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完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张慧铃走出客房,下了楼,来到丽都大厦前面的空场上。
夜幕徐徐降临,微风习习,华灯初放,在圆舞曲《蓝色的多瑙河》明快的节奏声里,夜总会门前的音乐喷泉涌落起一道道五彩透明的水柱,婉若诗一样梦境中的浪漫童话。张慧铃感到自己的情绪与这美妙的夏夜十分吻合。
她今晚的心情确实很好。
在马天宝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她已经初步掌握“6•5”枪杀案的发展脉络,并在心里将其大致概括成三个部分:案发——胶着——终结。当然,这最后一部分的内容纯属虚构,一厢情愿的设想。眼下案情的实际发展正处于第二部分与第三部分之间,或者说刚刚进入第三阶段。但是,张慧铃始终确信人间正道是苍桑,正义必将战胜邪恶。更何况在她的眼里,马天宝已非昔日那个默默无闻的男大学生,机智,勇敢,自信,充满了男子汉的魅力。
文章的题目她都想好了,就叫做《正义的利剑》,从公安人员亟待解决的素质教育入手,借案说法,同时扩展到面对社会转型时期民众意识如何诱导的问题。她觉得在这个案情里,突出表现了金钱至上的意识已经像个钻出瓶口的妖魔,开始在社会上兴风作浪。当然,在强烈的忧患意识统照下,她的这篇长篇特写还要适当地添加一点亮色,比如刚正不阿的检察官,一身正气,大义凛然等等等等。一想到马天宝的名字将会在自己的笔下不断出现,而且还要做为一个正面形象来歌颂,张慧铃不由得笑出声来了。
想一想昔日的那些大学同窗校友,假若从报上看到这篇文章,说不定又会编造出许多十年前的浪漫故事。
张慧铃绕过五彩音乐喷泉,沿着马路向西悠悠逛逛地走着。她知道前面不远有个公园,夏夜里或许自由开放,很想进到里面转一转,使这种难觅的好心绪能够延续持久一些。丽都大厦的夜景慢慢移向身后,借着骤然亮起的桔红色的路灯,她可以远远地看到公园门前渐渐稠密、影影绰绰的人群。
这时,有一辆黑色的标志轿车缓缓行驶到张慧铃的身边,悄无声息地停住,从后车门钻出两个高魁武、西装革履的男人,其中一个手里捧着一个由白色塑料包裹的婉状的物品,问她:“小姐,您的东西掉了。”
张慧铃疑惑地看着这两个热心的男人,又瞅了瞅那件不知被谁遗失的物品,摇摇头,说:“对不起,这东西不是我掉的。”
“肯定是您掉的,不信您瞧一瞧。”
说着,那个人打开了外面的塑料,举到张慧铃的眼前。
她看到这是一个透明的硬塑器具,类似医院抢救危急患者的吸氧面罩,里面流动有少量无色澄明的液体,散发出一股奇臭和甜味,嗅进去以后,顿时感到眼前一阵晕眩。乙醚!这个名词在她脑海中一闪,那个人已经将吸氧面罩紧紧地捂在她的嘴上,几乎同时她感到另一双大手架住了肩膀。
她想拼命挣扎,眼皮却自动垂了下来,四肢失去控制,周身麻木沉重,如同瞬间注进许许多多铁水。在她残留的意识即将溶入虚无瞟缈的夜空时,感到自己的躯体像一条塞满东西的麻袋,被丢进了一辆汽车里面。
时间将近午夜,一辆黑色的标志牌轿车驶进宜宾胡同,悄悄停在了那座带有高台阶门楼的四合院前。
两个蒙面黑衣男人跳下车,从车后备箱里拿出一个工具袋,蹑手蹑脚地溜进院门,来到东厢房的窗前,伏身将耳朵贴在窗框缝隙,仔细倾听了一会儿。里面传出微弱的呼息声,这令两个蒙面人很满意。他俩起身贴墙蹿到房门口,用一把万能钥匙打开了门锁,却没能推开房门,原来是门里的暗锁按上了防盗铁链。其中一个,只好从工具袋里摸出一把长长的铁剪刀,探进门缝,双臂用力夹剪了半天,呼吸变粗,嗓子眼儿里发出屏气屙屎的响动,结果却未能剪断。
他侧了侧身子,用头示意同伙帮忙。
两个人一左一右握住铁剪刀把柄,同时屏气用力,“咔嚓”一声,铁链终于断了。响声同时把他俩吓了一跳,像两被踩了尾巴的猫慌忙闪进房里。在门后蹲了一会儿,听到四周并没有什么异常响动,他俩这才放下手里的工具袋,从里面掏出一个用白色塑料封起来的吸氧罩,提着脚后跟,一前一后潜进卧室。
临窗的床上,江心婷身着短裤背心儿,抱着棉被蜷缩熟睡,透过窗帘缝隙撒进来的月光,依稀看到在她的脸上残挂着几滴泪珠。
两个蒙面人相互会意地望了一下,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吸氧罩外面的白色塑料,走到床前,轻轻捂在江心婷的脸上。
很快听到江心婷的呼吸缓慢下来。
另一个蒙面人俯下身,将江心婷托在胸前,疾步如飞,离开卧室。
后面的那个人很想卸下剪断的铁链,但试了几次未能成功,只好作罢,带上房门,重新锁好,还特意推了推,似乎觉得一切如故,这才转身离去。
临上班前,马天宝在家里接到周一凡从乡下打来的电话,他说叶长江的父母健在,家中还有一个16岁的妹妹在读高中,两个弟弟都已结婚出去另过,生活较为拮据。黄的这些直系亲属都一致口径,说叶长江进城后很少回家,只是偶而寄一点钱来。他们均不清楚叶长江在城里的工作情况,更没听说过什么日记。经过调查了解,黄家最近没有异常举动,只是从乡邮电所的来往挂号信登记中发现,一周前叶家曾收到一封特快专递。签收人是叶长江的父亲,对这封特快专递里的内容,老头说是城里一个远房亲戚寄来的药品。但他又拒绝说出这位亲属的姓名地址。
马天宝猜出这封特快专递发自何人,也知道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含混地告诉周一凡日记的下落已经有了眉目,让他火速返城,准备三天后的大收捕行动。
他通知完周一凡,驱车离开花园新村小区,打算赶去单位,向陈检察长汇报案情的最新进展,作好收捕行动前的准备工作。
城市猎人行驶到人民广场,距离新华路口还不到三百米的时候,马天宝腰后的手机响了。他没忘记几天前被交警罚款的教训,将车开到华联大厦门前的停车场后,才取下手机,举到耳旁。
“喂,哪位?”
“是石大检察官吧?”
“我是马天宝,你是谁?”
电话里的那个人嗓音很粗,略微有点沙哑,嘿嘿干笑两声,说道:“我们可以说是一对儿老朋友啦,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打过不少的交道。你现在是在城里的哪个位置呀?”
说话的声音,与林红梅描绘的女儿被绑架时的那个打匿名电话者的嗓音很相似。
“你想干什么?有屁快放。”马天宝说道。
“石大检察官别发火啊,我今天可是为了立功赎罪向你提供秘密情报哇。”
“什么情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在广场,你说吧。”
那个人在电话里沉吟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从广场到最近的加油站需要15分钟,再用每小时80公里的车速开到大牙山,至少需要5个小时,再加上找人的时间,哎哟,你剩下的时间可不多啦。”他停了一下,故作正庄其事地报告:“昨天夜里,有人把你最亲密的两个女友扔进了大牙山,到现在已经8个小时了,你若再不赶快去英雄救美,恐怕这两个人就是不被野狼吃掉,也饿得差不多了。嘿嘿,石大检察官赶紧行动吧。”
那个人随即挂断了电话。
马天宝心里一沉,猜出张慧铃和江心婷出事了,他没有犹豫,马上拨打张慧铃房间的电话,响了一阵没有人接,接着他又拨通了她的手机,虽然需要经过北京电信再返回到本市,但很快就通了,接电话的人原来正是刚才打电话的那个家伙:“怎么,石大检察官对我的情报还有什么怀疑吗?”
“你给我听好,她俩一旦有什么问题,我就是大海捞针也要把你揪出来!”
马天宝调转车头,加大油门儿,一阵蓝烟喷起,朝东城区飞驰而去。
当他赶到江心婷住的四合院时,时间大概是上午8点40分。江心婷的房门依然紧锁,窗户挂着窗帘。他拍了两下窗上的玻璃,连声叫道:“江心婷、江心婷。”
里面没有任何反映。
这时邻居出来一位才能大妈,来到马天宝身后,问:“同志,你找谁呀?”
“大娘,您早上看到江心婷出来过没有?”马天宝急切地问道。
老大妈认出马天宝是那个一直帮助江家的检察官,说:“没有哇,我也正奇怪呢,江心婷
这孩子平时起得挺早的,今儿个怎么一直没有动静啊。”
马天宝撞开房门,冲到里面,果然空无一人。他转身去看完好无损的房门,发现了那条被剪断的保险铁链,顷刻明白打电话的那个家伙没有虚报。
他立刻给陈检察长打电话,简单说了一遍突发的情况,并提请陈检察长与地方武警部队和公安方面火速联系,前往大牙山救人。
陈检察长同意后,不解地问了一句:“这两个人与案情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何要绑架她们?”
马天宝只好匆匆说了一句:“一个是《法制报》的记者,也是来调查此案;一个是被害人江子信的妹妹。”
陈检察长似乎明白了,马上说道:“好吧,这里由我负责;你赶快先去救人。”
二
“独狼”从设在港岛的办公室回到粉岭区的家中,发现很久没有收到电传的传真机,终于打发出来一页。他看到光滑白净的传真纸上,两个大写的英文字母“DL”用的是40磅的黑体,下面有一行小写的阿拉伯数字,显然是新界区某个星级宾馆的电话号码。他又扫了一遍电话号码,便撕下传真纸,折成一个三角形状,塞进了上衣口袋。
“DL”是“独狼”所从事的某种特殊职业,一个极其隐秘的联络信号,表示有笔重要的生意要与他面谈。
他打开保险柜,从里面取出一把莱姆牌袖珍手枪,将五粒白光闪闪的子弹,一丝不拘地塞进弹匣,拉开保险,放进了西装内侧的口袋里。
他开始拨打那个电话号码。
很快电话就通了,接电话的是一个嗓音低沉的男人,一口纯正的美式英语。他的语言不多,冷漠,一步到位:“这笔生意很紧急,独狼先生,请你马上安排会面的时间和地点。”
“独狼”做这种生意喜欢与美国人打交道,他们对自己每笔生意的份量计算得很准确,从不在价码上纠缠,而且事后信守诺言,绝少拖泥带水。“好吧,40分钟后,我们在天星码头的麦当劳餐厅见。”
来到天星码头的麦当劳餐厅,“独狼”发现前来与他洽商生意的是一个美藉意大利人,一头卷曲的黑发,眉骨很高,眼睛深凹,穿着长长的黑色风衣,手里拎着漂亮的棕色皮箱。他坐到对面的硬塑椅上,朝四周扫视了一遍,将皮箱放在两人之间的园桌面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过来,似乎在用眼神探视他对这笔生意的态度。
“说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独狼”问。
“这个人是大陆的一个地方检察官。”
“大陆的?”“独狼”似乎愣了一下,冷冷地说道:“我对那里的人不感兴趣。”
“我相信你会感兴趣的。”他向前推了推棕色皮箱,说:“50万美金。这里是二十万定金,事成之后,另外的三十万我们打到你的账上。”
50万美金,这在“独狼”的职业杀人生涯中,算是一个很高的价位。他知道这个价码无疑将会在行内又一次提高“独狼”这个名字的声望。“好吧。”他说着,从衣袋里取出那个折成三角的传真纸,在上面签上了“独狼”二字,扔给了他。
“照片和这个人的有关资料都在里面,你慢慢地看吧。”
说完,这个美藉意大利人起身走了。
职业杀手“独狼”,他的真实姓名为范宏伟,1956年生于城黑龙江省牡丹江市,1974年高中毕业后上山下乡,两年后参军,在某野战部队侦察营当战士。第三年临近转业,范宏伟因入党问题与连指导员发生矛盾,开枪击伤连指导员的臀部,被军事法庭判刑二年。1979年他刑满释放,被谴送原藉。民政部门当然不会给他这种人安排什么好的工作,让范宏伟去了殡仪馆当火化工。他干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辞掉工作,开始与人合伙贩卖虎骨熊胆等国家名贵药材,不久事发东窗,又被判了二年徒刑。出狱后,他给一个个体户老板当私人保镖。1992年5月的某一天夜里,这个个体户老板全家被杀,成为轰动一时的特大杀人案。就在案发的当夜,杀人嫌疑犯范宏伟秘密跌踪,至今还属于下落不明。
现在,范宏伟这个名字,对于“独狼”已成为遥远的过去,认识他的人都称之为“大岛川成”,公开的身份是日本某电器公司驻香港临时代办,主要负责商业情报的调查收集。不过,黑道上的一些人却了解这个说中国话的日本人,是专门从事杀人买卖的职业杀手,代号“独狼”。
“独狼”乘飞机从香港直接飞到北京,接着改乘特快列车,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早晨,悄悄地走进了一座北方都市。
他的典型北方大汉形象,地道的东北口音,在这个上百万人口的城市街道上,马上就与匆匆行走的上班族融为一体。
三
张慧铃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面。
山洞宽大幽暗,顶上裸石突吊,沟壑纵横,下面却较为平坦,几乎没有什么坡度通向洞口。洞口不大,仿佛一面敞开的窗户,阳光亮闪闪地挂在那里。
她感到脑袋发沉,四肢像睡得太久而有些麻木,整个身子都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她试着移了移脑袋,又动了一下胳膊,大脑这才似乎找到了支配的感觉,一阵屏息用力 ,随着嘴里不由自主地“嗨”了一声,身子终于挺坐了起来。
这时她才发现脚下还躺着一个人,是个二十一、二岁的姑娘,穿着短裤背心儿,睡得很死,裸露的皮肤冻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活动了两下脖颈,跪起来推了推那姑娘,连叫了几声:“醒醒,你醒醒啊。”
然而,那姑娘就像一个木头人,没有丝毫反映。
张慧铃猜出她是同样遭到了那伙强人的绑架,看她身体比较虚弱,乙醚的作用显然还没消失。想来这个小姑娘和她一样,与马天宝有着什么关系,否则他们也不会把她弄到这荒野山洞之中。张慧铃当然不会丢下她不管,即使是与马天宝没有任何关系,她也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她站了起来,用手捶打了一阵麻木的大腿,又活动了几下脚腕,然后将胳膊插进那姑娘的两胁,搬起上身,倒退着拖向洞口。
洞外是满目的密林,洞口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一些干枯的树木,不知是遭到砍伐还是受到了雷劈,年代久远,树身腐朽,斑痕累累,生出许许多多白色的菌蘑。窄小的一块蓝天,将充足的阳光洒在洞口附近,突兀地生长出一小片茂密的草丛。张慧铃把那姑娘平放在草丛上,自己喘息着坐在旁边,阳光很热,洞外的空气明显比里面清新,氧气更多一些,周身渐渐变得舒畅起来。
她感到了饥饿和口渴,这说明身体已开始恢复正常。
那姑娘动了一下,苍白的面孔现出少许红晕。
张慧铃忙搬起她的肩膀,一边摇晃,一边急切地唤道:“喂,你怎么样?快醒醒,醒醒啊。”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强烈的阳光刺激,使她马上眯起眼睛扭过脸,惊奇地望着张慧铃,嘴唇翕动半天,才说出一句:“你、你是谁?”
“我?”张慧铃苦笑了一下,很累的样子松开手,唉了一声,说:“你先别问了,赶快活动活动,我们好快点离开这鬼地方。”
她坐了起来,迷惑不解地打量着四周,回过头,又用一种戒备的目光看着张慧铃。“这儿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哪来这么多问话,快起来,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就走啦。”
说着,张慧铃站了起来,一蹲一起的活动着膝关节。
那姑娘也跟着站起来,似乎双腿还在发软,身体前后摇摆了几下,差一点摔倒。
“我叫张慧铃,是马天宝的大学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江心婷。”
“噢,我明白,你是马天宝说的那个小妹妹。难怪这帮家伙把你也绑架到这里。”
“你们是同学?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我在北京工作,是到你们这里采访来的,想不到每次遇到马天宝,倒霉的总是我,回去后,我非得好好向他讨还这笔血债!”
江心婷看到张慧铃咬牙切齿的样子,嘴角不禁微微一笑,问:“看来你们关系很好,否则他们也不会绑架你,是吗?”
“好有屁用,他把我害得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怎么样,能走了吧?”
“能走了。可是,我们往哪个方向走?这里我从没有来过呀。”
张慧铃这才想到去摸身上的手机,没有了,想看一下时间,手腕上的表也不见了,忿忿地骂了一句,说:“这帮混蛋还真想害死我们。走吧,别管那么多,只要能找到公路就好办啦。”
洞口的位置在半山腰,正对着太阳的方向,密林覆盖下的山坡大概有45度,树根下是黑乎乎的泥土和稀疏的蓬蓬蒿丛。她俩离开山洞口前的那片绿草丛,手攀着白桦树身,一点一点地向下滑走。
江心婷刚走了几步,就感到脚板一阵刺痛,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没有穿鞋。她瞅了一眼前面的张慧铃,没有吭声,尽量选择露出土壤的地方,小心向前探迈着脚步。走了还不到10米远,忽然,静悄悄的林荫里传来一阵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两人抬头顺声望去,发现山下树荫里有一头黑熊,正迎面东张西望地爬上来。几乎同时两人叫了一声“快跑”,折身往回跑去,到了洞口前,谁也没有犹豫就连滚带爬地钻到里面。
躲到幽暗潮湿的山洞深处,张慧铃又突然意识到什么,惊恐不安地左右张望起来,嗓音都变了:“这里会不会就是它的巢穴?”
江心婷这才发现旁边的一块大石板上,还真铺着一堆干树枝。
她俩又疯了似的奔向洞口,脑袋刚刚探出一半,就见那头黑熊的耳朵已经露出草尖,吓得她俩不约而同紧紧捂住嘴巴,放轻脚步慢慢退了回去。她俩缩挤在山洞里的一角,不敢喘
息,瑟瑟抖颤,胆战心惊地注视着洞口。
那头黑熊来到了山洞前,黑乎乎的身子几乎挡住所有的阳光,它将脑袋探进洞口,上下左右嗅了一圈,便又缩了回去。它并没有走开,而是仰身躺在了洞口前的草丛上,蹬动着四肢,懒洋洋地晒起太阳。
一直到了太阳西斜,洞口的阳光黄暗,那头黑熊才坐了起来,尖长的嘴巴冲着天张了张,似乎有些饿了。它终于放下前爪,扭动着屁股“噗嗒噗嗒”走远了。
张慧铃和江心婷钻出山洞。
长时间的极度紧张,使她俩不由自主地“唉”了一声,浑身瘫软地倒在了草地上。
饥饿,干渴,同时也向她俩袭来。
张慧铃咬牙爬了起来,推了江心婷一把,说:“我们走吧,天黑后,野兽会更多。”
江心婷站起来时,“哎哟”一声,脚下一闪,险些摔倒。
张慧铃这才发现江心婷没有穿鞋。她忙过去搬起江心婷的脚,看到脚板不知何时被石头刮了一条口子,血与泥土已经凝成一块。她左右环顾一遍,找不到什么东西能给江心婷包扎。
“不要紧,我能走。”江心婷把脚抽回来放到地上,说着龇牙咧嘴地走了两步。
张慧铃一把扯住江心婷。她迅速脱掉自己的裤子,“哧咔”一声,撕下一条裤褪儿,接着又撕成两半,说:“快,把两只脚都包裹上。”
张慧铃里面只穿了件三角内裤,被放下宽大的蝙蝠衫掩在了里面,昏黄的阳光下,赤裸的双腿就像光着屁股。江心婷见了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拿起剩下了一条裤褪儿,过去给张慧铃扎系在腰上,这样再看上去似乎不感到缺少什么东西了。
来到山下,天色已晚,烟雾一样的暮霭笼罩住山顶。没有的路。满目是迭峦起伏的山峰,她俩所处的位置不过是两山之间的幽谷。
绝望的感觉,如同眼前的暮霭笼罩着张慧铃和江心婷。
张慧铃又饿又渴,浑身无力,真想倒在地上死活不管睡上一会。不过,在比自己小很多岁的江心婷面前,她必须要打起精神,她知道一旦她丧失信心,身体虚弱的江心婷精神说不定马上就会垮掉。她打量了一下四围,发现除了刚刚走下的这条山脉被密林覆盖,前面和东西两侧的山坡树木稀少,坡势也较为平缓,属于那种杂草丛生的荒山野岭。
“我们爬到对面那座山顶,说不定能看到城市的灯光或村落什么的,这样就不会跑冤枉路了。”
张慧铃说完,拉起江心婷朝对面的山坡走去。
谷底看着不宽,走起来却似乎永无止境。
对面的山,也仿佛跟随着脚步向前移动。
她俩一前一后,一会绕过灌木,一会跳过石缝,跌跌撞撞,手攀脚蹬。
天黑了。
月亮升了起来,银色的月光漫撒山坡,灌木蓬蒿变成团团黑影,赤裸的石头泛映幽光,远处的山林传来阵阵浪涛般的风声。
张慧铃和江心婷精疲力竭地蹬上了山顶。
两人顾不上多想,有气无力地喘息着,立刻投入四下观望,希望寻觅到城市或村落的灯光,哪怕是能看见车灯闪掠的公路,也会令她俩惊喜若狂。然而,天低了,夜幕更蓝了,星星清澈得甚至可以伸手触摸,却唯独找不到一丝人类的迹象。
山风渐渐强劲,山谷里不时发出恐怖的呼啸。
张慧铃想哭,不由得双手捂脸跪在地上。
“慧铃姐,我们还是走吧,呆在这里会冻死我们的。”
她揪了张慧铃的一下衣襟,蹲在旁边,紧紧抱着肩膀,瑟瑟抖颤的牙齿,发出咯咯咯的响声。
突然,东面山腰相连的山顶上闪动一缕火光,火光渐渐变大,映出一个添柴人的巨大身影,有人拢起了篝火!
很快,那篝火旁的人站立起来,双手拢扩在嘴边,对着远山峻岭高声呼喊:
“江心婷——,慧铃——”
在茫茫的夜海之中,喊声跌落到幽深的山谷,回音一声连着一声,仿佛一只忽上忽下的夜鸟渐渐飞向远方。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其实在她俩的内心深处,一直在不停地企盼和呼唤着这个人的名字。
两人不约而同地相互凝视,抖颤着干裂的嘴唇,声音微弱得就像唯恐吓飞了身边的小鸟,哆哆嗦嗦地吐出几个字:
“马天宝——”
“马大哥——”
这时候,她俩又发现周围的峡谷里,燃起无数簇火把,仿佛那满天的清澈星晨转瞬间落进了山下。显然,马天宝和山下数不清的人都在寻找她们这两个失踪人。
张慧铃站起来,手拢扩在嘴上竭力想高声呼叫,然撕裂般疼痛的喉咙发出的喊声,沙哑低微,就像变声的男孩一句无足轻重的低语。
一天滴水未进的江心婷,同样也喊不出声来。
她俩不再作无望的努力,拨腿跌跌撞撞地奔下山,到了山腰,两人又疯了似的向燃起篝火的山顶爬去。
终于接近了那堆篝火,终于可以清楚地看到闻声转过脸的马天宝,张慧铃和江心婷一前一后,双腿一软,摇摇摆摆地倒在了山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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