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楚顺王一直都是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模样,与今日站在我面前咄咄逼人满身戾气的刘长宥判若两人,到底是我从未看清他,还是他伪装的太深,骗得过天下人?我不得而知。
刘长宥问我:“你还要护着他?”
我说:“是。”
这副身子到底是不中用的,我刚说完便再撑不住眼皮子,眼前一抹黑就晕过去了。
我已经许久没有做梦了,连白珞死后也不曾托梦于我,然后这一次我梦见了久违的记忆里都快要模糊了脸的阿娘。
四周不再是白茫茫看不到边际的一片虚无,我站在一座不知名的树林茂密,巍峨跌宕的山岩上,阿娘背对着我,穿着她生前最喜欢的菡萏花纹天晴广袖流仙裙,及腰的长发被风吹得拂起。
我鼻尖一酸,眼中雾气氤氲瞬间模糊了视线。
“阿娘!”我悲戚呼喊。
“且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阿娘未回头,犹念着生前时常念着的诗句。
我心一慌,忙奔过去想要拉她,可挥手只触了一片了无,阿娘声音凄婉,幽幽念完“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后,倏然落了泪来,哀哀唱着:“……家万里梦蝴蝶,月三更闻杜宇……则兀那墙头马上引起欢娱,怎想有这场苦、苦……”
少时痴懵,大抵是到今日我才明了苏先生为何常演这出《鸳鸯简墙头马上》,阿娘又为何独爱看这出戏。
我跟着落了泪,痴痴唤着阿娘。
阿娘,若他不为世俗所囿,你大概不会遵循旧礼,应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
阿娘,你爱看的墙头马上的结局悲凉又圆满,是否你也曾几度后悔惘然,叹过往未及从心而若。
如我春秋三载无一时不想逃离这偌大皇城,可朱门重重,前路迢迢,满宫满院的青玉琉璃瓦将我困锁在琼笼,安当何如?又能如何?
过了许久,阿娘唱完停下来,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灵均,阿娘希望你不论落到何种境地,都能守住自我,遵从本心。切不要…如阿娘这般……”
古来女子并非薄命,只是困囿于世俗,万事由不得己身罢。
从前未妄,但还是入了宫,我知时命无改,但我永爱自由。
“长安谨记。”
听闻噩耗时我尚在清心观,未及尽孝更来不及见阿娘最后一面,此番得梦,也算弥补了那时的遗憾。我跪在坑洼不平的砾石上,双膝被硌得生疼,向着阿娘稳稳叩了三首。
抬头时我泪流满面,阿娘却早已不见。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只觉得周围刺亮得很。眼前朦胧一片,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
我半眯着眼打量环境——室内空旷宽大,周遭床幔纱帐陈设都极为陌生,尚不及想明此是何地,两肩处传来的疼痛让我不禁皱紧了眉头。
“咝……”
室内一片静悄,只剩我试着抬手,反而痛得倒吸凉气的嘶声。
哒哒哒哒……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有人在我屋门外停了下来,我赶忙闭上眼,随后便听到大门“吱呀”一声,室内响起脚步声,来人不知是谁,径直来到我的榻前停了下来。
人总会对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
我闭着眼,心中却恐慌到了极点,正犹豫着要不要马上睁眼,一只温热的大手就覆在了我的额头。那人启唇说道:“已经退热了。”收回手,又满是疑惑的自问,“为何还不醒?”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我嘤咛一声,眼皮翕动着慢慢睁开,装作昏迷初醒的样子迷茫看向坐在我床边的人。
唐棣!
我一下子睁大了眼,惊讶的喊出了声。
唐棣蹙着的眉也瞬间舒展,扬着笑脸高兴的回应:“是我!长安你醒了!”他说着边将我扶起。
靠在垫着帛枕的懒架上,我也顾不得肩上的疼痛,惊喜的问着:“你怎么来凤元了?是特意来看我的吗?”
唐棣顿时笑得勉强,解释说:“这里是赤郾。”
我这才打量起唐棣一身的装扮。他束发齐整,戴着一顶雕凤镂花步摇金冠,黄色的冠带系在颌下,项上挂个赤金八宝璎珞项圈。身穿圆领灰白色内衣,外罩赭红色左衽窄袖长袍,腰间束着鎏金嵌玉镶琉璃玉带钩,上坠一块红色短绦玉珠刻凤衔花金牌。
俨然是赤郾才有的服饰装束。
看到他这副打扮,我不禁开口问道:“你……如今是赤郾的王?”
“是。”
唐棣毫不迟疑的点头。
我垂眸,喜悦被瞬间埋没,心中顿时涌现出上百个问题,堆积在喉,却偏偏许久开不了口。譬如,三年前为何你一离开大昌便再杳无音信?
为何我求阿兄替我给你寄了数十封书信,却从来收不到你的回复?
为何赤郾的新质、使臣都来了,却始终也问不到你的半点消息?
又为何要等到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后又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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