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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们万分的不愿意，但冬天还是毫不留情的来了。学校的海拔虽然要低一些，但冷起来同样毫不含糊。

坐在教室里感觉像是坐在冰窖里，摸上去桌子是冰的，坐上去椅子是冰的，握着笔的手冰得写不出字，穿了好几层袜子的脚冰得不敢着地……连吸入肺里的空气都是冰冷的，耳朵都冰得听不进老师的言语，当然这可能是我们差生不做笔记不听课的借口。

教室里很冷，宿舍里同样是很冷的。学校没有条件提供热水，所以我们还是只有冷水。前一天晚上提回宿舍的水第二天早上就冻住了，半厘米厚的冰砸开了倒出水来洗脸，冰块也凑热闹似的跟着水流进脸盆里，我们就拨开冰块撩出水来洗脸。一个冬天过去我的手、脚和腿上都起了冻疮。手背和脚趾都是鼓鼓的，亮亮的，像吹鼓的气球。腿上被冻伤的地方变成了紫色，那块紫色是初中毕业后两年才消失的。晚上睡在被窝里，捂热乎了，起冻疮的地方就变得奇痒无比，常常痒得我从梦中惊醒过来，忍不住使劲的去挠，抓破了是很痛的，抓破的地方会流出淡黄色的水，就像萝卜被冻出了水一样。淡黄色的水流出来，冻疮才开始它漫长的恢复过程。

我们的校园由两个部分组成，地势较高的那部分中间是篮球场，篮球场的北边是学生宿舍和综合楼，东边是教师宿舍，西边是教学楼。篮球场的南边是一些台阶，沿着台阶向下就到了地势较低的那部分，据说那块空地是留着做足球场的，不过我们读书的时候它只是一块荒地，里面长了一些草本植物，还有一些挺粗壮的灌木。没有人去种植它们，也没有人去管理它们，它们野蛮生长着，而且长得很茂盛，只是杂乱一些。到了冬天，这些植物会给我们提供大量的枯枝落叶，当冷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我们就去那里烧火烤。当金黄的火舌穿透冰冷的空气，高高窜起来时我们感受到了片刻的温暖。今年冬天梁冬点火的次数尤其多，也许是为了给夏雨多一些温暖吧。每次看到火光我就拉着夏雨去烤火。但在学校里点火毕竟是存在安全隐患的，校长一看到火光便要带着一些老师来围追堵截我们。但这种寒冷校长也是可以理解的，所以点火的人并不会受到重罚，只是警告一下。

后来学校管得太严了，我们就只能到学校外面去点火。教学楼背后有一块玉米地，地中间堆着一大堆玉米秸秆，它成功了的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那一次去点火的人很多，班上的人差不多都去了，火烧得很大，火焰蹿得老高。冬天天黑得比较早，才吃了晚饭没一会儿天就黑了。我们团团围着火焰站着，像篝火晚会一样，人人烤得满面红光，大家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我们这些农村孩子住习惯了土瓦房，习惯了一到冬天就围着温暖着苦涩的火塘。大多数的我们不觉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有什么不好，我们觉得劳动光荣，要是没有我们种地的那有钱人也没饭吃。虽然我们的父母偶尔会抱怨农活难干，但围着火塘吃烧洋芋的时候他们也很满足。我们以为生活本该是这样，因为我们不知道生活还能是怎样。小学时老师问我们长大了要做什么，我们村那个小凤凤说：我长大了要当大人——那当了大人以后要做什么呢？——要结婚——结婚以后呢？——生孩子——生了孩子呢？——让孩子去放羊——放羊以后呢？——去读书——读书之后呢？——结婚生孩子，然后让他的孩子再去放羊。后来她小学毕业就嫁了，过了一年也就是十三岁就生了孩子，她真是一个人生赢家——都还没长大呢就早早的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理想。

上课铃声响起之后我们就飞奔回教室了，留下一帮男生浇灭那团火——用尿浇。万万没想到那天晚上一个老头子找到了学校里，说是我们把他家的玉米杆给烧了，那个秸秆他可是要留着垫猪圈的。其实我们学校的学生在镇上是臭名昭著的，现在看来我们做了许多为害四邻的事，但那时候只觉得是好玩。老头子苦哈哈的追着校长说我们把他家的秸秆烧了不说还把他家的地也踩实了，来年很难犁出来了。校长说：老人家，你放心，我一定把烧你家秸秆的学生给找出来。说完校长召集了全校班主任，只有一句话：不管威逼还是利诱，你们一定要把校外点火的学生找出来。

老姜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像个球一样神色严肃的滚进了我们的教室，看到她那副来势汹汹的样子，我们都预感到大事不妙了。她总是这样，有不明身份的同学做了错事她就认定是我们班人做的，事情还没搞清楚就要对我们大发脾气，这样冤枉了我们好几次，不过冤枉了我们她也不可能向我们道歉的。只是这一次她确实没有冤枉我们，谁在外面的玉米地里去点火了？她阴沉着脸问。我们全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口，都害怕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别以为我不知道是谁，人家玉米地的主人都看见了，让你们自己承认就是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们要是不承认就只能叫人家来认人了，到时候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我们仍旧不做声，过了一会儿梁冬慢悠悠的站了起来。我烧的，他说。老姜拿起书就往他脸上砸，什么坏事都有你，啊，是不是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我和夏雨几乎是同时站起来的，我们两个站起来之后全班同学陆陆续续的站了起来。老姜大怒——你们要气死我是吧？夏雨你居然也跟着去，是不是都不想读了，不想读就早点滚回家去，不要在学校浪费公家的粮食。下晚自习之后每个人十圈的青蛙跳，我就在操场上帮你们数着，跳不完就别睡了。说完她摔门而出了。

下了晚自习老姜确实在操场上等着我们的，她还点了名，用她的话说：一个也别想逃。我们准备就绪就开始了，有的同学勇往直前，比真的青蛙还蹦得快，夏雨很少受过体罚，这样的事她做不来，所以她跳的很慢。我小学的时候可没少青蛙跳，都跳成精了，所以我并不感觉很痛苦。梁冬和我一左一右的陪着她落在群蛙的最后面，她喘着粗气，大汗直往下淌，看的我和梁冬都挺揪心。我们的操场是三百米的，才跳了五圈宿舍就响起了熄灯铃，老姜把夏雨叫了过去，说了一阵老姜就上了教室宿舍楼。老姜是要让夏雨看着我们跳，她自己要回去睡觉了。没过一会儿我们看到她房间里的灯就熄灭了，想必是骂我们骂得太累了。

夏雨在宿舍楼下的一个阴暗处把我们堵住了，她神色严肃的说：“大家回去吧，我们说好了，要是老姜问起来大家就说跳完了。”那时候我觉得她像个将军一样有风度。大家嗯嗯啊啊的散了，夏雨拉着我三步并做两步的上了宿舍。

虽然只走了五圈，但第二天我们还是全身酸痛，下楼梯的时候都要扶着栏杆一跳一跳的。但比起下楼梯时酸痛更难过的是我们上课的时候依旧冻得双脚生疼，那感觉就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在皮肉里游走，疼得双脚无处安放。一放学我就拉着夏雨冲进了宿舍，把双脚捂在被子里但依旧双脚冰冷。其她的舍友也进来了，全都冻得嘴唇发紫。外面是不敢再去点火了，在宿舍点吧，我说。她们看着我问：怎么点？我从枕头底下拿出打火机，再掏出几本旧书，她们都明白我的意思了。我们围成一圈，我按下了打火机，一缕火苗跳动起来，火苗跳到旧书撕下来的纸上就变成了一朵红艳艳的花，这花的温暖让我们感动得泪眼婆娑，这花冒出的的黑烟把我们熏得眼泪直流，尽管花儿让我们流泪，但无论如何我们爱这朵花，我们希望它永不熄灭。我们这里有一句俗语——爹亲娘亲赶不上火亲，我不知道这句话对其他人是否实用，但对于我确是真理。

为了不让我们的行动被老师发现夏雨把窗子关上了，火烟冒出到楼道里让上上下下的人都捂着口鼻。我们的取暖方式引来了许多同学的效仿，楼道里的火烟味道越来越浓，不过可惜的是我们这一取暖方式再一次被老师发现了。

男生宿舍也开始点火，不过他们比我们更疯狂。他们到学校外面捡了些柴，直接点了柴火。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感受了短暂的温暖的感动，但不幸的是火星子弹到了一个同学的床上，床被引燃了，后来是校长带领着一帮男生提水上去才把火灭了。那一次老姜再次发飙，她说：你们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是竖不起来的猪大肠，是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下课时夏雨回过头来跟我说：我终于发现了老姜的语文功底——骂起人来都一套一套的。我说老姜简直一点常识都没有，烂泥绝对可以敷到墙上，至少可以敷到土墙上，因为我试过。猪大肠套在竹竿上就可以竖起来，就像杀猪的时候翻猪大肠那样，再说，做青蛙王子也比做她这样的俗人强多了。夏雨呆呆的看着我说：你真是个天才。

这次之后我们好好的消停了几天，但几天之后我们又冷得不行了，于是班上集资买了一个烤火器。不幸的是这个烤火器也没几天就光荣牺牲了。上自习课的时候窗边有几位同学实在冷得受不了了，因为窗玻璃被打碎了，阵阵妖风一直灌进来。他们把就把藏在几块抹布下面的烤火器拿过去打开了。校长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飘进教室，他一把拔下烤火器的插头。他说：“学校的电本来就弱，你们想让学校永久停电啊……你们居然先于全乡人民到达了小康水平，全乡人民都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你们居然在这里独自享受，我替全乡人民为你们感到耻辱。”说完他把烤火器提走了。

梁冬送了夏雨一个红色的热水袋，不过她从来都不用。我们的手上脚上都已经冻得肿起来了，看着原本苗条的手指变得如此臃肿，我非常惆怅。夏雨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一个下着鹅毛大雪的课间她拉着我跑到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把蜡烛。干什么啊？我问她。她神神秘秘的说：送你个小礼物。——就送蜡烛？——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她拉着我进了宿舍，——你的打火机呢！她问。我把打火机掏出来给她了。她把蜡烛摆成了心形，然后把蜡烛点燃了。——干嘛啊？要表白我？——不是，你把手伸过来。她把我拉进了蜡烛摆成的心形里，然后把我的手拉到蜡烛的火焰上方，哇，好暖和，蜡烛也可以烤火。我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的欢喜。从那以后的冬天我们一放学就冲回宿舍烤蜡烛。

我不知道那次来对夏雨说：“梁冬是我的”那个女生有没有给梁冬递过情书，但毫无疑问的是梁冬对夏雨的感情依旧那么坚定，虽然夏雨从来没有承认过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他依旧每周送我们两个回去。我对那个女生的印象很不好，但有一件事让我无比的佩服她。一班的英语老师是个极品，我没有听过她的课，但听说她非常鄙视我们这些农村学生，尤其讨厌差生。那个女生和这个英语老师在课堂上打起来了，据说场面十分壮观，之后那个女生被开除了。她背着行李离开的时候我一直站在阳台上行注目礼。后来她外出打工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社会上的混混，她的父母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就把她关起来了，然后她喝农药死了。那天我和夏雨在街上闲逛的时候有幸见到她最后一面，她面色发紫，一动不动的躺在担架上被一些人抬着进了镇上的卫生院，她的母亲呼天抢地的跟在后头。不能再跟她切磋了，真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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