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拦下南宫问天和东方铁心后，一连好几日北冥雪都没什么精神，慕容娇只道是劳心过度便打发了众人，她那八面玲珑的妹妹却明睿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姐姐这番说辞实在是太过完美，岂是一向木楞的她能想出来的？

至于出自谁人——这不是欲盖弥彰嘛。

哦对了，神雒也来信了，专门给西门孝一个人的。

今夜，月光很好，暖洋洋的洒在窗前，九月初人间不多不少的温暖让本清冷的勾月也变得温柔， 在这样的夜里，即使是数里之外苍狼的嚎叫和苍穹中央俊鹰的嘶吼也都清晰可闻，青草在这样的宁静夜中缓缓闭合脉络，俯身亲吻波光嶙峋的清澈河水，同他们道过一声晚安，沉沉睡去。

迎着劫难走过层层重关来到这里，异乡啊，这两个字究竟包含了多少呢？

其实和南宫问天、东方铁心、北冥雪这类对故乡有着深深羁绊的孩子不同，慕容莎更多的是怀揣着对故乡期盼已久的离别，和对未知的久远向往踏上了旅途，说来其实和西门孝有些相似，他们都不是故乡那座坚毅不倒屹立千年的城池的依仗，至少目前不是，反倒更像被那些荣光和责任圈养禁锢的囚徒。

和他聊聊吧，也算睡不着的夜晚寻个乐趣解乏。

说干就干。抓起床头随意搭着的衣衫粗略将胴体裹住以示尊重，随后便轻轻扣响了他的门扉，她的动作实在是轻盈，生怕被人发现，尤其是姐姐。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西门孝并没有关门，虚掩的门扉在她的手指关节触碰的一刹那便缓缓打开，门缝正好对着一盏仍然未熄的小灯，明亮却微小的灯光刚好可以照亮靠在书桌前静静读着手中扉页的西门孝的半身。

“既然来了，就别在门外站着了，进来吧。茶都快凉了。”对于她的突然拜访，西门孝显得并不吃惊，反而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捏起扉页，右手朝身侧一引，才见客桌上摆着刚刚沏上不久的好茶，“哦对了，记得关门，生活在船上，也就只有这一亩三分地有自我可言。”

“你知道我会来？”

“只是觉得你会来。”

默然应着，慕容莎反手关上门的动作很轻，轻到她自己都未有所察觉。

这算是她第一次端详西门孝的房间、端详他的内心世界，和平日里他展现出的稳重到甚至有些憨厚的模样不同，他的房间显得这样超凡的安静。

空气是平均的，温温的，窗台下的炉火也缓缓地飘着红色的光，光芒随火焰的炽热腾空而起，将炉火上悬挂的长矛坚盾度上金色光辉。炉火的东北角摆放着一席淡黄色衣柜，暖暖的月光恰好从同色的半开木窗透进来，零碎地撒在衣柜和靠门的墙壁前，微弱地折射在两者之间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床铺里，反印出淡紫光泽。纯白的纱帘随着风从窗外带进一些夜晚的彻人心脾，他的书桌和书柜隔得很近，坐在带着微微瓣鳞花清香的椅子上，伸手就可以拿到半人高的书柜上的每一本书。

女娲星船的船舱很大，大到如此密集的摆放也显得空荡，需得在正中央再摆上一席案桌和两三坐垫才不显得寂寥。见慕容莎颇有些拘谨的模样，西门孝只是勾起一抹轻笑，捻起扉页走到靠近床榻的内侧垫子，整理衣衫后正身坐下，随后才拱手致意慕容莎在自己面前落座。

西门孝的确喜欢知礼懂礼用礼的君子淑女，但不歧视完全不了解这些顺序的市井百姓，也不会对神雒这种明知故犯的肆意少年抱有敌意，更不会讨厌慕容莎这类明知其礼又因主客观念太重完全将主动权交予主人的过于礼貌的客人。

人嘛，出身经历心态理念的不同，导致待人接物各有其道，作为旁人虽要秉承自己的理念恪守本心，但也不能说他人的行为就是错误的，未经他人事，岂谈他人行。

作为第二方，西门孝能做的大抵只有让自己和什么人相处起来都比较舒服罢了，当然，牛郎那种咄咄逼人的除外，即使到现在，西门孝还是会在失眠的某一夜想当初在战场上怎么不暗戳戳地弄死他，省得有事没事就恶心自己。

眼前这人聚精会神的臆想时陡然升起莫名的杀意，慕容莎只是叹了口气作罢，她也忘了这是西门孝第几次乐呵呵地傻愣着了。

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慕容莎反复端详着眼前这人，西门孝总是这样，安静祥和，那高过南宫问天一个头的壮硕身躯又与这四个字有着天然的违和感，坐在他的面前，本算高挑的慕容莎甚至有一种未成年的小女孩的既视感。

“你确定我们在你的房间里的对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吗。”

“看看墙上。”

“什么？等等......”慕容莎重新将那块挂在火炉之上长矛之下的盾牌审视许久，才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就把太虚盾这么明目张胆地挂在这里了？”

“明目张胆？呵呵，恰恰就是为了能够在这个房间里明目张胆肆意妄为，所以，它才会出现在那里。”

轻轻撇去茶杯上薄薄一层热雾，西门孝微酌小口醇厚绵长的清香，手指相交，将放下的茶杯圈在手臂中央，“我最近才开发出来的神兵的用处——既然神兵能够创造出或大或小的护盾，那是否能够依附在某些物体上以达到增强阻断的效果？所以我找南宫问天商量了一下，所幸成了。效果不错。说起来，你没发现许多天来没听见他们俩的动静，也没见到天晶兽和凤凰了吗。”

抬起的杯沿遮住了她大半眼眸，只留了一丝缝隙从眉间和茶杯的断裂处细细端详眼前含笑的男子。

慕容莎不知该如何形容西门孝，他不似北冥雪的乖戾，会在每一件事上透露出一二，似炫耀似挑衅地引导猎物一步一步走向陷阱；不似神雒那般向来都有明确的目的性，即使现在没有端倪，未来也一定会为了足够的利益露出獠牙；也不似南宫问天和东方铁心这俩，随时将荣耀挂在嘴边，为了这虚无缥缈概念，可以放弃一切甚至是生命。

说起来，慕容莎或多或少还是听说过一些西门豪年少时尚在天启城的传闻。那个时候刻苦钻研琴棋书画的西门豪，想必就是如今西门孝的模样吧，会为了自己想做却又无伤大雅的小事上放肆沉溺，又在大是大非上拎得起放得下，不吵闹，不喧嚣，不张扬，不狂躁。

这家伙，大抵是这条船上由内到外真正意义上配得君子之称的青年才俊了。

南宫问天？如今不过徒有其表罢了，自从和东方铁心腻歪在一起后，再也没了北冥雪所说的从容，喜怒溢于言表，行为全依东方铁心所言，毫无主见。

他已经遗忘了最初的骄傲和坚守的东西。

但他......西门孝......慕容莎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定位他。他时而如透明薄衣若即若离，时而似钢铁长城屹立不倒，君子——没错，君子，可所谓君子之道，是比荣耀与骄傲更加难以捉摸的东西。

反躬自省，无所愧疚，不争不抢，不骄不躁。君子道者三，我无能焉，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

如今西门孝能为了一处绝对安静的房间另辟蹊径，很难不怀疑他未来会在他父亲的基础上，为了所谓的绝对安静，将西门城铸为一道鸟雀不可入的封闭之城。呵，他又不是做不出这种事。西门孝否决的也只是西门豪因为曾经的惨痛掀起的反旗而已，那一座效忠于神武帝国同时断绝山海的西门城，是否就是他可以接受的了？

慕容莎的茶杯迟迟未放下，西门孝眨了眨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露出一个不解且单纯的神情，随后，将手中拿着许久的扉页推到了慕容莎的面前：“我猜，你应该会对这个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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