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大王姬沈缥缈年芳十八,与邻国太子定下了婚事。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又正巧挨上大王姬的诞辰,可谓双喜临门。
久居深山的洛书简单收拾了些物什,算算时辰卓尔没喝醒酒汤,应当还睡着,便匆忙趁着夜色下了山。
从没离开过桃花源——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山神庙,洛书几乎与世隔绝。她没有地图,也不识路,长这么大只同两个人说过话,问路人时心下惧怕着却又鼓起勇气涨红了脸询问,磕绊得像个小结巴。
帝都很是繁华喧闹,就和她话本里读过的一样,比她想象中的多些烟火气。洛书荷包里揣了些碎银和几块金元宝——是她途径山神庙从那桌上的贡品里顺的,路过一条商铺街,凑着脑袋往里瞧,有好多卓尔买来送她的小玩意儿啊。
首饰铺的老板娘见这姑娘穿得朴素,也就头上那根玉簪能见人,心下不屑:“去去,我们这儿的东西可值钱了,磕碰坏了你可赔不起。”话语间,洛书已端起一支金簪,华贵的式样,细边掐丝,顶上嵌几颗祖母绿,周边镶百蝶,下端缀流苏。
她想着姊姊会喜欢,捧在掌中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
她笑得腼腆,有些羞赧:“这个……可以卖给我吗?”“卖给你?”老板娘听这姑娘说话还带点儿口音,面上更添几分嘲讽,“我们这儿的首饰啊,都是奉给皇权贵胄的!皇权贵胄你懂吗?就是有钱人!”
洛书抿了抿嘴,默默从荷包里掏出所有的金银递过去。“请问这些,够了吗?”
成功买到簪子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将簪子收起来,一路随着宝盖车马去往王宫。行至大门口,她翻出请柬,被侍卫一把扯过。许是那侍卫觉得不会有权贵小姐做她如此打扮,从上到下,将请柬同她看了个遍。标志端正的长相,是个小美人。只是穿着那样普通寻常,实在不像哪家闺秀。但间请柬是真,也不便说什么,挥挥手将人放行了。洛书朝他点头致谢,她心里一直记得卓尔说的,待人要谦卑恭敬,哪怕是王族也是一样。
“这年头怎么什么人都往宫里请?得亏是个长得漂亮的小美人,要长相鄙陋,还做这般大班,大爷我还真不待见。”
“瞎议论什么?脑袋不想要了是吧……不过瞧这姑娘面相,与咱们王后倒有几分神似。该不会是早些年送给山神养的五王姬?”
“还说我呢自己倒议论起来……那五王姬搁山里头呢,传闻十八岁后才将她接回王宫。对了,倒是忘记问那姑娘是哪家闺秀了……”
带领各家权贵入席的宫奴见面前的姑娘只有一人,心下生疑:“容奴婢多嘴,小姐是哪家闺秀?奴婢好引您入席。”只见面前容貌神似王后的姑娘微欠着身,脚边裙摆敛开极小的弧度,浅浅微笑的眉目如画:“小女子姓沈,单名璐。久居桃花源,初来乍到,还望海涵。”
宫奴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要去扶她。这可受不起啊,怎能让一个王姬对她一个奴婢行礼?宫中人好歹听过那几句闲言碎语,宫奴怕得罪人,纠结了一下还是为她安排了中间席位,距离主位不远不近的距离。
洛书见方才宫奴那诚惶诚恐的模样,不再对她欠身作揖,只微微颔首。
卓尔,这十几年来,我竟是欢颜笑语都只对你一人。“这一转眼啊,大王姬都十八了!当年五六岁的王姬都还不到老夫膝盖呢!”
左边席位的老者正捋着长长的白须感叹光阴如梭。
他身边另一位戴方形,穿巫师外袍的老者点着头,随意应和几句。
“大法,再过几年,也好将五王姬接回宫来了吧。”老者是当朝宰相,三朝元老位高权重,是王后的亲生父亲。王后怀五王姬时,他便一直念着盼着,谁知刚出生还未见到一眼就被送走了。只知她姓沈,单名一个璐字。
大法巫师没说话,只先呷了口茶,幽幽道:“那还得再过个几年光景,五王姬现下由山神大人抚养,元老也不必太过忧心。”
正小口吃着茶点的洛书听闻自己的名字,条件反射地竖起耳朵仔细听。
老者张了张嘴,正想辩驳什么,便被司仪的高喝打断。他只得起身,随着众人向高高在上的王上王后行跪拜礼。
哪怕宝座之上,是他的女儿女婿,也还是因为着身份低人一等。
洛书小小个子埋没在众人之中,她没学过这等恭敬的跪拜礼,偷眼瞧着旁人,依样画葫芦嘴里念念有词说着吉祥话。
一同出面的喜宴主角大王姬沈缥缈却是一眼就瞧见沈璐,心中微讶,但她并未多想,只当是母后太想念她,偷偷将她请回来的罢。“父王,母后,女儿去同弟弟妹妹们坐一道吧。”她冲二老撒着娇。
王后替她梳理了鬓角垂落的发,“好好,你去吧。多大个人儿了,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日后嫁与邻国太子,可不能再任性妄为。”
沈缥缈莞尔,脸庞顺势生出粉色红晕,倒真如娇羞的待嫁新娘:“是是,女儿定会努力做个好妻子,做个好母亲,就如同母后一把。”
听闻此话的王后却是当下冷着的脸更添几分煞白:“呵?本宫怎会是个好母亲?”她鬼使神差地往席间扫去,目光触及某处,竟是当场失心疯一般扯住沈缥缈,“缥缈,那里……那姑娘是不是你五妹妹……沈璐,我的女儿……”而沈璐从头到尾,一直偷眼瞧着席上的人,见她投来目光,那眼神里不止慈祥,更是搀着悔恨与痛苦。
可她忍不住想哭,泪水含在眼眶中,不由自主站起了身。
席上的王也注意到这处骚动,他却看也不看席间,一把攫住企图往下走的王后:“王后!”王后不知哪儿来的气力甩开他,步履踉跄着朝席间而去。王一声高喝:
“拦住她!”
众人本还沉浸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突然有人冲出来,隔绝王后与沈璐。两相对峙,刀光冰冷。王后似是魔怔,不顾一切要冲破这层屏障:“沈璐……沈璐!我的孩子!”
洛书已被人擒住,众人纷纷站起身退到一旁,既观赏这场好戏,又怕这场戏波及到自己。自席间信步走出一人,正是那大法巫师,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手持一柄拂尘如幽灵鬼魅飘然行至她眼前,双目猛地瞪圆,拂尘狠狠一甩!
“妖女!你竟还有脸回来!”
洛书莫名其妙被劈了一脸,脸上滴滴答答在地上落了几滴血珠。她未觉多疼,只是心中泛起一阵恐惧,凭着孩子的本能去寻自己的父母亲。那满脸威严的男人面无表情,看也不看她一眼,而她与那长相极为相似的母亲,被自己的父亲与姊姊一左一右扶持着,表情如痴如狂,心被揪起,煞红了眼。
“娘亲!”她大喊着,右侧脸上的血痕蔓延进口中,满嘴的血腥味,“我不是妖女啊!我不是!沈璐只是想回来……想回来看娘亲一眼!”
“什么娘亲!”一旁的沈缥缈见母后事到如今还是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五妹妹,心中嫉恨缠绕盘旋成毒蛇,上前疾言怒斥,“她是当朝王上最尊贵的结发妻子!尔作为五王姬,当尊她一声母后!”
洛书浑身气力没抽走,瘫软着跪在地上,发髻散乱。容不得她过多辩白,那拂尘又朝她狠狠抽来!
“你这没有手掌纹路,没有命词的妖女!……自你出生,天灾不断!如今你还敢回来,毁我大王姬的喜宴!是否还想祸殃我朝!你这怪胎!带来祸患的灾星!”
大法巫师再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拂尘,一寸寸击打着她的脸庞,她的全身骨肉。
洛书不敢抬头,她害怕看见周围人一样的目光,害怕看见王上和大王姬的无动于衷,害怕娘亲……害怕母后也用那样轻贱的眼神看她。
“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是!!!”
她那没有掌纹的手血肉模糊地捂住双耳,声嘶力竭地呐喊着挣扎着,血泪朦胧间,听得王后一声痛号,指缝里那个威严的男人禁锢住自己的妻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冰冷无情。他对自己没有感情吗,我难道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吗?!
原来这就是卓尔所说,口口声声爱着我的亲人。
她全身犹如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恐慌!惧怕!像被囚禁在地牢里,整个人如坠冰窖!没有一丝名为亲情的光照在腐烂的身上,他们想杀了她!她生来如此,认与不认,都命由他人!
洛书绝望地闭上眼,早知道,早知道这样,她再也不会不听卓尔的话,自己偷跑出来啦。卓尔……卓尔如今还是醉着么?他没了这样一个消遣,以后除了桃花源,除了卓尔,再不会有人记起她沈璐了罢。周遭众人哗然,谁都未曾想十几年前竟发生过这样的事,心下都颤栗着,此乃王室秘辛,只怕自己回去多嘴传扬,必得落得和这五王姬同样下场。
“今日我替王上!替王朝万千子民!将妖女就地阵法!”他高高举起拂尘,当着自己是救世的神。表情却如屠户——如牲畜。
那拂尘还未落下,听得轰然一声巨响,一道惊雷呈破竹之势破空而来,将地面瞬间化为焦土。
“大法!!!”
来人凶神恶煞,着一袭红衣。
华美妖冶,艳若罗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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