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冬季的末尾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冷了，店内取暖的火炉早已蒙了一层薄薄的灰，看来有些日子没有升起过篝火，大早上起来的客人不多，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个关头赶路的人本来就少，冷冷清清的一楼着实让人无聊，柜台小二索性拿了张干净点儿的毛巾搭在肩头，左右瞅了瞅掌柜的不在，往案板上一趴，再睡个回笼觉。

东方铁心在驿站临时的下榻之处醒来，天启境内神兽禁行，虽然这规矩时至今日如空头所言，但东方铁心多少还是从神雒、南宫问天、武勇甚至是最爱惜羽毛的北冥雪那里听过武辛近来有多么暴戾，她实在是不愿在这个关头留个让武辛找不快的理由，只能一路顺着民驿的小路快马加鞭。

她是算过了的，天启境内，如果走官驿旁边的大道的话，她的确可以凭手中关牒住进最高级的房间，吃上最好的饭菜，甚至是换马也不需要给银钱。只是官道从一开始就考虑到勋贵皇族们出行的顺畅和安稳，所以能走平地绝不爬山，能用饶过绝不淌河，相比之下，民驿这条路虽然是辛苦了些，但至少路程近了许多。

只是，在小道之上数日不分昼夜的奔波，不仅让她着实有些疲惫，连胯下换了不知多少次的马也实在是跑不动了，东方铁心只得在此地休息，等到驿馆寻来新的马才能上路。安慰着自己说：就当是小小的放松一下的，在驿站里吃了个早饭，打算歇息个把时辰在上路。

她当然想快一点到东方海阁，不过，即使自己现在的模样真的拖到了东方海阁，也无济于事，母亲是断然不能离开的，舰队依然得有她指挥才能出港作战。

拿出碎银往睡着的小二面前用力一拍，惊得小二朦胧间反射似的跳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左右观望了好些时候，才看清眼前的东方铁心，又看见这时候一夜未归推门而入的掌柜，顿时搓了搓手，带着标志性的谄媚笑容：“诶嘿嘿嘿，客观您起得可真早哈。来来来，看看要点儿什么。”

“一碗烧肉面，一个清汤小菜。.....一盘糕点。”如果可以的话，东方铁心的确是喜欢吃得清淡点儿的，只是骑马不像坐船，需要的精力实在是不可相提并论。

她寻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也吃得很快，吃完后，正思索着该干点儿什么，一旁的小二却凑了上来，是她的糕点好了，端上来时，小二还以及其隐秘的动作往她面前的热水壶里悄咪咪地撒进了一撮茶叶，盖上盖子后，又暗暗指了指柜台上正在查账的掌柜后，拱手鞠了个礼，才回到掌柜身后，一问一答地说着些什么。

不一会儿，掌柜离开了，小二还没来得及开口，又有客人推门而入。

“小二，来两碗烈酒！”

“小二，菜为何上的如此之慢？”

“小二！！”

“诶！好嘞！客官您稍等！”小二肩头本还算得干净的毛巾已是油污浊浊，他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连忙将后厨择菜的活计也吼到前面来帮忙。

这个把月来战乱刚刚平息，照例来说路过打尖儿的客人是不应该有这么多的，瞧瞧衣物打扮吞吐言表才知道，原来是无利不起早的商人瞅准万事皆颓的模样，想倒点儿东西大赚一笔。过了片刻菜上得差不多了，伙计清闲下来，恰好一位客人问起了中原的趣事，伙计便随意地靠在桌上和客人唠起家常来。

“客官？您来自哪？”

“你问这个干甚？”

“嗨哟，这不是见客官您一脸富贵相，攀谈攀谈长长见识嘛。”

“南安。”

“哦。原来是东方海阁挨着南宫城的那座商业重都的贵人啊！”

“喝，想不到你这小子还挺有见识的啊。”

“谈不上谈不上，只是听来往客官们说过些皮毛罢了，贵人您往哪去？”

“天启城。”

“那贵人你可知道这天启城周围近来的趣事？”

“不知，说来听听。”

“客官您也知道吧，如今这天启城的皇帝老爷，可早就换了，已经是咱天威浩荡的武辛陛下，见那叛贼萧问影迟迟不降还继续兴风作浪，三下五除二便将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商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小二的故作腔调。

伙计也不嫌尴尬，一字一句地复述昨日在其他客人那儿听到的故事。

“客官您听好，这故事啊，还得从前些日子咱九公主武姬殿下出阁前往自己的封地说起…… ”

酒馆里，小二靠在桌子上讲的入迷。

“不在天启城当个富贵公主偏要往边塞跑！这公主想来也是瘦瘦弱弱的，估计在去边疆的路上就吃了不少苦头吧。”小二的脸上一脸不解，有着锦衣玉食却偏偏要去过边疆的清苦生活。“这公主从小生在天启盛世繁华的地界儿，看惯了那天启城的南北市，突然来到这不长一根草的地方……”

“能吃的消嘛？”不知何时邻桌的客人也伸过耳朵来听了。

“哎呀，客官呦。这皇帝都点头了，那还能有回去的道理。就算吃不消也得到边疆啊。”

“这可不是自找苦吃？”另外一桌的商人突然插了句嘴。

“可不是嘛？这公主放着好好的天启城不待，偏要……”

“得了得了，少感叹两句吧。继续讲。继续讲。”原本同他搭话的商人看不惯店小二做作的性子。

“好嘞贵人，咱们继续说。”店小二拿出了一种说书先生的腔调。“刚刚咱们说到公主去边疆找封地。但这公主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子，一定对边境的环境不适应。”

“废话。”邻桌的开口。

“嘿！”小二也不恼，继续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这位客官，你猜怎么着？这皇帝也是对她宠溺得打紧，不仅让御皇锋全程护送，更给她派了三个随从，您猜是哪三个？这其一嘛，就是孤身一人杀得南夏边关百城寸草不生的神雒三少爷；第二，是这神雒三少爷的一个使徒，这姑娘可大有来头，听说她能听到百里之外的动静，更是挥手燃尽了整片树林！这第三位嘛.......”

“嘿，你这小二是不是故意讨打！”商人实在是被小二有意无意地吊胃口气得打紧。

“嗨呀，客官您别急嘛，这第三位啊更是不一般。传说是那神家自立国而来便存在的神兽之一，平日化作一人形女子似软弱可欺，那日却在空中现出原形，竟是那护国神兽本尊！”

“你这小二属实是胡编乱讲。”邻桌一位似前往帝都求学的书生遮住半脸嘲笑道，“我神武立国已经三百年有余，她岂有道理能活到现在，怎地，那女子当真是神明本尊不可？”

书生的话引得店内众人阵阵发笑，笑得捧着热茶小口小口吃着糕点的东方铁心实在是烦，纵使是小二脸皮再怎么厚，被如此对待，也不免生了一层又一层的窘迫。

“护国神兽？”一位年长的商人突然问，不大的声音却让整个店内安静了下来，看来，他就是这队商人的头头了，“你说的，未必是那在西域战场上出现的狮鹫？那日我就在圣城里，倒的确是见过。”

“诶对对对，这位客官真有见识。”

不管商人是为他解围出言帮助，还是真的有此一物，至少小二感觉现在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搂过柜台上的凉水顿顿喝下大半碗，一抹嘴儿，又继续顺着商人的话题往下说：“贵人你可真是如开天眼。还真就是这狮鹫。那日，公主的车队行至林中大道，使徒姑娘忽闻天空之中风起云涌似有异象，连忙附身凝听周围动静，只见那四面八方，无数企图截驾犯上的恶徒从林中冲出，杀气腾腾，他们其中竟然半数都是神兽伴身，吓得随行的宫女更是惊呼连连手忙脚乱四散奔逃。”

“女子果然只是女子，难堪大任。”

被中年商人拨了面子的书生又挺了挺胸膛地站起，正准备继续高谈阔论时，一抹刀锋却已经蔓延到他背心，正是那位说自己来自南安的商人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你娘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把儿废了的土狗？我东方海阁的夫人少主为国征战血洒沙场的时候你在哪里等死？坐下！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再让老子听见你发出一点儿声音，今天你就准备埋在这里吧。”

“你说的这些人，我倒却有耳闻。他们是那些世家大族豢养的走狗。他们害得多少人无家可归，所过之处如筛过米，乃是饥啖人肉，渴饮人血的人形怪物。不说是寻常人家，大多数兵士即使能守住阵脚结阵相迎，也会被杀得四散奔逃。更别说某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米虫。”年长的商人一口饮干了酒，愤愤地对那些人做出了评价，“继续讲，不用管他。”

小二被商人的反应惊到，稍稍回神后便对这套评价连连称赞，这些被世家豢养的走狗由来已久，这也是民间流传的最正统最能被接受的说法。

“客官您可真是见多识广。喝杯，稍微歇歇。来来来，咱来这里图个高兴，别动怒，听我说听我说。”小二将酒坛子向桌子内侧推了推，直接坐在了商人的桌子上。

过往的云烟说散就散，酒馆中又弥漫着一种祥和气氛。

接下来小二关于战斗的话，东方铁心就没有这么再听进去了，中原封国的人都有这个共同点，战争二字对于他们来说太遥远也太陌生了，他们对战争在骨子里带有蔑视和嘲弄，战报上的数字和战况对于他们来说，无非是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即使刚刚经历过一场烧过整个帝国的灾祸，依然没有办法改变他们刻在骨子里的想法。但至少，那个九公主武姬和神雒他们，大抵是安全了。

不过问题又接踵而至——她走得应该还算是挺快的吧？

出发前一夜，酒过三盏灯影恍惚间，东方铁心也试着询问过已经醉醺醺的神雒，他们的车队少说也有五百人，还是公主御驾，说得傲慢一些，她一天的行程他们怕不是得用五天天来追。

可为什么，她才歇息了一上午，这消息就已经来到这儿了？再过百里，就出帝都所属疆土了啊。

早上的太阳微微西斜渐渐挂在中央，曾经吹过染血大漠的风，再次带来了一丝血腥的气息。裹挟昔日边陲之地无数大战的桀骜嘶吼化作一柄巨锤，狠狠击碎了年久失修的木门。

“隔了八百里都能听到你们叽叽歪歪的声音。”

神兵小将归墟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