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娘。”
当阿椿学会用手指在沙地上描画出这两个字时,榻上的晚娘唤她过去。
屋子里药味很重,苦涩的味道萦绕着简陋的屋中摆设,昔日总爱一身水红长裙巧笑倩兮的女子苍白得已不成人形,弯弯眼眸,笑得柔和又古怪:“阿椿,你拿着这个镯子,去京城,那里才是你的家。”
阿椿立在原地,全身僵直。
她不知道为什么阿娘会忍心让一个年幼的孩子身无分文的去最繁华的都城,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就粗鲁而暴戾的将她构架完整的小世界片片打碎,只留下支离破碎的划痕。
繁华作茧。
很多很多年后,凤袍加身冠冕隆重的楚献容想起那时一袭破衣烂袍叩响那扇金红大门的自己,怯弱的攥着那只碧绿的镯子,对门房的侍卫低声:“我是你们的大小姐。”
用尽毕生的勇气。
狼狈又难堪。
楚献容指尖勾起脂红,对一旁侍立的怀玉笑弯了漂亮眉眼:“晚娘从来没告诉过我,府里已经有一位大小姐了。”
知书达理,婉柔乖巧。
“我宁愿从来没来过京城。”
二
“容容,灯会已经开始了!”
太子着锦袍,匆匆拽着少女衣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奔跑中还不忘回头一笑,笑意掺着灯光蔓延上眉梢眼角,衬得少年俊朗眉眼,鲜衣怒马的张狂。
楚献容歪歪头,水红裙摆被风托起,唇角含一枚甜腻的糖果子,懵懵懂懂的任由少年步伐匆匆,连着她也迈步跑得跌跌撞撞,珠翠环佩声叮当不绝。
不必担心。
江焕从不会让她摔伤。
郁郁葱葱的大树下站了一位郎君,眉目生得清温,垂眼在看灯上灯谜,树杈上红缎带飘飘扬扬,应和着月华如水,灯影阑珊,竟在喧闹中多出些许岁月静好的意味。
楚献容咬着糖果子,驻步,悄悄从少年指尖扯下自己衣袖。
那郎君抬眼望来。
“我出游灯会,未寻玩伴,实在凄清得很,可否请郎君陪我一同逛会?”
楚献容弯唇,脸颊上两团欲飞而去的蝶影,是寻常世家女郎难见的动人风雅。
那郎君颔首,“幸得姑娘亲邀,岂有不从之理。”
今年元夜时,月上柳梢头。
三
“你自何处来啊?”
巷口人影寥落,月光倾洒在丽人裙摆,银丝折射成一片刺目的流光溢彩。
楚献容挑一盏月白色的花灯,层层叠叠的雪色花瓣绽在其上,一支灯光昏暗的蜡烛摇曳着烛光,试图与月光争辉。
郎君轻轻低眉,笑得温和:“金陵。只是离家太远。”
楚献容呼吸微窒,半晌歪着头笑,眼眸里盛了水光潋滟,“可巧,我亦是金陵人。”
“是么。”他望着相府朱门,停步,“真巧。”
“是呀,我原是金陵出生,后来阿娘去了,才知道我在京城,也有一个家。”楚献容落寞的抬头向月,正酝酿哭意,忽觉得身旁郎君动作轻柔的拂去她鬓边碎发。
霎时心跳如雷。
四
府中灯火通明。
楚献容踏上台阶,步入正堂,果不其然看见一家人俱全。
肃穆的楚相将桌上茶盏轻轻一碰,沉声:“楚献容,你乃相府小姐,金尊玉贵,岂能如同寻常百姓家不知分寸的小家碧玉一般随意上街游行,深夜不归。”
楚献容有点倦怠的擦拭掉花灯上一小片埃尘,毫不畏惧的扬声:“殿下之约,我只是朝臣之女,哪来得本事相拒啊?”
楚相脸色铁青,张口欲言,被一旁楚夫人的呜咽声打断。
“…容容啊,我知道你怨我们,至今不肯唤我一声娘,可也不要这么不在乎自己性命……娘没了你可怎么办才好啊…”
楚献容轻轻嗤笑一声,“往前三年,没我你怎么过的,照常过就是了。”
“不是还有我那位好姐姐呢么?”
“混账!回屋好好反省!”
楚相拍案而起。
楚献容咬咬下唇,自知失言,却也不肯认错,学着记忆中阿娘的模样一偏眼,眉梢勾到额角去,万般的风情难掩:“是。”
举步踏出大堂,楚夫人委屈的哭声萦绕耳畔:“…你看看她,看看她… 和那个晚娘一样的姿态,这哪是大家闺秀该有的端庄……”
有不徐不疾的脚步声渐近,“妹妹不该那样气母亲。”
楚献容回身,便见灯光下浅葱色羽织长裙的少女温婉可人,一双眼眸微垂,不含喜怒,只有温柔。
“晚娘说,她很想你。”
她勾起发丝绕到耳后,呢喃似的开口,“可晚娘是我的阿娘。”
“我的。”
楚挽月没有再送,静静站在原地。
楚献容听到她的轻轻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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