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两三度拍击起波澜,一刻不停地将无声的河水向前推进。脚下层层叠叠的河水蹇足前行,头顶春山耸立,像屏风似地环围山城。受凌压的河水只得捱捱挤挤流进山间,逼照在帽子上的阳光忽然不知去向,转瞬间船已驶入峡谷之中,从这儿便进入保津川的湍流了。
只见一道长长的白色泡沫激腾扑落,相互撕咬,争先恐后地抢夺透过峡谷射入的那缕阳光下的万颗碎珠。
船夫们颇为冷漠地撑篙划桨而去,毫不理会峭壁上抱着松树的危岩会否崩落。湍流百折千回,每过一个弯,眼前就会陡然跃起一座山。激流未留给游客片刻以屈指细数穿越的石山、松山、杂树林山,便又驱赶着船跃入另一个奔湍。
来到一块圆形巨石前。那岩石似乎不耐烦青苔堆叠其上,裸露着紫色胴体,任由满带春寒的飞沫拍击着腰部,在碧涛中迎候来船。船不顾一切地奔着岩石直冲而去。漩洑洄流、穿云裂石的急湍后面什么也看不见,被削成斜坡的河底到底有多深?前方的湍流较之此时此处更加不可测度,船会不会在岩石上撞得粉身碎骨?会不会卷进急湍,突然坠入深不可测的彼方?……船只是径直向前猛冲。
河水在杂错突起的岩石间左右萦回,犹如敞开怀抱环拥一般,左右两分,半透明的绿色光琳波画出幼蕨般的曲线,缓缓绕过岩石棱角。
为了逃避追赶上来的过去,小野躲进香炉腾起的紫云烟影中,来不及一尝那缥缈雅趣,更遑论饱馁,只不过彼此用眼神刚刚迎情解意,便自还未遂怀的梦中醒来,头脚倒悬地被抛向过去。这就叫草间有蛇,不可随意踏青。
灰蒙蒙的天空渐渐压低,阴沉沉的乌云层层叠叠,仿佛欲死死地镇服住阳春三月。白昼渐次灰暗下来。距离防雨窗套五尺远的竹篱笆旁,垂木兰绽放着色泽妖艳的花,透过树丛细看,有时会看到两三条断断续续的雨丝。雨丝斜斜落下又倏瞬间消失,既不像降自天空,更不像落于大地。雨丝仅有一尺多的寿命。
先前黑压压的乌云徐徐化为细丝,一条细丝横掠过树丛,又一条细丝紧追而来。眼看着一条条细丝一齐掠过,雨下得越来越密。
火柴的耀光总是短暂的,倏忽间便重归闇闇;美丽彩锦揭开一层又一层,底下终为毫无伪饰的缁素。
古刹、古社、神森、佛丘之上,不解匆匆为何事的京都的日头渐渐落山了。这是个慵懒的傍晚。唯有迷蒙的星光尚留在所有消逝而去的物体之上,星光无精打采地闪倏,像要睡眼惺忪地融入天空中去。沉睡的黑暗中,过去开始活动起来。
人一生出入百个世界。有时潜入泥土的世界,有时飘摇于风的世界,甚至有时在杀戮的世界中沐腥风浴血雨。将一人的世界集于方寸揉成团子,与其他清浊混杂的团子一起,交结连亘,便栩栩如生呈现出千人千种的现实世界。每个世界以各人因果交叉点为圆心,左右勾画出各人独自的圆周。从愤怒圆心甩出的圆驰骛如飞,从爱情圆心勾出的圆在空中留下道道烈焰的痕影,有人引曳着道义之索蹒跚,有人依稀衔匿着奸谲之圜打踅,当前后左右上下四面八方纷错龃龉的世界与世界截然两般时,即使秦越之客亦会同乘一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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