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连苦,太苦了,体能训练真能让人死过去一回。搞体能是每个兵都得过的坎,严良说我们是陆军,步兵求生存就靠两条腿。
最舒服的日子永远是昨天,我们还在矫情地抱怨队列训练闷,下一秒就恨不能抽自己大嘴巴子。连里组织了一次体能摸底,大部分人引体向上一个做不了,都是在单杠上憋红脸硬吊了两分钟。原来那三公里早操算是给我们玩儿的,后来变成了早上一次下午一次晚上一次,逢二四六五公里加餐。我们押着队跑得嘴里全是血腥味,腿软得还站不稳就又听排长一句“俯卧撑准备”,“一”是下去“二”是起来,有一个动作不对他就不喊下一个口令,全体颤抖着等那个爬不起来的爬起来,往往是上一个还没撑起来旁边又倒下去俩。这叫集体意识,那时候你就是快累死了也不愿意连累全排人。没准那个“一”以后十分钟都没有“二”,那时候我也不会记恨战友,就是胳膊充血头脑空空,只想就这么死了算了。
俯卧撑做多少个看排长心情,但都是一百起步。这一套下来就没几个起得来了,但后面还有一百个蹲起、一百个蛙跳、四百米推车。人的潜力真是无穷大的,再做不下班长也总有手段逼你接着玩儿命,那时我们还有战友,胳膊一个搭在一个肩膀上围着圈,一个人不起来,两边人就会被连累要拖你,谁也不比谁脸色好看。医疗兵车就停在训练场旁,隔一会就有人大吼“医务兵”,然后跑上来几个白大褂,抬下去一个或者抽筋或者低血糖晕过去的兵,我就特想晕过去。
拿筷子的时候手都不稳,筷子和碗叮当打架,一口饭送不进嘴里。那段日子要说有一点好就是炊事班的饭好了点,顿顿有肉有蛋,食堂二两一个的馒头我一顿能吃七八个。我们规矩还记得,边狼吞虎咽边盯着严良吃没吃完。严良原来也是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吃饭的,从前他一分钟就放筷子是为了给我们立规矩,现在只要我们能在训练场上撑下来,饭是能吃饱了。
想求生存得先团结。慢慢大家都学会用背包绳一帮一,跑步谁落在最后一整个班都得挨罚,最后往往是一班人去拖最慢的那个。连里面也有厉害的新兵,数一数二的就是江涛,大部分人还卡在引体向上时他就能单杠二上转成风车了,牛气的兵也不止一个,还有一排六班的易海平。易海平是真正的大学生兵,人长得威武堂堂,三公里能跑进十分半,甚至还胜过江涛一头。然后认识我的士官就全拿这事揶揄我,说都是念书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我眼睛发红在心里面骂娘,看见易海平从我身边擦过去就大吼一声发狠加速,搞得易海平总莫名其妙回头看我一眼。我只恨不能追上去也睨他一眼,但追个五百米就彻底没气了。
等这一天熬过去了,晚上熄灯也睡不了。严良给我们每人发一张报纸,在宿舍里做仰卧起坐和俯卧撑,什么时候汗把报纸湿透了什么时候睡觉。那段时间新兵上厕所都蹲不下去,我肉体上崩溃精神上空虚,江涛会在半夜以后拉着我去厕所坐坐聊天。恐怕新兵都喜欢厕所,厕所被我们收拾得锃亮,也没有异味,门一关能放声哭一会,就图那一点自由。
江涛跟我倚着墙坐,老是能鬼精地从怀里掏个馒头掏个鸡蛋给我,这个时候再客气就没意思了。我们说话都压低声音,怕被纠察或者值班班长抓到,虽然只是聊天,但会有新兵躲在厕所抽烟,所以总会有人巡视来抓。
“你三公里能跑到十二分了百坡!”
江涛还是眼里带笑,一副对什么都惊喜的样子,但我看见他的手也在抖。江涛就是那种天生当兵的料,我隐隐觉得我俩就不是一个阶级的人,几乎和他有了距离感。
“十二分零四,还没到。”
那个狗日的排长掐着秒表就说我不及格,不及格就是重跑,就差四秒他又罚我一个三公里。我掰馒头的时候用的是掐死人的力气,我是真想掐死他。
“那也很厉害!你进步真的快啊百坡。”
江涛的目光是真诚的,我不太好意思问,但犹犹豫豫还是开了口,问他为什么能那么厉害。
“是练出来的,没有谁生下来就有好成绩。我来当兵以前就天天在家做练习,要换作我是你,进步没有你这么快。”
我特别惊讶:“为什么你要在家拉单杠?你当兵以前是干嘛的?”
江涛挠挠头:“我上学啊,高中毕业就过来了。就是我爸特喜欢部队,他特严格,养我跟带兵似的……从小逼我做这些,所以也习惯了。”
我太知道有个军人父亲是什么样了,忙不迭点点头,顿时觉得江涛不再是阶级敌人了。我也不记得聊天都聊点什么,恐怕都是些没营养的东西,我还记得我吭哧半天和他说,部队发的平角内裤边缘特硬,跑三公里五公里的时候大腿内侧磨破了皮。
“那就跑步不要穿啊!”
“什么?挂空挡?”
江涛看着我瞪大的眼睛,道:“是啊,磨破皮泡了汗更疼,影响成绩,不穿就可以了。”
他看我还不信:“我今天就没穿,你要不要看?”
说着他就站起来真解裤腰带,我才不想看,踢他一脚笑着骂他滚开,结果仰卧起坐做多了一笑腹肌疼,他教我跑步就盯着前一个人,咬牙跟上不掉队,超过了再盯下一个,江涛说难受了就想想那个易海平,追上他就可以踢他屁股,每每都是笑成一团,又抖得肌肉痛得想哭。
两个傻子一样,新兵时的我们就是那么简单就会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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