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琴喂鱼的手突然顿了一下,转过头去带着怒意问道:“你可知造谣将军是何罪?”
那人道:“属下得过将军之恩,不敢诅咒将军。将军是中毒而亡,都已三日,可青王殿下都不让人告知与您,属下是偷偷告知夫人,希望夫人能去将将军遗体带回府。”
青儿在不远处也听了个大概,那是青儿第一次瞧着摇琴脸上有了怒意,许是被风吹红了眼眶,未曾废话半句就去了青王府。
没有任何阻拦的进了青王府,她是将军夫人,按照礼制见到青王不用行大礼下跪,但是那一日她一进去。无任何犹豫的跪下,开口却道:“求青王殿下归还妾身夫君遗体。”
青王皱眉,看向从未向他下跪的摇琴。等了片刻才道:“若不是这个理由,是不是这辈子你都打算不与本王相见了?”
可她也不再是之前那个心甘情愿被他骗的团团转的摇琴了,她声音带着点沙哑但是并没有退缩和胆怯,她说:“请殿下归还妾身夫君遗体。”
青王却痛心道:“你我之间只能如此说话了吗?”
可是这一次摇琴却没有说那句话,她抬头,像是还是以前那个大家小姐带着傲气和不屑,她反问到:“殿下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还有话可以说?”
虽然她跪着,但是这般态度却让我也敬佩三分她道:“为了求得那个护心镜,我断了手腕筋脉。这是我自愿。为了让殿下如愿,我替王妃入宫,这是我自愿。为了不让殿下难做,将我嫁于韩辞,这是我自愿。”忽而又自嘲一般:“殿下不想看我腹中胎儿出生,想方设法杀了他。”
“我没想通,一个父亲怎么能那么狠心杀了自己的亲生孩子?”
她继续:“今日,殿下扣留为自己卖命,护百姓安危的将军遗体,不让他安然入殓。我懂了。”直直的看着王齐:“殿下不是狠心,殿下是没有心的。”
王齐被她字字珠心,步步往后退却还开口道:“若本王今日不将他的遗体给你,你又当如何。”
摇琴道:“妾身什么都做不了。”
终还是王齐后悔了,他走上前想扶起摇琴,他说:“琴儿,他已经死了,我们还有从头再来一次的机会。”
“殿下可又给我的孩子一个从头再来一次的机会?”她声音漠然,眼眶微红。我以为她会崩溃大哭,但是她依旧没有。
王齐被她看着,他以为摇琴爱着他就能跟他从头再来,他想好了再娶一房也未曾不可。许是亏欠久了还是想弥补的。可是她不知道的事,再痴心的女人的爱都是有透支度的,摇琴对他的爱在他们的孩子死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
王齐并不打算就此放弃,他起身转过头不去看摇琴,并不打算就此放出韩辞的遗体。他想已经这样了,还不如这样下去,反正注定这个人要是他的。
谁知摇琴双手伸出右手叠在左手之上,放于胸前又落于地上,这是最大的礼节。韩辞都从未对王齐做过,她重重的磕了下去,额间立马红了一片。她起身声音悲壮道:“还请殿下归还妾身夫君遗体。”
背后清脆的一声磕头的声音,王齐转过头去时,她已经磕完第一个头。
他带着怒意又痛心道:“你为了他竟要与我决裂吗?”
可是摇琴并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大礼之后又是清脆响亮的一声磕头声,她声音不惧道:“还请殿下归还妾身夫君遗体。”
王齐手伸出去想拉起她来,可是奇怪了,明明如此弱不禁风的这么一个人可是怎么都拉不起来,他使劲捏住她瘦弱的手臂,说道:“你非要如此吗?”
摇琴使劲抽出自己的手臂,第三个大礼过后,用力的磕了第三个头,声音平淡不含任何感情她说:“还请殿下归还妾身夫君遗体。”
三个大礼,三个磕头。
她早已磕的头晕目眩,但是身子却没有一丝倾斜,她不能倒下。
正当她准备第四个磕头时,王齐上前止住她。双眼微红,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摇琴,他说:“他就在偏房,你去吧。”
摇琴一声多谢殿下,打开了王齐的手,颤颤巍巍站起来。转身走得极其慢,但是走的很坚定。
王齐声音像是苍老了不少他说:“我们真的不能再从来一次了吗?”
可是摇琴连个回答都没给他,头也没回的去接韩辞回家。
他们二人,始于三个极好,分裂于三个所以,终于三个磕头。
摇琴是一人将韩辞扛了回去,也不知道她那么瘦弱的人是怎么将韩辞的遗体扛回家,等我和天时在门口看到她时,她头发早已散落,白色袍子早已脏损不堪,韩辞双目紧闭,早已离世多日。
我听到摇琴说:“子旌,我带你回家。”
说罢,却昏迷过去了,我一把抱住她,天时接住韩辞将她二人带回了韩府。
我和小春子都看过,毒性极强,若是那日我和小春子在场兴许还有得救,但是都已三日了。毒素遍布全身,纵使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
韩府上下哭成一片,倒是摇琴一脸漠然坐在一旁。
一天了,滴水未沾,粒米未进。青儿实在担心就央求我一起去看看她,堂中早就布置好了,她身着孝服。韩辞温柔的眉眼还是如初见一般,安静祥和的躺在了棺木里面。
我们俩还在布帘后面刚准备进去,突然听见她轻轻的开口。她说:“听青儿说,这是你之前为我打造的发簪,我今日才瞧着。觉得不好看。”但是还是如视珍宝一般捏在手里。
那时他们决裂之后,她生辰韩辞为她准备的发簪,只是从未送出去。
那一年,她祈求一个发簪未曾得到。如今有人尽心尽力为她做了一个发簪,却到死才知道。
“啊,对了,我不是还欠你一曲凤求凰吗,等着我弹给你听。”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高兴,从堂后拿出琴。将凤求凰的曲谱摊开,慢慢艰难的弹起这首曲子。
凤求凰比清歌还难,她手根本受不了这种难度,但是还是坎坷的弹完了,她视若珍宝一般的收起曲谱笑道:“你啊你,这曲子是你去求得,怎的都不告诉我。”
又将曲谱放到一旁,站起来对着棺木里的韩辞说:“从前都是我错了,错怪你了。”
下一秒,她突然哭出声来,手指颤颤巍巍的摸着韩辞的脸庞她说:“怎么就这么走了,不起来跟我解释解释吗?”
青儿早已受不住了,转过头去也跟着哭了起来。
她继续道:“不是说要保护我吗,怎么你却先走了?子旌,你起来看看我啊。”
“子旌,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她哭的十分难过,一直重复这一句:“你醒过来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我再也忍不住了,走出了房门,望着早已星辰遍布的天空,我想,韩子旌你可有听到,摇琴说重新开始。
我看过两次摇琴哭,第一次是知道了是青王杀了她的孩子的时候,第二次就是现在。
韩子旌你又可曾知道,你再坚持几日。摇琴就想通了,或许是看清了王齐的面目,或许是被韩辞的隐忍给感动到。其实知道韩辞死讯那日,摇琴想好了,韩辞今日归家她会告诉韩辞,她说:“从前种种我们都忘记吧。子旌,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们会有新的生活,我可能会爱上你,虽然可能会花费点时间,我们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们会到了耄耋之年时再给子孙说当年的恩怨情仇。
这一切,韩子旌都再也听不到了。
中毒的尸体自然不能放太久了,韩府用最快的速度准备了出殡的丧葬物品。到了出殡那日,摇琴不同与往日,眉尾稍稍上扬,眼睛显得清澈又诱人。头发盘的高高的,插着那根韩辞做的发簪,面容也是精心打扮过,虽是孝衣,但是也盖不住她的美貌。
同行的人也有说过这样是否不妥,毕竟是丧事。
摇琴轻轻笑道:“子旌喜欢我这般打扮自己。”
我瞧着走在前路的她,这才是当得起舟房双景的那个摇琴。媚而不俗,明艳动人,就算着的孝衣也是美艳之至。这一身的面容与她与韩辞第一次相见时极为相像。那时也是一身素衣,面容艳丽。那应当是韩辞最初心动的模样。
侍卫萎靡不振,韩辞离世这一消息让韩府上下大受打击,今日出殡大家都是垂头丧气。
摇琴声音稍稍显得威严一点:“将军出殡,怎么能如此萎靡!”
许是得了夫人指令,大家稍稍振作精神,从韩府出发,可是却没发现,路过的街道早已跪了一大片,韩辞离世的消息不止韩府上下难过,对于舟房的百姓也是一大打击,在他们心中韩辞无异于是战神,因为有他的存在,边境如此和谐。可如今,大家都要亲眼看到这位战神出殡。
摇琴走在最前方,她目光坚定,不管前方有什么东西都不能阻挡她前进一般。
街上接踵而至的是一片呼叫声:“韩将军,一路走好。”
“韩将军,一路走好!”
呼声越来越大,百姓跪在街道两旁,声音此起彼伏。
“韩将军,一路走好。”
我和天时跟在队伍最后,自从知道韩辞离世,天时就没怎么说过话,毕竟是挚友。道路旁街角处一个马车掀起的半个帘子,我瞧见了王齐沧桑的半张脸。
我问:“你说,韩辞真的是因为中毒而亡的?”
天时比我功夫好,早就看到那辆马车,他收回眼光说道:“你说呢?”
我默然的点点头,跟着队伍前进。
舟房地处边境,要找个合适埋葬的位置不容易,既不能侵犯了对国的境界,所以挑选的位置稍远。走到傍晚时,大家才到。
韩辞毕竟是一地将军,并不是草草的埋了就完事,他们连夜修了一个可容纳至少十人的墓陵。大家都是自发来的,都是为了好好地送韩将军一程。
待正式让棺木下葬前,突然青儿跑过来给我说:“言姑娘,可有看到夫人?我找了她许久,都没看到。”
我反问道:“你不是一直都与她一起的吗?可有问过其他人?”
青儿急的大哭:“夫人说自己想再与将军说说话,就让我到其他地方去侯着她,都一个时辰了,夫人一直都没找到。”急的抹了一把眼泪:“夫人不会做傻事吧。”
我和天时对视一眼,立马想到一起,找人抬开了韩辞的棺木盖子。里面除了安安静静躺着的韩辞,还有就是今早还貌美如花的摇琴。她手中死死的握住那根发簪还有凤求凰的曲谱,我探了探呼吸脉搏。早已死去多时,看来她是算好今日要与韩辞葬在一起。
她本就瘦弱,这几日的折腾更是消瘦了一大圈,此时蜷缩在韩辞怀里,小小的一个,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姑娘却有这般殉情的魄力。
青儿哭的直直的坐了下去:“夫人,你走了我可怎么办?”
我却难过的是,这居然是他们做了夫妻那么久,第一次这般像是恩爱夫妻一般躺在一起。
外面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了不节外生枝,我和天时默认了这件事不要外传。待众人将墓陵修正好,立碑时,上面写的是,亡夫韩子旌之墓,立碑人亡妻韩氏清歌。
天时指了指碑后面还写了一行小字,那应当是摇琴,刻上去的,她刻的‘今世不够,来世作陪。’
纵是小春子一向自诩爷们男子汉,都忍不住鼻子酸了起来,转过头去偷偷擦了擦眼泪。我却哭不出了,由衷的觉得这样何尝对他们不是一种解脱。
“他来了。”天时突然道。
不用问,都知道是谁来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天时持剑倚靠在一旁的树干旁,小春子更是讨厌这个人,两人都不曾上前。我看着他走来,落日的余晖将他的背影拉的长长的,他步履十分缓慢,每一步都走的十分艰难,束发还是束的极其松散。
他走到我面前:“她呢?”
我疑惑道:“殿下说谁?”
他也不计较我这般以下犯上,他又道:“摇琴呢?”
我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殿下是说韩夫人啊。”手指向一旁才修整好的墓陵:“韩夫人为韩将军殉情了。”
他一把绕过我,差点让我摔个狗吃屎,天时看向我,我示意天时不要轻举妄动。他慢慢走上前,看着碑上的碑文,摸到那句亡妻韩氏清歌,他跪在碑前低头又像是笑又像是哭,含糊不清的声音不知道在说什么。
随后才听懂,他在说:“我错了。”
可是又有谁能替他说句原谅呢。
我终归还是忍不住道:“殿下错了?殿下错在哪?是错在骗了韩夫人进宫,还是骗了韩夫人堕胎,又或是骗了韩夫人韩将军之死?”步步走上前逼问他:“殿下说的是哪一件事错了?”
许是我态度显得极为不恭敬,又带着质问的口气,王齐的护卫斥我不分尊卑。一把长剑就想指向我而来,谁知下一秒长剑架在他脖子上时,天时只是淡声一句:“不想死就退后。”
我心想,天时干得漂亮,我眼神示意他。王齐是青王不能动,但是要是那个护卫再叽叽歪歪一剑砍死得了。
王齐转头看着我,不回话,或是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我继续道:“啊,原来是殿下错事做得太多,一时之间想不起哪一件,那就让我告诉殿下哪一件事做错了吧。”蹲下去看着额头冒起青筋,眼眶全是血丝的王齐我说:“从一开始,殿下就错了。如果殿下不为了一己之私骗了韩夫人,那么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
他看着碑文已经发神许久,估计跟他也再没什么话可说。
我说:“韩夫人临终前说希望殿下与王妃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当然,这一句是我编撰的。但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拉着天时、青儿和小春子就走了。
走在路上时,天时调侃道我到:“以前怎么不知道姐姐这般伶牙俐齿。”
我眼见周围没人了,立马松口气,拿过小春子的水壶就想大喝一口水,结果被天时夺下,将他腰间的水壶递给了我。我喝了一口:“我刚刚真怕你没拦住那护卫,他要是过来一剑砍死我怎么办。”
小春子顺势翻了一个白眼:“刚刚不是巧舌如簧吗,我还以为你是真的什么英雄好汉,这么慷慨正义。”
“我这不是一腔正义涌上心头收不住了嘛,谁让他那么讨人厌,最讨厌骗人的人,他还骗出那么多人命,自然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我深吸一口气道。
看向天时夸奖道:“不错,咱们配合的越来越默契了。”
天时顺势受了夸奖。小春子不满道:“就你们默契,难道我们不默契吗?”
“哦?那刚刚我递给你们那个眼神什么意思啊,春哥?”我调侃道。
“眼神?什么眼神?你什么时候递给我们眼神了?”小春子一脸震惊。
我摇摇头,觉得孺子不可教也,拉着天时和青儿就走了,留他一人在后面一直问到底何时有什么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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