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梁上燕·承2

梁上燕

『双燕双飞绕画梁，罗帷翠被郁金香。』

曲洐和苏祁，说到底，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曲洐有时候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却已经不记得苏祁的模样，但是这个名字却始终在她的心头，成为抹不去的朱砂痣、天边望不到的白月光。

承·君子不见

曲洐从来没有想到，她与苏祁的再次见面，不是在阴曹地府，却是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

在响破暗夜的出鞘声中，曲洐依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本来应该已经葬身于那场灾难中的人，他矫健的身姿在夜色下影影绰绰，是曲洐万分不敢触碰的印记。

是他吗？

曲洐倒在地上，她散落下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眉目，柳枝已经离开寻找救兵，她被贼寇抓住绑住了四肢，屈辱而卑微。已经逝去的体力让她无法再移动分毫，紧绷着的神经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掉。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正与贼寇缠斗的人，一种难以言明的熟悉感让她的心里既惊恐又害怕，还带着点轻微的庆幸与喜悦。

不是的，那不会是他。

那个人早就应该已经死在京城，背负着万千骂名，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是直觉告诉她，那个过分熟悉的身影，与她记忆中如出一辙，那是她念了整整七年的人，她颤抖着手想去触摸，却又收回了手。

难道是鬼吗？曲洐苦笑，自己这个时候居然还有时间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事情。

在曲洐的惊愕与纠结中，贼寇喊了一句“撤”，便不见了踪影，对方收了剑，转过头来望向了躺在地上的曲洐。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目光与曲洐交汇，曲洐分明看见对方眼中宛如古井无波的空空洞洞的模样，心里感到莫大的悲戚。那会是他吗？明明他曾经是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是鲜衣怒马的风流儿郎。

可是那个身影实在是过分熟悉，那是她记忆中最深的少年，她几乎便能断定，这个舞着刀剑的来人，便是那个早已身死的罪人。

她甚至来不及消化他没有死这个消息，她在这个时候只觉得满腔的欣喜。

他会认出她吗？她现在这般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模样，仅靠着那匆匆的两面，他会留下半分印象吗？曲洐甚至在想，若是他发现是她，又会怎么做呢？是会装作不认识的模样转身离去，还是会害怕她将此事告知他人而杀人灭口，还是会……曲洐眨了眨眼，泪水顺着她的眼眶滴落。

对方似乎在思考什么，他拿着剑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茫茫的夜色里，安静的只听得见风过林间的窸窣。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像是下一秒就会迎风而去。

许久之后，对方走近了。

他低着头，曲洐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仔细为她解开绳子的手。她从未经历过这些，绳索在她的手腕留下了一圈显眼而注目的红色勒痕，她的头发散落在她的眼前，她只能在头发的缝隙之中看着对方的动作。

月色如水，星幕沉沉。

“多谢……”曲洐张了张口，嘶哑的喉咙发出一声怪异的声音。

对方却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一怔住，他颤抖着为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起头来望着她。两相无言，刹那间，他准备起身转身离开。

曲洐一惊，下意识便扯住了他的衣衫。

对方一愣，转过身来望着曲洐，曲洐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般下意识去抓住他，她本来觉得，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不如不再相见的好，现在两人都没有点破，不如装作一切都未曾发生。曲洐不想做那个和苏家还有着关系的未婚妻，她不想再和苏家扯上关系，毕竟对方应该是个已经离世的人。可是很显然，曲洐做不到那般理智。她在今夜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劫难中，感受到了逃出生天的庆幸，却又无比想念起苏祁的模样。

曲洐苦笑。两人又陷入了迷一般的沉默之中。

听见曲洐的轻咳嗽，对方解开了腰间的水壶，递到了曲洐的嘴边。

曲洐摆了摆手，望着他道：“我以为你死了，他们都说你死了。”曲洐轻轻开口，她的声音依然是嘶哑虚弱的，缥缈的好像下一秒就会断气。

她抬起头，望着天边孤寂的冷月，又细声喃喃道：“他们说，你通敌叛国，意图谋反，说苏家近百人口，全都葬身在京城。那你呢？你还活着吗？”

“你信吗？”对方开口，声音冷冷。

“我信不信又如何？你想让我相信吗？我现在见到的，都是一场梦吗？”曲洐捂着胸口，咬着唇轻诉，“你我总共只见过两面，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消息往来，许下我的人是你，可是不管不顾的也是你，你可还记得我这个未婚妻？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他们都说你死了，我却心里总是留存着一丝莫名的幻想，总觉得你好像还活在这个世上。我是不是很傻……”

对方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我记得曲家不是在定州吗，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为什么？”曲洐脑子有些混沌，她无力道：“你死之后，皇上念我们的婚约做不得数，勉强逃过一命。可父亲已死，至此曲家再无倚仗，堂兄堂姐欺我母女，还给我寻了门亲事，让我嫁给王家二少做妾，我不从，他们甚至想把我绑到王家的床上……我匆匆忙忙逃离那个陷阱，自以为是有了新的天地，可是才出城没多久，却又面临了这样的险境。你说，我这样的人，是不是这辈子就是注定了这般的命运，万分更改不得……”

曲洐苦笑着，近日来所经历的种种已经让她足够疲惫，她在此刻仿佛想要卸下了一身的责任，做起了那个任性的少女。她死死攥着对方的衣衫，害怕他的离开。

曲洐其实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向他说出这些话，她以为此生已经没有相见之期，这段她单向的感情，也该从此终结，可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说出了一切。

“我……”对方淡漠的声音有些低沉，他沉默良久，却依旧是不知如何开口。

“苏祁。”曲洐含着泪望着他，喊出了他的名字，她晶莹的泪珠在月色下泛着点点荧光，道：“你对我有过情吗？”

对方一怔，正欲开口，忽听得一阵交错杂乱的脚步声，曲洐也被这声音一惊，手上泄了气力，攥着对方衣衫的手便跟着松开。只见远方出现了点点星火，向着他们所在的地方靠近，还夹杂着几声“小姐就在这”。

曲洐意识到，这是柳枝寻来的救兵，只是这一瞬间，对方看了她一眼，起身迅速离开，提步便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曲洐分明在那个时候，看到了那古井无波的眼中闪现出的点点留恋。

只是她抓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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