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和师叔

萧肃本就没受伤，好得很快，萧彧屡屡在朝堂上看到上官衣都心有怒火，但是又不得不记住谢佩兰的叮嘱，不与他起冲突。

萧肃是他和白玉在这尘世唯一的联系，若萧肃也出事了，那他也没什么活下去的必要性。他知道他不是在为自己而活，是在为萧肃而活着。

白玉在时都是白玉在教导萧肃，好在萧肃不像他娘亲一般无厘头，显得稳重许多，也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这一次萧肃提的要求萧彧却想尽全力阻止。

萧肃休养了一段时间后，突然有一天走到堂中跪在萧彧面前眼神坚定道：“父亲，肃儿想去藏剑山庄拜师学艺，还望父亲允准。”

以前白玉也曾教过萧肃一些基本功，但是想在他年纪小，也就教的极其简单，想着等他大了，跟着白玉学也可以，跟着萧彧学学治兵之道也可以。可是没想到萧肃却提出要外出求学，藏剑山庄建立已久，苍家是闻名江湖的剑术大家，萧彧那时候虽是舍不得萧肃那么小去受苦，但是也不敢拒绝。这孩子这般小就知道离家出走，若是再不顺其心意怕是能做出其他的事情来。纵观他母亲行事毫无章法，倒也不是不可能。况且一介男儿出去学医也不是不可，朝堂上近几年着实太乱，这件事也让萧彧后怕，出去也算个保平安。

藏剑山庄从不收官宦的子弟，江湖大家自有自己的气节，萧彧亲自带着萧肃去拜访当时的苍老庄主，谁知道大门还没进就被人告知不收官宦弟子。虽然不知道他们从何来的消息萧彧的身份，但是别人拒绝的话说的如此明显，萧彧也不好说什么。

谁知道萧肃倔起来没人拉的住，一个八岁的孩童跪在山门口跪的笔直无论萧彧说什么都不愿离开，虽说萧彧功夫定是不如藏剑山庄的精深，但是长大后自保护着家人也不是不行，也不知道萧肃为何要执着于藏剑山庄的精深剑术。

萧彧只能陪他苦等，看着山门口的弟子来来往往，就在第五日一个身穿金黄袍子的男子手拿着一把折扇，敲在手边边敲边走看到萧肃跪的认真又坚定，微微低下身子笑的比身后的日光还要炫目，他轻声道：“娃娃，你都跪了五日了，就真的那么想进藏剑山庄？”

那时萧彧正好去给萧肃买吃食，萧肃一人在这，他看到那个笑的好看的男子点点头道：“嗯想进。”

谁知那人不顾浅色的衣袍，坐在一节长梯上疑惑道：“据我所知，你爹爹已是大将军了，轮功夫也绝对不差，为何不跟着你爹爹学，偏偏要来我们藏剑山庄？”

日头正大，汗水都淋的萧肃衣衫有些湿了，他眼神坚定道：“虽然我爹爹武功已是不错，但是。”他直直的看着那个男子继续道：“我想更强，比我爹爹还强。”

那人一把收起折扇觉得有些有趣，用折扇指向萧肃道：“哟。那么小的娃娃居然有那么大的野心？那你告诉我，你想那么强来干什么。”

他抹了一下头上的汗水，不理已经湿掉的衣衫道：“那就可以保护我在乎的人了。让他们不再受伤害。”

“哈哈哈，你这娃娃倒是。”用折扇打了一下萧肃的头道：“倒是和我一样，都想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那人伸出修长的手指，萧肃见状伸手借力站了起来，看想这个男子，刚刚握手时萧肃感觉到了他手掌心的薄茧，那是长期练剑的人才会有的特征，他心里想到这定然是苍家的人了。

这就在此刻，萧彧回来了，见到站到萧肃身旁的金黄袍子的男子，只能问道：“敢问阁下？”

那人并没直接回答，只是牵着萧肃的手看向萧彧笑道：“萧将军辛苦了，明日便可启程回长安了。令郎我们藏剑山庄收了。”

萧肃不敢相信的回头望向那个男子。

那人一言不发的拉着萧肃走进了藏剑山庄的大门，萧肃细心留意到这些过路的弟子都会对他十分尊敬，看年纪他不可能是苍老庄主，二十五六的年纪的话庄内的人又如此尊重应该是苍老庄主的儿子，藏剑山庄未来的庄主，苍世公子。

萧肃十分开心可是也不表现出来，苍世还调侃他道：“娃娃多大了？”

萧肃道：“八岁。”

“唔，八岁，虽说练基本功晚了点，不过你要是勤奋也可以赶上来的，毕竟勤能补拙吧。”苍世继续道。

可是苍世并没带他走正门进大堂，而是去了后山的一处竹屋，也不知道做什么，萧肃虽然也怕，但是更相信这种江湖大家不会做什么下三滥的事情的。那人牵着萧肃一手又拿着折扇，直接用脚踢开了竹屋的门，大声笑道：“阿世，快来看，我给你找了个好看的娃娃。”

萧肃愣了一下，才望向里屋，虽是夏日白天外面十分明亮，里屋却显得有些昏暗，里屋那人像是正在擦拭剑身看到走进来的一大一小叹口气道：“阿乐，你这又是干嘛，父亲要是知道了又要罚你了。这拐卖孩童可是重罪啊。”

“你这人怎么这么想我，他就是山门口跪了五天的萧家稚子，我瞧着确实不错就自作主张替你收了做徒弟。怎么样？”

萧肃这才分清，这个金黄袍子的人根本不是苍世，在里屋擦拭剑身的才是苍世，这人应当是苍家另一个孩子，乐旻。众人都知道乐旻也算苍家半个儿子，不过因为是苍老庄主捡到的，虽说明面上看着跟苍世一般地位，但是背地里还是很多人瞧不起他。

这般出格的事情自然就是乐旻才干的出来的。

苍世慢慢从里屋走出来，从昏暗走到亮堂一点的地方，他看向乐旻和萧肃皱眉道：“你这是？”

乐旻一把将萧肃推上前笑道：“我知道父亲不收朝堂官宦的子弟，但是我告诉你我跟这孩子十分投缘，而且还有几年你就要继位庄主之位了，有个将军之子当你徒弟是不是也十分有面子。”

苍世道：“不要胡闹了，父亲知道了会生气的，你是不是上次的板子没挨够啊。再说了，我现在也只是少庄主也没资格收徒啊。你还是将这位小公子送回去的不要耽误了别人去他处学艺。”

乐旻还想开口，谁知道萧肃一把跪下做礼道：“若是苍少庄主愿意教我，日后我定会千倍百倍的报答给苍少庄主。”

二人都没想到萧肃如此坚定，都以为只是官家公子为了好玩来的，乐旻想的是随便教几招，日后苍世继位时若是能借的上萧家的力量那还是极好的。只是没想到这孩子说的话是真的，是真的想变得更强。

乐旻见状也一并跟着萧肃跪下，学着萧肃坚定的模样求着苍世道：“是啊，你看娃娃那么想拜入我们藏剑山庄你就同意了嘛。等你继位庄主也是要收徒的啊，不如你先练练，免得日后没经验被人笑话，再说了这娃娃长得这般好看，放在这里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啊。”

像是习惯了乐旻的出其不意，苍世只是略微低眼看到不知道下跪多少次的乐旻，他叹口气：“这话从你乐旻公子嘴里说出来也着实奇怪了些，你不是自诩容颜天下无敌吗？”

“哈哈哈哈那不是除去你和这个娃娃吗？再说了，我跟你们不是一路子的好看，懂吧。在我那一路子里我就算好看的极端了。”乐旻不理话中的嘲讽，笑道。

苍世继续道：“你若是真喜欢这个小公子，为何不自己教，你我剑术不相上下啊。”

乐旻立马回到：“我嫌累啊，别说了，来娃娃给你师父磕磕头。”说罢不给苍世反应的机会拉着萧肃便磕头，苍世一把接住萧肃还没磕下去的头道：“我还没说要收你为徒。”

萧肃还未开口求亲，谁知道乐旻跪着往前还走了几步，轻轻的拉了拉苍世的衣角，好看的脸上露出祈求的表情：“就当我求你了，你就将这个娃娃收了吧，阿世我可从来没求过你什么。”

苍世切了一声道：“你打住，你可没少求我。”又看向乐旻拉自己衣角的手叹口气对着萧肃道：“既然阿乐都这般说了，那你便跟着我学剑术吧，但是我有几个条件。第一我只会偶尔指点你一二，并不会正式收你为徒，毕竟父亲还在位我不能违背父亲的意愿。第二，每三月我便会带你去历练，若你有一次没过就打到回府吧。第三，若我继位那年你还能坚持在藏剑山庄，那我便正式收了你当徒弟，你也可自称是藏剑山庄的弟子，除此之外的时刻，不可在外自称藏剑山庄弟子，坏我藏剑山庄名声。”

条件虽多，但是也不难达到，萧肃立马磕头：“谢谢少庄主，我一定会勤奋刻苦的练剑的。”

因为是为了乐旻，瞒住了老庄主，萧肃那时还不是常年待在藏剑山庄是两头来回跑，后来嫌麻烦就在山脚找了个住处，请了个教习的夫子，才让他学识和剑术都不落下。

后来越来越熟了之后，萧肃也忍不住对着刚对苍世撒完娇的乐旻道：“乐旻师叔，作为男子汉大丈夫老是如此去撒娇是不是不太好，会显得有些不入流了。”

刚因为撒了娇得到允许可以多吃两盘凉糕的乐旻弹了一下萧肃的额头，不屑道：“你这小娃娃懂什么，在我这里只要招数管用，我才不管是否如流。再说了，你没发现我只对你师父用这些招数吗？”

萧肃嘻嘻想了想，确实，以往下山历练时，遇到貌美的姑娘乐旻还要十分浪荡的调侃一番，虽然萧肃知道他其实对那些姑娘并没什么心思，用乐旻的话来说：“在万花丛中还能洁身自好的那才是好男儿，懂不懂。”

言传身教久了，萧肃一口凭空说好听话的本事就是从乐旻那里学来的。等谢佩兰发现端倪时，却早已改不过来了。

“我这些个死皮赖脸撒娇的招数，只对你师父用，你知道为什么吗？”乐旻趁着萧肃不注意偷走了他碗中的一块糖糕。

萧肃毫不知情的回答道：“那还不是因为只有我师父吃你的招数。其他人都不甚理你的。”

“那确实也是其中一个理由，不过还有另一个理由。”乐旻笑道：“那就是我愿意啊。千万难买本公子乐意。”

从那以后，萧肃知道了，面对自己重要的人，其实是可以死皮赖脸的，毕竟重要的人不会生你气的。事实证明，萧肃后来也确实学得很好，这一切都归功于乐旻。

直到后来乐旻离世，十八岁的萧肃赶到藏剑山庄时看到像是一夜苍老了许多的苍世，他跪在苍世面前道：“师父若是乐旻师叔直到你如此难过定然走到也不安心，师傅还请节哀。”

苍世轻轻抬眼，比起那年初见时像是老了二十多岁，他嗓子沙哑道：“天时，你说你乐旻师叔为何要自己去对付那些人。若是告诉了我，他可能就不会死了。”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道：“他也着实狠心，死前连个话都没给我留。”

萧肃轻声道：“师傅也知道乐旻师叔什么性子，他定然不希望师傅太过伤心，就索性不告诉师傅了。师傅不要辜负了师叔的一片苦心啊。”

“天时啊，这些年我的毕生功力都教给你了，为师还有最后一个东西想教给你。”苍世慢慢站起来，乐旻离世像是抽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慢慢走向萧肃，明明才三十多的岁数，步履蹒跚的却像是七八十的老人，萧肃连忙站起来扶住苍世，苍世继续道：“若是当初我懂了这个道理，或许你师叔今日就不会死了。也是怪我心软，害惨了阿乐。”

萧肃：“什么道理？”

“斩草除根。”苍世轻声道，若是当初他没有心软放过那群人，是不是那群人就没有机会卷土重来，害惨了乐旻。

萧肃听闻点点头，师徒二人又说了些其他的，苍世自知没什么能教给萧肃的了，就让他无事不要回藏剑山庄了，每每看到萧肃就要想起乐旻，萧肃知道师傅的脾性，就应了下来。

正要转身离开时，苍世叫住萧肃道：“你初见阿乐时，你说了什么让阿乐收了你？”

萧肃回想起那日他恭敬道：“我对师叔说‘那就可以保护我在乎的人了。让他们不再受伤害’。”萧肃说完看向苍世知道师傅接下来想问什么，他继续道：“师叔说‘倒是和我一样，都想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那数日之后萧肃都会回想起师傅听到那番话时的表情，像是自责又像是自嘲，更多的是一种萧肃那时还看不懂的神情。

待他走后，没看到诺大的大堂上就孤孤单单的坐着苍世一人，他看向堂口的两个青花白釉的大瓷瓶，微微闭眼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萧肃的性情，不像萧彧跟白玉有几分相像，其实跟着乐旻的性子学了一半而去。只是萧肃比乐旻要更果断决绝，杀上官衣一家时，他才懂了师傅用乐旻师叔性命来做教训的斩草除根的意义是什么。

斩草除根实在太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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