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为己正名（下）

科尔温的视线像是黏在了狼人族长背后一样，他咬咬牙，松开了扶着弗洛伦斯的手。

弗洛伦斯脸上的笑微微凝滞，就看见科尔温独自往前走了三步，然后跪了下来。

“父亲，”他垂首，没人看清他的神情，红棕色的头发是这一片狼藉之色唯一的明亮色彩，“这是我最后一次贸然踏足獠牙之地，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您保重身体。”

狼人族长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很快就和族人带离了训练场。

弗洛伦斯静静看着他，最后，走上前扶他起来。

珍妮特咬了咬唇，却什么也没说。

格莱蒂斯知道，或许，这真的是父子俩最后一面了。既然科尔温已经选好了今后的道路，作为朋友的她也只能祝福。

珍妮特环视了一圈众人，语气低落：“我来送你们出去吧。”

路上忽然刮起风雪，格莱蒂斯拢了拢身上披着的斗篷，抬眼看了一眼一直沉默地走在前方，而不是像平时那样蹦蹦跳跳的珍妮特，陡然觉得她的背影充满了落寞，但这些情绪只能她自己慢慢消化。她说不清狼人族长与珍妮特谁对谁错，毕竟珍妮特是单从个人角度考虑，而族长则是从群体角度考虑。谁也不知道为了集体而牺牲个体的决策，或者用单一的标准去要求全体的陈规有没有错。唯一明确的是，凭借珍妮特如今的力量，撼动不了这一切。

想到这里，她又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巫师，这个实力深不可测，心思也不可捉摸的男人。她不明白，在几乎已经解决完所有事的此刻，对方怎么还没有像往常那样迅速消失。

难道是在防弗洛伦斯？

忽然之间，一直安静地挽着科尔温完好那只手臂的弗洛伦斯像是瞄到了什么，抬起手指指向了斜后方，说：“你们看！”

格莱蒂斯只看到在旷野的尽头，两个小黑点正追着稍大一点的黑点。她的瞳孔再次缩成竖线，这才看清远处的景象，凛冽风雪中，两头狼正紧紧追着一头小野牛。虽然只是小野牛，那粗犷厚实的体型也比狼大了两三倍不止，体重更是悬殊。

“我们来赌一赌吧，这两头狼谁最后能咬死猎物，赌注是一顿饭，你赌哪个？”大概是第一次在旷野上看到野兽之间原始的捕猎，弗洛伦斯来了兴致，首先问身边的科尔温。

“你先选。”科尔温身上的伤已经简单地处理过，但身体仍不适的他对这种事情显然兴致不高。

“那我选雌狼。”弗洛伦斯淡淡一笑，那两头紧追猎物不放的狼看体型明显一雌一雄。

“我就选雄狼。”科尔温说。

“珍妮特，你呢？”弗洛伦斯问。

“雌狼。”珍妮特掀起眼皮瞧了一会儿后说。

“两位有兴趣参加吗？”

格莱蒂斯看弗洛伦斯转过来问她和巫师，本想摇摇头，却听见一路沉默的巫师说：“雌狼。”

她听见了却不想和巫师选的一样，于是说：“那我选雄狼。”

此时，远处的两头狼一前一后去咬野牛的胸口和后腿，但小野牛皮糙肉厚，足足纠缠了一刻钟，只是咬破了皮。小野牛的后腿强劲有力，能够轻易掀翻雄狼，如此几次后，雄狼再也不敢靠近小野牛。反观之雌狼，在被小野牛头顶的角顶出去后却仍锲而不舍地从侧面去撕咬小野牛的厚厚的皮肉，即使身上沾染了不只是自己还是猎物的血，也仍旧喘息着不肯轻易退后。

看着对野牛频频发起进攻的体型较小的雌狼，格莱蒂斯在心里不禁发出一声惊叹。如此残酷的世界，却又有如此勇敢的生灵，努力地活着，即使遍体鳞伤。

时钟的齿轮不断转动，她只能做个旁观者，无法插手，只需要等待终结那一刻的到来。

这个过程十分漫长，众人没有停下脚步，风雪转小，变得像是盐粒那么大的雪后就渐渐停了。将近一个小时后，众人已经来到距离小野牛不足四十米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见它呼出的白气，粗重的喘息。此时，洁白的地面已经染上了大片艳红的鲜血，像是大片燃烧的云，雌狼已经筋疲力尽，等候在猎物的周围，浑身沾满浑浊的不知是谁的血迹，长长的毛发结成一块块。

终于，小野牛倒下了，雄狼与雌狼小心地上前享用美味。整个场景浓缩在众人的眼里，如一副凌乱而狂放的抽象画，却只是众生万象中最普通的一幕，野蛮而真实。

科尔温在小野牛倒下的那一刻开了口：“你赢了，雌狼最后杀死了野牛，珍妮特。”

“这次你欠我一顿饭哦。”珍妮特笑了，她的心情似乎由于赌局的胜利而变好了，声音像浸透了甜美的蜂蜜。

“既然已经欠了一顿饭，”弗洛伦斯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带着一丝令人无法拒绝的甜蜜，就像是有预谋的一般，她的脸上绽开令人无法拒绝的笑容，“科尔温、格莱蒂斯，就由你们来准备今天的晚餐吧。”

然后，她以询问的目光看向异常安静的巫师：“可以借用厨房吗？”

巫师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或者说，他也在等着看弗洛伦斯要干什么，于是点了头。

科尔温抱歉地看了格莱蒂斯一眼后，才表情不愉快甚至略带谴责地回答弗洛伦斯的话。

“殿下，这里冷，风大容易闪了舌头。”言辞间，敬重与不敬兼而有之。

“本公主也不是不心疼伤员，这样吧，格莱蒂斯，我和你一起做顿饭吧。”弗洛伦斯看了科尔温一眼，转而笑着对格莱蒂斯与珍妮特说，“珍妮特，你会给我们这个面子，来吃这顿饭的吧。”言辞间像是知道珍妮特并不喜欢自己，莫名地带了点小心翼翼。

科尔温对另外两人猛摇头，这熟悉做作的语气，令他泛起无数鸡皮疙瘩的同时也令他感到不妙。

余光瞥见科尔温朝自己猛摇头，格莱蒂斯却还是点了头：“好。”

虽然明白弗洛伦斯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小心思在其中，格莱蒂斯却不想阻拦，因为她也想借此机会探明弗洛伦斯的想法。身为一国公主的弗洛伦斯，有着诸多美誉，格莱蒂斯相信对方不只是为了和科尔温在一起才与巫师交易。她来黑暗森林，乃至去獠牙之地，一定有比满足自己的私欲这类更深刻的目的。

珍妮特心思澄明，即使算得上聪慧狡黠，也比不过已经把察言观色运用自如，将每个人的细节都熟烂于心的弗洛伦斯。因此知道对方故意用这样的语气来引她上钩，她还是想都不想立刻答应。

“当然啦，毕竟是弗洛伦斯姐姐的邀请，我怎么会不去？”毫不吝啬地露出灿烂的笑容，珍妮特毫不示弱地盯着弗洛伦斯。

绝对不能让自己被小瞧，也绝对不能被这个女人抢去哥哥和格莱蒂斯对自己的全部关注！

东方古语有云：三个女人一台戏。眼前这三个女孩子与众不同，各有千秋，但是都和他有关。

预感到可能会有麻烦局面出现的科尔温很想扶额叹息，不过他的手骨折了所以只能望天叹息：“……”

“厨房我不是很熟悉，还得拜托格莱蒂斯多多提点。”弗洛伦斯对科尔温露出一个挑衅的“你奈我何”的灿烂笑容后，才转头对格莱蒂斯道。

科尔温只能略带无语地扯动嘴角：这饭真的还能吃么？

珍妮特看不惯弗洛伦斯在占据科尔温身边的位置后，再来亲近格莱蒂斯，便自告奋勇：“我可以帮你打下手。”

格莱蒂斯颇感意外：“那……等会儿你陪我去后院摘菜吧。”

于是，晚餐就这样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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