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原初大地自诞生伊始,不过一片绵延至天际似无边无际的蛮荒大陆,时间洪荒不会因为轮毂下的任何一块碎石停下转动,托起大地的巨龙就连骸骨也被时间揉搓成为灰烬隐去,大地随文明的兴起分崩离析,时至今日,即使是足以远渡重洋的信天隼要踏足彼岸的另一处大地,也再无返回故土的气力。
东方铁心已经离开十一天了,南夏的军队也正在步步逼近,那个在西门孝口中被神雒赋予别样感情的安阳郡,也在纷飞怒吼和弥天战火中,毁于一旦。
依着神雒交代的话来说,南夏军队的目的明显就是他一人罢了,但神雒已经回到神武帝国,他们没有办法制止南夏军队的开拔,更不可能告诉他们神雒的行踪。东方铁心和凤皇也回到了神武帝国,他们失去了最后侦查的手段。
面对这个无数次被他在那道铁壁前折断锋芒的老对手,南宫问天竟然只得东躲西藏。
船上的生活愈发压抑。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片乌云密布的天空,终于照进了一丝丝阳光。
某一天的早晨,负责照顾问雅身体的北冥雪惊奇的发现,她竟然已经在医术和药物方面毫无突破的情况下,一夜之间好得差不多了,脉象依然四平八稳看不出病因,但那红润的脸庞却证明,她此时的确也已与常人别无二致,甚至同样大病初愈的玉灵龙都险些追不上在甲板上肆意奔跑的她。
“不应该啊。不就是昨天晚上大家一起吃了顿火锅吗,至于有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北冥雪又抱着新的问题,喃喃自语着一头扎进了她的药房中。
她应该是唯一一个在乎过程的人。
被朱红信印封叠出口的信件之上,武辛二字孤单寂寥地有些面目可憎,随苍鹰自高空坠落划分云水的双翼停留在了泊在异国他乡的孤舟甲板,无力地梳理着被高天狂风撕裂得凌乱不堪的羽翼。
苍鹰的双眼迷茫地环视着周围短暂错愕后围上来的人群,终于安然闭上了双眸。
神乐认识这只随时翱翔在三哥身侧天空中的信天隼。他们向来形影不离。
“神乐,带问雅回去。”嘴角微抿,南宫问天以近乎命令的口吻下发任务,“接下来的事,她还是不要知道来得好。”
慕容莎想说些什么,却被西门孝暗中伸手拦下,随后看向一旁抱剑环手而立的慕容娇,几番踌躇,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嘴。
能让南宫问天低头的东方铁心已不在船上,唯一敢和他明目张胆唱反调的神雒也不在,现在这时候去找北冥雪也不现实了,武勇?他现在可是唯南宫问天马首是瞻。
四庭柱之间亦有差距。
“我不!”
突兀的清脆嗓音不痛不痒,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神乐的确抓起了南宫问雅攥紧衣角的手掌,却是用力将她往身后一拉,完完整整地护住后,颇有些骄傲地昂首道:“我三哥的鹰隼,带来有我二哥姓名的朱漆的信,信上还有武辛这家伙的名字,你凭什么不让我看?”
神乐这丫头实际上很聪明,每一个字都没有提到问雅分毫,又每一个字都在强调南宫问雅处于不可避免的风暴正中央,进退维谷。
南宫问天盯着她看了许久。
两道同样坚毅不容后退又各自夹杂着复杂情绪的目光竭尽所能地隔空交锋,企图在开口之前便能让对方臣服。
但同样的,他们都低估了彼此的毅力和坚持。
直到北冥雪嘀嘀咕咕一脸迷茫地从船舱走出,顶着暴露在艳阳下骤然眩晕的视线,正想询问一大帮子人都站在甲板上是干什么呢,便被这俩家伙吸引了目光。
她倒也不急着了解或解开这个矛盾,就靠在门框上细细端详着眼前如剧场开演高潮前最后一段压抑的戏码。
怎么说呢,一只久经沙场的老狐狸和一只初出茅庐的小鸡崽儿的对峙,无论结局如何,都很值得为之侧目观赏,不是吗?
“……不是武辛,是陛下。”最后,南宫问天还是没有继续施压,转而开始纠结起她话语中字词的对错。
南宫问天不想承认却不可置否的是,自从得知神雒在南夏放出蚀骨血蝗,他多多少少都会对这个往日只能算作一个小弟的疯子忌惮起几分来。而且,不再是出自对于神荼武力的威慑,单单只是对神雒心狠手辣到了无人性的恐惧。
依仗大片平原建立的南宫城岂止是富甲一方,万万顷良田何其丰盛,毫不夸张的说,足以傲视整个神武帝国,足以支撑南宫逸以铁骑远渡重洋横扫彼方大陆一角。
但这也是及其危险的,南宫城对于粮食的高度依赖超过了任何一个封地,每一次风竭水止的天灾,对于南宫城来说都是重创。
蝗灾,这个从来只出现在南宫城书籍里的灾难,却是那座万里铁壁后的坚城之上,挥之不去的梦魇。
甚至偶尔细细想来,南宫问天都会莫名觉得,下达这个命令的神荼或是武辛,是否有敲打南宫城的意味。
毕竟,按理法来说,箫问影的叛乱里,他南宫问天可是能被牵连夷族的存在……
眼眸中的光随着发丝的逐渐遮盖开始黯淡,他的语气听起来嘶哑了许多:“你应该叫他陛下……这是礼法,亦是国法。”随后,南宫问天缓缓蹲下,取出纯白琉璃信管中被签名和朱漆印记压缩成一卷的信纸,轻轻抛入了神乐的怀中,“我给过你袖手旁观的机会了。”
“袖手旁观?你究竟觉得我有多懦弱。”一甩马尾,神乐把南宫问雅又往身后遮掩几分,手上也没有停下,开始拆除信件外的朱印。
神乐带着雨后初开花朵的坚韧和明艳,看得半年以来已经习惯默默无闻的慕容娇眼底一阵刺痛。
她多少是能够明白神乐和问雅的关系为什么如此之好,也能理解神乐在关于保护问雅的问题上,如同守护在幼崽旁龇牙咧嘴的动物。
像极了自己和妹妹?
可能——不,应该说,仅仅只是出自对于自我的认同感和存在感的肯定。
有些事深究下来就是这么单纯无聊,甚至苍白到让人感到绝望,人与人最开始的关爱当然回出自感情的融洽,而任何足以舍生以往的行为,究其根本也不过为了自己的某种欲望。
理性的行动也好,感性的冲动也罢,左右参半的斟酌也不可置否,都不过只是自我满足的殉道罢了。
一个活在神家双子庇护下的神家偏门遗世子,一个活在南宫少主羽翼下的庭柱正统继承人,她们的人生在此之前从未交汇,她们的命运却在终点殊途同归。
神乐并不知道她在慕容娇那藏匿得极好的悲戚怜惜中究竟成了什么模样,只是秉承着莫名的一腔孤勇,她只是纯粹得不似世间之人的去了解万物,理解万物,甚至企图救赎所有。
信纸是皇家专供的溯茗纸,赤焰不灼,九渊不染,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很好闻。
嗯,字也写得很好看,神乐认识这样秀灵飘逸不舍潇洒孤傲的笔画,她在自家仲兄的书桌上见过很多次。
“武辛亲笔。”神乐清了清嗓子,吟吟而诉。
“是陛下。”南宫问天阴着脸打断了神乐,最后也只得化作眉间些许无奈地挥了挥手,“最后一次。神荼和神雒最近都忙得焦头烂额,你也就别在这个时候再给他们找些不必要的麻烦了。”
“切,这个时候教训起我来了?你以前在南街发威作福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这么多?”
好吧,看来这条船上又多了个敢硬怼南宫问天的女子。别的暂且不论,至少就这个苗头上,北冥雪只能说得上拍手称快。
谁让这家伙有事没事就得瑟一番,似乎老子天下第一似的。
见南宫问天真的不再说话,神乐如同斗胜的野兽般,微微昂起头颅,往日平静到似一潭死水的眼底原来也会有骄傲和不屑。
重新展开信封,一字一句地继续念道:“远渡重洋的诸位,许久不见,近来是否安好。虽有万般思绪想同诸位分享,但外敌步步紧逼,也不再多余寒暄。”
“朕早已去信一封,相信此时,东方海阁已经在筹备远征的舰队了,再过十余日,待到东方铁心到达东方海阁便可出港。”
“吉利话就先说到这里,东方海阁的援军大概率是东方铁心手下的攻击舰队,朕并非不相信东方海阁舰队的能力,可总是能在海上如腾海蛟龙破云逐浪 ,终究也是舰队二字。”
“诸位多是领军之人,自然知道要抵抗一支数万野战军,至少需要十万有余的远征军队,纵使紧赶慢赶,也需一两月的时间才可踏上玉岛国的土地。”
“在此之前,我希望诸位能够拖住南夏的军队,至少,不能让他们离开玉岛国的边境。”
“放屁!这神武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几个人拖住数万军队月余?他还真把我们当神家直系那俩了?”一直眯着双眼未曾言语的慕容莎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将手用力一甩挣脱欲言又止的西门孝的拉扯,快步走到武勇的面前,怒火中烧,“你们武家的人是怎么回事,就这么喜欢让人送死吗?八个人,拖几万人一个多月?说得轻巧!!……”
称得上无理至极的咆哮在耳边反复回荡,脸上还不时沾染些许湿热感,武勇依旧死死盯着神乐手里的信纸,待到慕容莎被慕容娇和西门孝一左一右捂着嘴拖回船舷边后,才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确定真是这么写的?我不相信皇兄会做出如此玉石俱焚还了无胜算的部署来。”
当然不相信,他带兵打仗一半的本事都是在武辛军营里的时间里学的,剩下的一半,是在武卿手下学的。
武卿喜欢以强制强兵行险招,不是斩将夺旗就是毫无作用,而武辛,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运筹帷幄徐徐推进。非得打个比方的话,武卿如同一柄重锤,要么击不可中,否则就得至少撕对方半条命下来;武辛就是一面大盾,先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才徐徐进攻不慌不忙,攻必有得,战必有功,钝刀子剌肉。
武勇是在武辛和武卿照顾下长大的,他可能必武辛自己都清楚武辛是什么样的人,这般荒谬的指挥,武勇宁可相信这封信是被让人掉包了的。
“写倒还真是这么写的,但我也没说没写方法啊。”众人还未来得及从如释重负的畅快中缓过神来,只见神乐微微皱起眉头,看向坐在一旁躺椅上的南宫问天,“感谢你给我一个独善其身机会。所以我也理当回礼。”
“为南宫城打了那么多仗,无非有死而已。”南宫问天表现出与神乐截然不同的安详,双手一摊,努努嘴,口齿一笑,“更何况我自认为这辈子虽称不上光明磊落,但也无愧于列祖列宗家国天下,我还真不信有什么是我值得赌上船上八个人的性命回避的玩意儿。”
“至少在这个选择上,我欣赏你的胆识。”
深吸了一口气,神乐盯着那颇有些闺中小女情调的字迹足足半刻钟,才缓缓接上之前被打断的话语:“朕知道这个要求很是无理,所以,朕允许各位寻找外援——哦,给各位指一条明路吧。雨燕姨娘出自的玉家,不过是主家一条小小的分支而已。至于主家玉家,想必玉岛国的每一个人都不会不知道。相信朕,他们会欢迎各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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