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是平日里和我联系最多的人,她常常在电话里跟我讲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快乐的或是悲伤的,现在的或是过去的。她会跟我讲起她的高中,那个我完全陌生的世界让她无限怀念,这甚至让我产生了一丝醋意。她的青春有一半是属于我的,还有一半是与我完全无关的。与我有关的已经讲完了,与我无关的还是要从初三那年讲起
初三的时候县一中来招生,他们提出的条件对夏雨来说是很大的诱惑。其实就算她考上了市一中我也会受到选择县一中的,因为那样就可以省下学费和住宿费。对于有钱人来说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但对于穷人来说放眼望去全是钱的问题。夏雨不是什么清流雅士,不得不说她是一个很爱钱的人,她的其中一个梦想就是有花不完的钱。特别是她的父母为了她的生活费而吵得没完没了的时候她晚上做梦都梦见捡到钱。贫穷是十分可怕的。你知道什么是贫穷吗?她觉得贫穷就是所有的欲望都只能克制而不能满足。小时候,贫穷是看着别人吃好吃的而你只能咽口水,看着别人穿新衣服而你只能暗自羡慕,是听别人说外面的世界很大而你抬起头来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山,是别人家父慈母爱而你家只有无休止的争吵,到了该奋斗年纪,贫穷是狭隘的眼界,是短浅的目光,是意识不到努力的意义,意识不到自己的无知与贫穷,是贪图享受,是懒散,到老了,贫穷是你告诉自己的孩子要怎样走好一生,他们说:“你都这个样子,凭什么要求我们”时你无言以对,无力反驳。她穷怕了,所以她用尽全力想要走出去。
那是夏雨第一次进城,她的心里既有些激动和期待又有些忐忑不安。司机一直把她们送到县一中门口。校长让她们在门口等他,他会来带她们去找相关负责人。她们就站在保卫室门口,行李都放在编织袋里。她们的衣着和编织袋似乎与城里的一切格格不入,这让夏雨觉得很难为情。她们就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看到校长时我们就像看到了救星,她觉得校长前所未有的渺小和亲切。
校长把她们安顿好之后就走了,走的时候特意交代:“要好好学啊,为井底中学争一口气。”她们三个含着眼泪点头答应。她们三个被分到两个班,夏雨成绩要好一些,所以单独在一个班。她们两个差一些,所以在同一个班。县一中的宿舍楼有井底中学宿舍楼的八倍那么大,里面有空宿舍,所以她们三个睡在同一间宿舍里。县一中的食堂有井底中学的教学楼那么大,但里面是不免费的。一勺子肉就是五块钱,这简直超出了她们的想象力。为了省钱她们三个天天吃泡面,而且吃不起桶装的,只能吃包装的。
夏雨本来想着既然来了就得摒弃那些不好的习惯,得好好学习,必须干出一番成绩。可现实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在井底中学的时候她是年级第一,所以总有一种优越感,而到了这里她只有深深的自卑。她去的那个班是A班,同学们都非常优秀,而且他们都很努力。自习课的时候根本没有同学会吵,大家都在认认真真的学习。何况他们都是城里人,她夹在他们中间,怎么看都像一个土包子。因为距离中考只有一个多月了,老师也跟着紧张,老师一紧张就有了做不完的试卷和练习册。真是哪哪都不习惯,何况她已经习惯了井底中学那种自由散漫的生活,所以这里的高压生活让她觉得非常难过,每次走到教室门口都有一种即将进入地狱的感觉。
其实觉得煎熬的不只是夏雨,她们两个恐怕比她还难过。到了晚上她们两个常常哭,夏雨的安慰丝毫不起作用。在这里唯一能带给她们温暖的就是一个宿管阿姨,她很和气。因为她见她们是村里来的孩子,心生同情,所以对她们很是关怀,这让她们感动不已。周天不上课的时候她们就帮她拖地,拖宿舍的过道和楼梯。那时候夏雨总是想不通城里的学生为什么不自己去拖地而要让宿管去拖,像我们在井底中学的时候不都得自己扫吗?
最后她们两个终于熬不住了,提出要回井底中学去。这样回去多少有些不甘心,但说真的夏雨也非常想回去,于是她们三个找了班主任说我们不适应这里的学习和生活,想回去了,班主任倒是很通情理的,说随便她们,只要不耽搁学习就行。于是呆了两个星期,她们三个又回去了。她们回到井底中学的时候正好是课间。酷狗老师站在教师宿舍门口问她:“夏雨,你怎么就回来了?”她说:“那里没有我们井底中学好玩呐!”
县一中之行并没有让夏雨学到多少知识,但让她找准了自己的定位。她没想到自己真的是一个井底之蛙,在这里是年级第一,但外面比她优秀的人简直数不胜数。回来以后她就真正开始努力了。其实初中的知识并不难,只要稍加努力便可以看到成效。
夏雨知道梁冬对她很好,可是她觉得他给不了自己想要的未来,毕竟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妇或者是到外面打零工,做留守儿童的母亲都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也许大城市的人会以为农民简单快乐,只有农民自己知道生活的辛酸苦涩。农村的穷苦日子她已经过怕了。当然,也可以说这些都是借口,说到底还是因为对他没感觉。
从井底中学毕业后夏雨没能如自己所愿、如家人、如老师所愿的考上市一中,她的成绩与市一中的录取线差了0.5分,她认为这是上天对她不坚守虔诚、单纯的惩罚。她上了县一中,高一的第一个学期我在艰难的适应着,高中的知识更难了,课表排的满满的,说实话真的很累,但由于心里一直留着没考上市一中的遗憾,她深刻的知道遗憾的感觉是很不好受的,所以这一次到了新的学习阶段,她只对自己提了一个要求——不留遗憾。就为了这个不留遗憾她真的做到了前所未有的努力,有的时候甚至熬夜到一两点,第二天喝一大杯浓浓的咖啡继续学习,有时候困了就起来站着,有的时候一站就是一整天。期末考的时候她成功的从入学时班里排名的中下游进入了前几名。
高一上期的时候夏雨没有手机,所以她一进学校几乎就和外面的世界完全断了联系,当然和梁冬也就完全断了联系。她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什么了。重新有了联系是高一下学期的一个周末的晚上夏雨和舍友去逛街,其实逛的也不远,因为她们学校接近市中心的商业区,那里有一条横着的专门卖衣服的街,又有一条竖着的卖小吃的街,那条街的两边种满了开绿色花的榆树,所以那条街就被称为榆树街,那条街上也有很多的宾馆和KTV。夏雨和她的舍友迎面遇到了梁冬和他的的舍友。走近了,他呆呆的看着夏雨,他的眼神依旧是那么犀利严肃的,如果是别人这么看着她,她一定会感觉害怕,但因为是他,夏雨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的。借着明媚的月光他看了夏雨好一会儿,当然夏雨也看着他,他们的舍友都一脸懵的看着他们。
回过神来后他说:“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一个。”夏雨说:我没有手机,其实夏雨宁愿不要遇见他,不要再有联系,不如相忘于江湖。而且当初没有直接的拒绝他也是想着等上了高中大家就天各一方了,他早晚会忘了的。夏雨不愿意接受他,梁冬问过她为什么,夏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直觉告诉我他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人。他又说:“不一定要你的号码,你随便给我一个能找到你的号码就行”。她的舍友自告奋勇的上去给他留了电话号码。他说:“大晚上的女孩子家家不要出来闲逛,这些地方不安全”。夏雨点点头。梁冬说再见,夏雨说拜拜。
后来梁冬真的就打电话给夏雨了,有时候喝得半醉半醒,有时候睡得半梦半醒。从电话里梁冬告诉我夏雨他本来不想读书了想直接出去打工,可是那样的话他和夏雨就真的成了两路人,他们就连共同的话题都找不到了。他怕和夏雨的差距拉得太远,所以他选择了来读体校,和夏雨是在同一个城市。他说其实他经常在那条街上闲逛,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遇到她,终于遇到了,他好开心。
夏雨不知道说什么,她是一个不擅长说话的人,特别是在电话里总觉得无话可说,所以她只会主动给我打电话,因为我们两个不会因为找不到话题而尴尬。但夏雨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有时候她认真的听着别人讲话,听了半天,别人才问: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该说点什么,但张开口支支吾吾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梁冬也是这样,他总是有很多的苦闷迷茫要对着她说,她总是耐心的听着他说。从电话里可以听出他的宿舍里非常吵,所以他跟夏雨说一会儿又要对他的舍友吼道:“狗日的给老子闭嘴。”
从电话开始,他又渐渐地重新出现在夏雨的生活里。有时候他会带着他的篮球到她的学校叫她陪他打篮球,如果有空她都会去。
有几次他在晚上叫夏雨出去玩,电话一直打,夏雨不出去他就一直打,所以夏雨还是出去了。他还是那么喜欢热闹,也或许是因为他孤独所以才喜欢热闹,所以他来找夏雨的时候常常是带了一帮人来的。他还是一副大哥的模样。他带着的那些人中有时候夹杂几个女生,有时候他带的就全是男生。都是那种二逼少年,一张口就***X那种。但夏雨一点都不怕,夏雨知道他们不敢冒犯自己的,因为梁冬的缘故。夏雨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怕,事实也证明她确实不需要害怕。
大多数时候他总是带着夏雨去KTV狂欢,一进去就是一箱子啤酒摆在桌上。为了展现自己的英雄豪气,他们都是抬着瓶子就开喝的,习以为常、一脸淡定的一口干完。和他们混得久了夏雨渐渐的也就有了这种一口干的能力。夏雨也说不清自己是为什么喝酒,是因为开心吗?是因为伤心吗?好像都不是。她估计他们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喝。KTV里很热闹,他们扯着嗓子、鬼哭狼嚎般的吼着自己喜欢的歌,夏雨窝在沙发的角落里喝得想吐,不过不是因为醉了,她是不相信喝啤酒能喝醉的,因为她就从来没喝啤酒喝醉过。想吐那是因为喝下去的太多了,感觉已经漫到了嗓子眼儿,听着他们的歌声就越发的想吐。夏雨并不是每周末都出去所以并没有影响她的学习,她出去的时候总是一个人,从来不带高中的同学,而且最晚也能在第二天天色微亮的时候赶回学校,所以同学们眼中夏雨仍然是一个乖孩子,毫无特点的乖孩子。其实夏雨很讨厌乖孩子的形象,可是事实上她又在努力的维持着这个形象。
大多数时候夏雨会在狂欢以后当晚赶回宿舍,但也有的时候在外面过夜。梁冬会为她开宾馆,有时候是单人间,她一个人住。有时候是双人间,梁冬非要和她住在同一间。夏雨不要他和自己住在同一个房间,梁冬就说他不睡,他坐在一边玩游戏就好,能有多一点时间能看见夏雨就好。夏雨说服不了他,那就随便吧。双人间有两张床,我们各占一张,互不侵犯。夏雨是绝对信任梁冬的,她知道他不会对她怎么样。有一次他看着手机说:你说我敢不敢把你睡了?夏雨说:没有敢不敢,你不会的。她就是这么有恃无恐。他说:还是你了解我。不像那帮杂种,看我跟你住一间就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这样持续了一个多学期,可是夏雨还是很难接受他。没办法,那种人可遇而不可求,那种感觉没有就是没有。电影《东邪西毒》里有这样一句台词——你看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的后面是什么。等你上了那边的山,你才会知道原来也不过如此,回过头来看甚至还不如这边。不过那时候她不懂得这个道理。夏雨跟梁冬说自己根本不喜欢他,可梁冬却笑着说:我才不信呢,你要是不喜欢我那为什么给我买东西?我堕落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管我?夏雨说给他买东西是因为他给自己买东西,她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劝他不要堕落是因为不想有人因为她而堕落。他哪里肯相信?人就是这样,明明是自己喜欢别人却偏偏觉得别人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对自己的多情。
后来有一次梁冬又把夏雨带了出去,在KTV里其他人在狂欢。他对着角落里的她说: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你知道我多喜欢你吗?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做这一切难道你都看不见吗?我每天想着你,课都听不下去,我难过的时候就一直写你的名字,我把你的名字写得比自己的名字还好……
夏雨握着酒瓶,面无表情的流着泪看着彩灯闪烁的天花板听着他讲。出了KTV,梁冬把夏雨的手一整个的包在他的大手里,她第一次没有挣开逃走。月光皎洁,她们沿着栽有银杏树的人行道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他的手掌里渗出的汗水把她的手都浸湿了。
夏雨在尝试说服自己,她对自己说:你看,他对你多好,该知足了,母亲不是教导你要善良吗?你怎么可以对他这么残忍呢?于是乎她可以接受他了,到了周末她甚至希望他会来,但那种想法也只是淡淡的。或许十五岁和二十五岁面对同一个喜欢你的人那态度是会很不一样的。十五岁时总以为会遇到更合适的,而到了二十五岁才渐渐明白后来遇到的也不过如此,也才会明白要遇到一个真正喜欢自己的人会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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