一个微型录音机,捺下放音键,正庄其事地放摆在桌面上。“田懂事长,你好好欣赏欣赏吧。”

录音机里先是传出潘丽美一阵放荡的笑声,紧接着是一个男人长长的叹息,几秒钟的沉默之后,便是两人的对话:

“每次事完,你都是这样,真让人扫兴!”(潘的声音)

“唉,没办法,一想起来就闹心,我这辈子算完啦。”(男的忧心重重)

“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也是他们逼着你干的,出了事往他们身上一推不就得了嘛。”

“哪儿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搞毒品,不是死罪就是无期,更何况,我又是公安刑警,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即然这么可怕你为何不赶早洗手不干?”

“你还不了解田照东这个人?还有那个美国佬乔治,他们与美国的黑社会都有勾结。我干下去是死,不干也是死啊,反正我是没个好啦。”

“那……总该想个办法呀,大活人就这样让尿憋死?”

“好在我还留了一个心眼儿,每次帮他们运送冰毒,我都记了日记,时间,地点,数量,等到犯事争取弄个宽大处理。”

“长江,这日记你可千万保管好,那是你唯一的救命出路。”

“我知道。不过,这日记的事你一定不要对外人说,否则我们两个都得没命。”

录音机里发出交流电的躁音,显然接下去的对话被潘丽美抹掉。

田照东的脸煞白,对着录音机瞪着死鱼一样的眼睛。

“田总,现在有何感想?我们是不是需要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潘丽美微笑着望着田照东,仿佛在欣赏自己的一份漂亮的杰作。

田照东跳了起来,一把抓过录音机,手忙脚乱地从里面掏出磁带,一边凶狠地揪扯,一边声嘶力竭地叫道:“你这婊子,竟敢在背后搞我,真是活得不耐烦啦,你、你跟我斗,我让你今天死,你绝不会活到明天!”

潘丽美跷着二郎腿,不慌不忙地说道:“告诉你吧,田总,这录音带我已复制多份,而且分别交给了几个朋友保管,只要我一有不测,他们就会把它们送给有关的部门。”

田照东死盯着潘丽美,就像一只落进水坑里挣扎的饿狗,气喘吁吁地问:“你、你……到底想怎样?”

“我从来没想把你怎样。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继续搞你的毒品生意,我什么也不知道。但是,丽都从今天起你最好别再插手。”

“好、好,就算你狠。”

田照东额头浸出汗珠,勉强挺起肥胖的身躯,摇摇晃晃地离开写字台。

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潘丽美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乔治生硬的中国话:“潘女士,田懂事长是不是在你那里?”

她将听筒递给愣在一旁的田照东,脸上笑吟吟的,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田总,是您的电话。”

田照东从衣袋里掏出手帕,一面擦汗,一面竭力镇定住自己,“喂,是哪位?”

“你的为什么还不回公司?**问题就那么重要?”乔治在电话里像训斥自己的小兄弟。

田照东一听就猜到又出事了,急切地问道:“乔,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昨天夜里有人潜入甄的办公室,并开动了电脑,我怀疑是那位石检察官。”

田照东犹豫了一下,说:“不可能吧,我已让刘派人24小时跟踪马天宝,会不会是普通的窃贼?”

“你的那些人都是饭桶。我和他交过手,肯定是那位石!”

在市公安局的家属楼里,人们发现自从叶长江死后,他的遗孀林红梅变得越发孤僻神经,每天除了接送女儿叶婉上下学,顺便买一些必备的食品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反锁在屋里闭门不出。偶而在楼道里遇见左邻右舍,也不管人家是多么热情关心,她一概是眼神惊恐慌乱,就像见了鬼似的,埋下头,匆匆逃离。

这种现象实在令人担心,很快有人反映到局里。不管叶长江生前如何,毕竟人已经死了,怎么说林红梅也算是公安的家属,出于关心,又考虑到她本人是个下岗女工,突然失去了男人,还要带一个上学的孩子,生活肯定会一落千丈,所以局领导研究决定,安排林红梅到公安局收发室做临时工,送送报纸或分发一下信件什么的,活很轻松,工资暂定每月五百元。这在时下到处是下岗再就业极其困难的大环境里,领导的这种安排充满了人道主义色彩。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局领导的这番好意却被林红梅断然拒绝。

既然本人不需要帮助,谁也没有办法,更何况林红梅还没达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用不上采取什么强制手段,只好随其任便。

现在,大家都很忙,都很浮躁,都在为钱的问题所困扰,心就像长了草,就像悬浮在半空中,关心他人还没成为个人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林红梅的问题很快云消雾散,正如黑格尔老先生所说:存在便是合理的。大家对林红梅的怪异行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习以为常了。

不过,对林红梅本人来说,这些天里简直是处于一种惊涛骇浪、天旋地转之中。

客观地说,叶长江的死,在一开始并未给她带来多大的打击,唯一使她遭受刺激的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丈夫自杀前竟先开枪打死了王鹏。张黄两家多年楼上楼下为邻,在她眼里,也可以说在整个楼里,王鹏和他的老伴儿都是非常善良老实的人,就在出事的前一周里,她们夫妻吵架,王鹏和他的老伴冯大姐还曾上楼劝说。叶长江难道是疯了吗?自己死了,还要害得妻子女儿在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来,这使林红梅甚至对刚刚死去的丈夫产生一种无法抑制的怨恨。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却令她百思不解,惶惶不可终日。

一、在丈夫出事的第二天深夜,她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是一个声音很粗的男人打来的,他警告说:关于叶长江的事你最好闭紧嘴巴,否则,你和你的女儿很快就会在九泉之下与叶全家团聚。

二、大概是一周之后,她接到一封发自本市的特快专递,里面有叶长江亲笔写给她的短信,还夹着两个工商银行的存款单,一个活期的是10万元,另一个是25万元的五年定期。信是这样写的:

红梅:

首先请你原谅,这些年来我一直对你不好,对婉婉也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在你接到这封信时,我肯定已不在人世。这里面的原因我不能讲,说出来就会牵连你和婉婉。但有句话我必须要说,我之所以经常不回家,跟你闹离婚,正是因为我深深地爱着你们!

这钱是我用生命换来的,足够你们母女今后的生活。一定要把婉婉养大成人,送她到外地上大学,毕业后最好远走高飞,届时你也要跟女儿一块离开这里。

这封信我是提前交给了一个可靠的朋友。为了使他免受牵连,读后请连同信封即刻毁掉,切记、切记!

叶长江

2017年四月十三日

三、林红梅的女儿叶婉在西城区第三小学读一年级,校址距离公安局的家属楼不到二华里,因为中间要横穿两个繁华路口,所以林红梅每天需要三次接送,每一次所需时间大概四十五分钟。就是这四十五分钟里面,最近几天家里连续发生两次被盗,时间都是赶在傍晚放学。这在公安局的家属楼里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而且,非常奇怪的是,撬门进屋的小偷虽然将房间内的所有东西翻得底朝天,却没有拿走任何贵重的物品,第一次就连林红梅放在抽屉里的现金也一动没动。很明显,他们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他们到底要找的是什么?

丈夫叶长江遇到了什么难言之事?

自从进城以后,叶长江就变成了喜新厌旧的陈世美,对她和女儿冷酷得没有一点感情,时常逼她离婚,有时甚至对她还拳脚相待。死了之后,突然间这一切又成了一种欺人耳目的假象。林红梅就像从冰窟窿被人扔进了开水锅里,她真的给搞糊涂了。

因为有叶长江死后的来信,也因为突然得到的那么一大笔吓人的存款,林红梅预感到丈夫生前遇到的那种可怕的危险,随时都有可能降临到她和女儿的头上。她惟恐被人发现真相,尽量回避与人接触,把一切事情都藏在了心底,包括那莫名其妙的失盗。

她整天提心吊胆,疑神疑鬼,战战兢兢,度日如年。

下午4时左右,林红梅想到再过几分钟又该去学校大门口接女儿叶婉回家了。这个时候,也正是那伙莫名其妙的盗贼出没的时间。林红梅虽然明知他们对家中的物品、金钱不感兴趣,可她还是十分担心那两张巨额存款单,它是丈夫用生命换来的,而且也是她和女儿今后赖以生存的唯一保证。

她先把存款单缝进女儿的枕套里,想了想,又匆忙拆开。

她又将它们藏在了碗橱里的咸盐罐中,看了看,还是不放心。

她后来的想法是最好把它们埋在地下。然而,她满屋转了半天,才忽然意识到脚下都是坚硬的水泥。

她在屋地当中茫然四顾,焦急万分,就像自己被扒光了衣服无处藏身。

最后,她终于决定要把两个存款单放在身上,只有时时刻刻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她空悬的心才会感到踏实。她这一次真的脱光了衣服,在背心儿与内裤之间稍显犹豫,便拿起一条手绢,将存款单包好,贴放在内裤的里面,开始谨针密线地缝起来。

林红梅走出家门的时候,已是5点10分。女儿叶婉放学的正常时间是5点整,显然因为存款单存放的问题,再加上路程所需的时间,她今天至少迟到了20分钟。

等她急冲冲赶到西城区第三小学大门前的时候,往日许多家长推着自行车准备接孩子放学的那种拥挤场面不见了,只剩下零星几个继续等着家长来接的低年级小学生,有的背着大书包依坐在铁栅栏下张望,有的围蹲成一圈在掸玻璃球,他们中间没有叶婉。

林红梅看到学校的大门已经锁上,里面肯定已没有学生。她寻问那几个学生,是否知道叶婉在哪儿,他们均摇头说不知道。平时叶婉非常听话,放学后总是要等母亲亲自来接才走,今天她是不是因为等得太久了,与同学一块走了呢?

路上人多车多,又是下班高峰,林红梅心里一阵恐慌,返身向回跑去。

在繁华的和平路口,遇上了红灯,林红梅挤在人群里心慌意乱,等到绿灯一亮,两手拨开挡在前面的行人,不顾一切地冲过马路。就在她的脚刚刚跨向对面马路边时, 忽然有人背后推了她一把,脚下一绊,身体顷刻扑倒在路边。如果不是走在前面的人挡了一下,林红梅这一跤肯定跌得不轻。她顾不上去看是谁推了自己,爬起来,一边急急忙忙地继续赶路,一边用两手拍打胸前衣襟上的灰土。突然,她的脚停了下来,吃惊地僵挺脖颈,慢慢缩紧下颌,两眼尽可能地看向胸前,原来在领口里插着一个叠成直角形的纸条。她取下来,左右看了看,全是匆匆而过的行人,找不出是谁把它放进领口里的。她打开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你女儿在我们手里,不许报案,回家等我们的电话。

女儿叶婉被人绑架了。

这个念头一闪,林红梅的脑袋轰地一声,就像一个炸雷响在里面,她摇摇晃晃地四处舞着胳膊,大声哭喊:“你们还我的女儿、还我的女儿……”

周围的行人被这突然的哭叫声吓了一跳,纷纷躲开,怜悯的目光似乎在打量一个疯子。

她忽然想起纸条上的警告,空空荡荡的脑子里立刻塞满了一个声音:回家等电话……

晚上8点,电话铃响了。

林红梅迫不急待地抓起听筒:“你们是谁?我女儿在哪?”

然而,电话里却没人回答,沉寂了一会儿又挂上。

林红梅听到里面嘀嘀不断的忙音,只好放下电话。

她一直守在电话机旁,蜷缩在沙发上,双手搂抱着肩膀,浑身抖颤,就像寒风里的一片落叶。

大概又过了10多分钟,电话铃重新响了起来。这一次,林红梅没敢说话,竭力控制抖磕不止的牙齿,静静地等待对方开口。

“交给你的纸条还在吗?”这个男人的嗓音很粗,与上一次那个匿名电话的声音相似。

“在、在,就在我手里。”

“好吧,你先把它撕碎,再用火烧掉。”

“好,我这就撕。”

林红梅拿起那张纸条,对着听筒撕碎,紧接着又跑到厨房取来火柴,划着,点燃纸屑。

“你都听见了,我按你说的作了,我女儿她怎么样?”

“她活得好好的。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很快你们母女就能见面。”

“我答应,只要还给我女儿,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量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样。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监视之下,公安局里也有我的人,所以你最好乘乘地照我说的去作,明白吗?”

“明白,我不去报案,我听你们的,要钱,我有,要多少,我给多少,只要……”

“我要的不是钱,是你丈夫生前留下的一本日记,那东西对你没什么实际价值,拿它换回你的女儿,从此我绝不会再打扰你们母女的生活。”

“我丈夫?他、他没留过什么日记呀,我不知道日记的事,我去哪里找哇,你……”

“我不想重复我说过的话。记住,三天后,我跟你联系,到时拿不出东西来,我就把你的女儿,吱——”他用舌头发出一声刀割脖子的响动,便挂断了电话。

林红梅放下电话,呆愣在沙发上,原来他们是一直在找丈夫叶长江的日记。她和叶长江一同生活了十几年,今天还是头一次听到他有写日记的习惯。这本神秘的日记,肯定是与他自杀有关,就像他生前早就写好了的那封秘密的信件,涉及到了某些人非同一般的隐私,所以,他们不惜绑架叶婉一定要得到它。

林红梅想不出丈夫会把那本生死攸关的日记藏在家里的什么地方。她一夜未睡,她就像一条发了疯的猎犬,在自己的房间里到处寻觅。

天亮的时候,她已经把家里所有的衣柜、床柜、壁橱连同堆放杂物的阳台彻底翻了一遍,原本放在箱柜里的东西均杂乱不堪地丢在地上,满目狼藉,整个房间如同刚刚遭到土匪的洗劫。

然而,那该死的日记却缈无踪迹。

林红梅瘫坐在屋地当中,望着已成千疮百孔的家,禁不住放声大哭。

咚、咚,外面有人在敲房门。

林红梅神经质地一抖,吓得慌忙止住哭声,竖起耳朵听了听。咚咚,果然是门响,这时外面的人又轻轻叫了一声:“红梅,我是楼下的老冯。”

老冯就是王鹏的爱人冯春兰,昔日林红梅见了面总张口一个冯大姐,闭口一个冯大姐地叫,多年来楼上楼下两人的关系相处得不错。只是自从丈夫叶长江开枪打死了王鹏之后,林红梅一直觉得无颜以对,尽量回避见面。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拉开了房门。“冯大姐……”

冯春兰进了屋,惊惑地瞅着无处下脚的屋地,问:“你这是干啥?要搬家?我说这楼上一夜未消停,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林红梅慌忙挪出一条地方,让冯春兰坐到沙发上。她抹着眼角上的泪水,一脸歉疚地说:“冯大姐,都是我不好,又搞得你一夜没睡觉,我……”她禁不住唔唔地又哭起来。

冯春兰唉了一声,拉住林红梅的手,劝说道:“别难过啦,大姐我心里清楚,有些事情是由不得你的。”

“大姐……”林红梅一听这话哭得更加伤心了。

冯春兰的眼里忍不住泛起泪花。林红梅的悲伤又勾起她想到突然暴亡的丈夫王鹏,他被叶长江开枪杀害的内情至今还未解开。她不由自主地摇摇头,长长哀叹了一声,说:“现在怎么伤心也于事无补,千万别再胡思乱想啦,把生活搞上正常,还有孩子哪。”

提到孩子,林红梅的脑袋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电话里那男人用舌头发出的冷酷无情的响动,又开始在耳杂里不停地回荡。她欲言又止,呆呆地望着冯春兰。

冯春兰拍了拍林红梅的手背,松开后,说:“你一个女人家,这么多东西又重又沉,怎么干得了?这样吧,你定个时间,我让晓川找几个同事帮你把家搬喽。”

“大姐,我不是要搬家,我……”

“不搬家?哪你这是在搞什么?”

“我……”林红梅犹豫了一下,想了想,既然找不到日记,莫不如把女儿被绑架的事说给冯大姐,也许她会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她将女儿被绑架的前后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最后,她哭着哀求道:“冯大姐,现在我只有靠你了,快帮我想想办法吧,他们说三天后找不到日记,就杀了叶婉。”

冯春兰没有想到事会变得如此严重,他们竟然敢公开绑架叶婉,将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当做人质,来索要叶长江生前留下的一本日记,这无疑说明在丈夫王鹏被枪杀的事件背后,确实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疑团。既然做为公安刑警大队的副队长叶长江,都已成为他们内情中人,那么公安内部很可能还真的有他们的其他内线,这样看来,向公安局报案确实存在着一定的危险。

她忽然想起那两位曾到家里调查枪杀案的检察官,尤其是那位姓马的年轻人,当时给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工作认真细仔,言谈举止中有一股凛然正气。而且这起绑架叶婉的事件,起因是叶长江生前留下的一本日记,这本日记说不定与枪杀王鹏的真相有关,所以他们也需要知道绑架叶婉的内情。“看来这件事只能找那个石检察官,他一直负责整个枪杀案的调查,肯定掌握一些线索,对解救叶婉会有帮助。”

林红梅当然还记得那两个曾经来家调查的检察官,其中一个人走时还留下过一张名片。她虽然根本不了解这位姓马的检察官为人,但是她相信冯大姐的办事努力。

马天宝接到冯春兰的电话后,为了防备有人继续跟踪,他让周一凡先开上他的城市猎人驶出了检察院的大门,自己则悄悄地来到街上,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市公安局的家属宿舍楼。

上午9点钟左右,他走进了林红梅的家。

冯春兰也在,她今天没去上班,一直留下来安慰林红梅。

马天宝重新向林红梅进行了询问,对事件发生过程中的具体时间、地点、细节作了详尽笔录。

林红梅在讲述时把家里出现两次神秘被盗的情况补充了进去。但是,对叶长江死后的秘密来信以及那两笔巨额存款的事,她却只字未提。因而,影响到马天宝对整个案情的分析判断,他认为如此重要的日记,叶长江生前不会轻易交给他人保管,而且就枪杀现场分析,明显带有突发事件的特征,看不出蓄谋已久的痕迹。那么,这个日记本最有可能存放的地点只有两处:家或者办公室。

叶长江的办公室,在枪杀案发生的当日,公安局就已做为案发现场作了认真祥尽的清理,据负责此事的白显鹏处长声称,对办公室里的物品都作了祥实的登记,并没发现什么令人怀疑的东西。这样看来,藏在家里的可能性最大(叶已死公安局勿需替他其隐匿罪证,如果是同谋者既然得到了日记也就不必再去绑架叶婉了)。

通过对江子信陷害案的调查追踪,马天宝已经清楚地看到罪恶的黑手来自何处——中美康泰药业有限公司,江子信的电脑日记和他对公司秘密截留的麻黄素的去向问题所提出的怀疑,足以说明王、乔二人存在合谋制毒贩毒行为。但是,要想使他们受到法律的制裁,眼下还缺少事实依据,江子信已死,他们完全可以利用生产技术上的问题或者存在女工偷窃药品原料的理由,来进行狡辩,推翻你的指控。

叶长江与田照东关系密切,而且直接参与了对江子信的陷害,并导致被害人死亡。没有足够的利害关系,叶怎么敢拿自己的前途乃至性命去做赌注?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同时也参与了田、乔二人的毒品犯罪活动。那么,他留下的这本秘密日记是否与此有关?这些人不惜采取绑架的手段,来寻找日记本的下落,无疑说明了它的重要性。

或许,这本日记将是指控田乔二人的有力证据,也可能枪杀王鹏的真相就在里面。

马天宝与林红梅、冯春兰对室内又重新进行了一次搜查,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到了晚上,马天宝已经排除了日记藏在家里的可能性。

找不到日记,拿什么去与绑架者交换女儿叶婉?林红梅感到自己已经走到了绝望的悬崖边上。

叶长江会把把日记交托给谁呢?

“你冷静些,好好想一想,叶长江与身边的哪一个人关系是最为密切?”马天宝问。

因与丈夫一直关系不好,林红梅根本不清楚叶长江外面的朋友关系,谁一个与他来往密切,谁最有可能替他担此风险。不过,马天宝的话,再一次提醒她联想到丈夫死后的来信以及那笔数额巨大的存款。那本日记会不会也在这个寄信人的手上?

现在,唯恐再失去女儿的巨大恐惧,早已超过了金钱的重要。

林红梅向马天宝讲起了那封神秘来信,并从卫生间里取出了存款单,交给了马天宝。

冯春兰看到存款单上的数字吓了一跳:“啊,这么多的存款,叶长江是从哪来的?”

马天宝愈发感到那本日记的重要。他把存款单还给了林红梅,说:“这钱的来历虽然不

清,但在没有结案之前,它仍属于你的私有财产。你要把它保管好。”

这位神秘的寄信人是谁?

从他能够替叶长江保存一封提前写好的遗嘱来看,肯定也是一个知情者。那么,这本至关重要的日记很可能真的在他手上。然而,有关这个人的线索却没有一丝一毫。

远水解不了近渴。

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稳住幕后绑架者,争取时间,再设法救出叶婉。马天宝想出一条权宜之计,他让林红梅在接到绑架者联络电话时,假称日记找到,但在交换人质之前,她必须知道女儿叶婉确实在他们手上,是否还活着,否则决不交出日记。

林红梅疑惑不解:“到时我拿不出来,他们会不会真的杀了叶婉?”

马天宝看着这个由于接连遭受刺激,已被摧残的有些神经质的女人,想了想,只好耐心地说道:“饿狼要吃你的时候,乞求没有丝毫的价值,你唯有与它斗智斗勇,才能搏出一丝希望。记住,要想救出你的女儿,你必须要学会冷静,坚信自己,否则,任何退缩、让步,只会助长他们的气焰,对你女儿更加不利。”

冯春兰虽然也不十分清楚马天宝的用意,但她知道眼下他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你就照石检察官说的去作,这方面你我不懂,放下心,养好精神,石检察官肯定会救出叶婉。”

乔治•斯达克驾驶着他从美国带来的1986年制造的凯迪拉克牌轿车,缓缓地驶进丽都大酒店的停车场。马达熄灭后,他伸出长腿钻出车门,抬头望了一眼丽都大厦的顶层,一脸怒气地狠狠摔关上车门,然后甩迈开大步,急匆匆地朝大厦的前厅走去。

站立在自动玻璃门旁的礼仪小姐,看到蹬上大理石台阶的乔治•斯达克,微笑着用英语说了一句:“您好,乔治先生。”乔治•斯达克似乎没有听到,依是满脸怒容,几步跨到大厅内的电梯跟前,伸出粗大的食指连连捅按了几下绿颜色的电钮。等了有十几秒钟,电梯从楼上下来,门一开,乔治•斯达克闪身进到里面,随即关闭电动门,按了一下通向顶层的直达键。

丽都大酒店的总经理潘丽美的办公室,设在四十层大厦的最高层,三面均是宽大的绿宝石颜色的玻璃窗,往跟前一站可以鸟瞰全城。

此刻是午后四时,在潘丽美的办公室里散坐着有四个人,他们是田照东、猎豹清欠事务所的老板刘一刀、徐月和潘丽美本人。由于午后的阳光耀眼灼目,办公室里的西南两侧的玻璃窗都拉上了窗帘,只留下东面背光的一侧,田照东就立在这一侧的窗前凝望着远处,闷闷地吸烟。

刘一刀个子不高,黑瘦的脸上却留着两条又宽又长的鬓角,嘴唇上方还挂着一抹日本鬼子似的寸胡,整个一副街头巷尾的濑皮模样。他翘腿坐在吧台前的单腿高脚凳上,一只手端着一杯咖啡,一只手举夹着半根香烟,正跟对面长条沙发的徐月和潘丽美讲着半黄不黄的笑话。

徐月和潘丽美挨肩坐在一起,每人手里都举着一杯咖啡,边听边发出忍俊不住的哧哧笑声。她俩还时不时地俯在耳根低语一阵,就像一对情同手足的亲姐妹。

“丽美,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常住在大厦?”

田照东背对着屋内的人问。

潘丽美皱着眉想了想,回答道:“除了大化的两位德国专家,没发现什么人常住丽都。不过,今天早晨从北京来了一个法制报的女记者,看来是要多住些日子,据服务员反映,她对叶长江的那起枪杀案很感兴趣。”

“哦,注意一下,看她究竟与哪些人接触。”

“好吧,我马上安排。”

这时,乔治•斯达克推门进来。

他抱着胳膊立在门口不远的地方,脸上仍是怒气冲冲,一言不发。用生硬的目光扫视着屋里的每一个人。

潘丽美和徐月同时站了起来,胆怯地瞟了乔治•斯达克一眼,放下手里的杯子,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田照东始终没有转过身,然而他却像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似的,冷冷地说了一声:“乔治先生,你打算就这么一直站下去么?”

乔治•斯达克用鼻孔哼了一声,走到吧台跟前,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苦咖啡,坐在了刘一刀对面的那个长条沙发上。

三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闷坐了有五分多钟。

田照东转过身,来到吧台跟前,将手里的烟蒂碾灭在刘一刀身后的烟灰缸里,说:“老刘,你先说吧。”

刘一刀把夹在手指缝里烟头弹进烟灰缸里,又将那杯咖啡一口喝光,抹了抹寸胡,从吧台上拿过一个黑皮文件包,一边拉开拉锁,一边说:“有两件事,需要向两位老兄通报一下。第一件是我们上次订出去的那批货,对方已经三次派人来催,要求本月底必须把货送到——”

“不行,”乔治•斯达克一挥长臂,斩钉截铁地说道:“绝对不行,黄已死,没有公安人员的掩护,风险太大啦。”

刘一刀卡了卡眼睛,说:“这批货我们可是收了人家一大笔订金哪,据说最后的买主是一个香港老大。”

“把订金加倍退给他们,讲明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们我们眼下实在没有办法。”田照东说。

刘一刀犹豫了一下,说:“过去也都是我和叶长江跑云南这条线,我看,莫不如我多带几个兄弟再跑一趟。”

乔治•斯达克的长臂又劈了一下,说:“你们缺少这方面的经验,这种时候,一切不利我们的行动必须停止,刘,你要明白,我们做的生意不是一两次就完了,是长线,一个很大的战役。”

刘一刀还想说什么,却被田照东摆手打断:“我们就听他的吧,这方面确实比咱们有经验。说,第二件事是啥?”

“这些日子,我一共派了12个兄弟,两台轿车,分三班,对马天宝进行24小时跟踪。根据我手下的报告,这期间他到过市公安局五次,市第一人民医院三次,去江子信家里一次,殡仪馆一次,丽都一次,另外的一些地方就是商场、小卖店什么的。至今为止,还没有发现他与什么人有过特殊的接触。”

乔治•斯达克放下手里的咖啡瓷杯,满眼讽刺和蔑视地看着刘一刀,问:“刘先生,前天夜里,你们把石检察官跟踪到哪里去了?”

“前天夜里……”刘一刀从黑皮文件包里取出一个电脑记事溥,在上面捺了几下后,边看边读:“下午5点 25分,他开车回家;晚上10点钟整,他驾车来到丽都总会,一直玩到散场,时间是凌晨2时,之后他没有回家,而是在丽都开了一个房间,早晨7点过4分离开,走时他没有结账,据说是客房部杜主任打过招呼,说是他的朋友。”

田照东斜靠着吧台,半眯着眼睛看着乔治•斯达克,问:“你真的很肯定那个潜入公司的人就是马天宝吗?”

“我的判断是不会出问题的,就是石!”

“根本不可能,这些天他一直处在我手下的人监视之下。”刘一刀很不服气,说:“乔老板,你不要瞧不起我们中国人。”

乔治•斯达克用鼻了哼哼两声,不屑一顾地说道:“你们都是饭桶,这方面我们都是你们的专家。”

“好啦,既然那天晚上杜本正安排的房间,打个电话就清楚啦。”

田照东说罢,走到潘丽美的大写字台跟前,拿起听筒,对总机小姐说:“我是田照东,马上给我接到杜本正那里。”

很快杜本正电话就接通了。田照东问过之后,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半天没有说话。他从烟盒里取出两支又粗又长的雪茄,抛给乔治•斯达克一支,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对刘一刀说:“你手下的人被马天宝给骗了,到丽都的那个是周一凡!”

乔治又是哼了一声,站了起来,说:“听我的,撤了那些人,不要跟踪检察官,它会给我们惹麻烦。”

刘一刀没了底气,把目光转向田照东。

田照东摆摆手,说:“撤,别再添乱啦,现在,那马天宝不但对我们产生了怀疑,而且已经把手伸到我们的眼皮底下来啦。”

“那黄的日记查得怎么样?”乔治•斯达克问。

“我们到他家里翻过两次,没有找到,只好把他的女儿给弄了起来,吓一吓那臭婆娘,看她交不交。”刘一刀颇有些得意地说道。

“什么?你竟敢绑架了人质?”

田照东和乔治•斯达克吓得几乎同时跳了起来。

“这是中国,不是好莱坞电影。”乔治•斯达克一把揪起刘一刀,瞪圆眼睛,恨不得一口吃掉,气急败坏地嚷:“你是胡来,是在坏我的大事!”

“我他妈为了谁?找不到日记,你也跑不了,进去是小,弄不好都得挨枪子儿!”刘一刀也急了,他顺手捞起身后的烟灰缸,举向乔治•斯达克,喊:“美国佬,你再不松手,我可就不客气啦。”

“好啦,我们眼下赶快想办法解决问题,瞒怨没有任何意义。”

田照东抢下刘一刀手里的烟灰缸,推开乔治•斯达克。

三个人怒视着坐在各自的沙发上,半天,谁也没有吭声。

“老刘,那女孩儿,你们是怎么弄的?千万别再引火烧身啊。”

田照东感到脊背一阵彻骨的寒冷,就像一条冰凉的钢丝插进了脊椎骨里头。

“没事儿,我没用身边人,找的是蹲芭篱时的一个哥们儿,对了,就是上次假办江子信的那个家伙,他住在郊区,平时很少往来,他们搞不到咱们身上。”

“总之,从现在开始我们一定要小心从事。”

“行啦,下次什么事我先同二位打招呼。”

“现在看来,最关键的是在马天宝找到那本日记之前,先把他搞掉,否则我们就来不及了。”田照东越来越感到事情不妙,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已经重重地压在了心头上。他说:“这小子太精啦,又软硬不吃,不弄掉他,咱们早晚要裁在他的手上。”

“你的意思是把他——”刘一刀用手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不行,在美国也没人敢轻意去杀检察官。”乔治•斯达克说,“马天宝这样的人在你们中国不多,只要不让他查这个案子,换给别的人,我们就有办法对付。”

“我也是这个意思,换了别人,给他三五十万就解决啦。”田照东捏着下巴寻思着说道。

“这还不好办,泰局长是你亲姐夫,他是市委常委,让他把马天宝撤喽,不就解了嘛。”刘一刀说。

“事儿不像你想得那样简单,撤他,总得有个理由哇。”

刘一刀想了想,说:“听说党员干部嫖娼是要双开除的,我们用搞江子信的办法,再套马天宝一回,怎么样?”

“马,这个人我了解,用搞甄的办法,不行。”乔治•斯达克摇摇头说。

刘一刀一拍大腿,说:“咱换个办法,请他到丽都吃饭,往酒里下点春药或蒙汗药什么的,到时往客房里一弄,再配个妓女,录上相,看还搞不搞倒他!”

“这倒是一条妙计。不过,让谁去请他呢?一般的人可弄不动他呀。”田照东抓着脑袋 说。

“嘿,咱们跟前就有,徐月不是他的老情人吗?就让徐月请。

“不行,女的不用,你们就是这样,总让**坏了头顶大事。”乔治•斯达克连连摇头。

田照东沉思了好一阵,说:“这事由我亲自来办。既然杜本正与他们有关系,就利用他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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