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

“喂，文进。”菲儿在旅馆门口等着我，手里夹着一根烟卷。

甍城旅馆比壁城的旅店好很多，不仅装潢上要豪华一些，屋子里也没有那些怪味。

“走吧？”

她示意墙上“禁止吸烟”的标志。

“房间在二楼，209，珂莉在房间里等你。”她说，“我抽完这根，咱们就去吃午饭……你找过那个猪人了？”

我拿出那封红色的信。

“我觉得这封信交给你来保管，比放在我身上安全得多。”我说，“似乎一路上都能用到它。”

她用怪异的眼光打量我好几眼，然后才接过我递过去的信，塞进衣服口袋里。

……

甍城旅馆二楼铺了一层深色木地板，墙壁也是石砖的，就是楼道中有浅红色的雾。

我找到了那标着209房间号的大门，门没有上锁，我推门进去。

这是一间四人房，除了客厅以外，还有小房间，每个小房间里都有一张床，每张床都有浅紫色的光芒。

珂莉躺在一房间一旁地面的红色垫子上。那毯子可能是用地狱疣压制的纤维编制的。

怪不得这里的农民都要大规模种植地狱疣，地狱疣真是神奇的东西——能炼药，能吃，能做纸，能做垫子，还能做烟卷。

“你为什么不躺在床上呢？”我坐在床上，那床铺和我在主世界遇到的用工作台合成的触感一样，虽然说不上舒适，但也勉强可以称得上是床。

“如果岩浆膏弄脏了床铺，菲儿姐又要大发脾气了。”她爬起来，毯子上满是亮晶晶的粘液，“我们去吃饭吧？”

我想了想，走过去把她身子底下的垫子撤下来，铺在床上。

“这下他们还能说什么？”我问。

珂莉看看我，看看床，然后坐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下。

“嘣！！！”

……

现在我还有5枚银币和一点零头。

那整整一间屋子赔了2银币，地狱里瞬间治疗药比瞬间伤害药贵很多，所以我选择了更加便宜的再生药水，就算这样，治疗我和珂莉也花了将近30枚铜币。

“我都不知道你的脑子怎么长的……”菲儿满面愁容地站在医务室外面，“地狱欢欣的床铺必须和身体或者衣服的某一部分接触才不会引发爆炸……记住了吗？”

“到死也忘不了。”

抹药的地方痒痒的，果然已经在康复了。

珂莉走出医务室，脑袋上缠了厚重的纱布。

“他们说我会把药水蒸发掉，就把这些泡了药水的纱布裹在岩浆膏外面，慢慢渗透……喂，你笑什么？”

那乱糟糟的金发被“粗暴”对待以后……更乱了。

她身上也缠满了纱布。

“只要一天……只要过一天，我就把这些绷带全都烧掉！”珂莉恶狠狠地盯着我，“全怪你！”

“我也没想到那个床竟然不能垫东西……”我苦笑，“我……我赔给你一套衣服吧，来这里的路上我见到了服装店。”

珂莉愣了一下，看我的眼神更奇怪了：“你有什么企图？”

“诶？我只是单纯的想赔你套衣服啊！”

……

“这件怎么样？”

我举起那件看上去还挺豪华的黑红色连衣裙，问珂莉。

“太像妈妈了。”她说，“而且……活动起来也很不方便。”

“你妈妈……一直穿的都是那件黑色的婚纱吗？”

“唔……虽然没看过妈妈的衣柜，但我印象里她的衣服一直都是那样子。”她似乎又陷入了回忆一般盯着没有人的地方，“……总之我不喜欢。”

“这件呢？”

我拿出了另一套备选方案，一件T恤和一条湛蓝色牛仔裤。

“还行，不过你确定要买那件吗？”她摸摸下巴，“我听菲儿姐姐说，蓝色的衣物在这里卖的都很贵。”

“老板！”我喊。

“客官，您要这件啊？”那猪人老板突然出现在我背后。

“有没有她穿的尺码？多少钱？”我把衣服在珂莉身边比划了一下。

“有，客官，上衣是18铜币，裤子4银币。”猪人老板说道。

“这么贵？”

“客官，您看啊，”老板拿过我手里的裤子，“这么正品的色彩，采自现世的青金石油性染料……”

青金石？我家有半箱子那个？

“能不能便宜点？”

“我们这已经是赔本买卖了，客官，青金石这种东西只有现世才有啊！”老板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回头看向菲儿，小声问猪人道：“看到那边那个火元素了没？”

“哦？”

“她也是商人，这条裤子究竟多少钱她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小声对他说道，“如果这条裤子的实际价格和我心里预想的差太多……你懂的吧？”

猪人老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我说那家伙看上去很眼熟……是菲儿·炼狱吧？”他小声问我，“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倒也可以给你便宜一些，毕竟当初她在这里开店的时候，帮了我不少忙……”

“那就好说了，你开个价吧。”我拍拍他的肩膀，说，“如果合适，我以后还会带别人来的。”

“唔……两个半银币怎么样？”他的眼神在我和菲儿身上游离，“已经比进价还要便宜了……”

“等一下，我先去问问。”

我走出店铺，来到独自一人抽疣子烟的菲儿身边，拍拍她。

“该你了，他卖给我两个半银币，我觉得这个价格还是有鬼。”

“你想多少钱？”

“那我肯定是不想花钱。”我瞥了她一眼，“不过那再怎么说也……”

“别忘了，我在这里开过店。”她摆摆手，然后走向店门口，“这里的老板……几乎都有把柄握在我手里。”

让别人以为自己收好处的同时，还同时握住了别人的把柄……这种交涉能力简直无法想象。

不过，在店外看着他们对话……只见那猪人老板说着说着，豆大的汗珠就开始从头顶往下滚。

“……过了那么多年，你父亲……”

“嗯……”

大概只说了不到五分钟，菲儿忽然开始大笑，然后摆摆手，那猪人就把那套衣服装进袋子里了。

我没看到她给钱。

“哦？你看到我们谈话了？”

“是……”我看着她，“衣服……你真没给钱啊？”

“走，我们边走边说。”

我拎着那套给珂莉买的衣服，珂莉坐在矿车上，一句话都没说。

“我和那猪人的父亲有过交流，这家店的营业执照还是托我办下来的，不过当时很多证件都造了假。”她一边走一边说着，“也就是‘灰户’，自从这里换了管理者以后，灰户一直在被严打——这也是我不得不离开这里去壁城开店的原因。”

“那家店也是灰户，那为什么……”

“虽然灰户名义上被严打，但实际上……新的管理者为了避免这座堡垒的原住民反抗，对那些不动声色、低调的灰户持以容忍的态度。”她又拿出一根疣子烟，叼在嘴里，但没有点燃，“就算这样，当时几乎七成的灰户都被干掉了，剩下三成里又有很大一部分为了自身的安全逃离了这里，我就是其中一员。”

“我明白了，他是怕你说出他是灰户的事吧？”

“我本来不想这么做，因为……如果是他父亲的话，一定会和我拼命——因为我不讲信用。”她叹了口气，手指尖燃起一团火焰，点燃了疣子烟，“信用是商人最重要的东西，如果为了一件衣服而抛弃这个，那就不配称为商人……他父亲以自己是个能在甍城开店的商人为骄傲。”

“哪怕……是个灰户？”

“但他儿子就不一样了。”她吐出一团淡红色的烟雾，“真是悲哀……为了保住这个店，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前面就能看到甍城旅馆，有很多装修工人从里面走出来。

……

旅馆开饭了，黑面包，疣子汁。

不过有清水，一铜币一大杯。

我点了一铜币的水，喝完，吃了点面包，又喝了一铜币的水。

“想吃凝胶团子……”浑身绷带的珂莉趴在桌子上，心情低落，“菲儿姐姐……”

“凑合吃吧，以后你会吃到更好的东西。”

这旅店的一楼就是酒馆，有原木柜台，金合欢木的酒架，还有平滑石地板和木头桌椅，比壁城菲儿的酒馆，那个只有地狱砖装饰的酒馆好看很多。

“可是我不想吃这个……”珂莉放下已经空了的疣子汁杯，把面包举起，砸在桌子上，发出了石头撞击地面的声音，“你看看，硬得有如砖头……”

我拿出一块奶面包放在珂莉面前。

“这是什么？”她看着面包，闻了闻，问道，“好香……是给我吃的吗、窝囊废？”

“你再叫窝囊废就不给了。”

她一把抢过面包，一口咬下去，然后突然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啊！”她全身像过电一样，看着我，兴奋程度一点也不亚于那些第一次吃到这个面包的猪人，“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

“你给她吃什么了？”菲儿用狐疑的眼光看着我，“不是什么上瘾的……”

“这么说的话，那确实可能会上瘾。”我拿出一块奶面包，交给菲儿，“要不你也尝尝？”

她咬了一口，缓缓咀嚼着。

“淡淡的奶香，还有甜味……”菲儿看着那面包，“……加了糖和牛奶。”

“不错。”我说，“这是现世带来的食物，我用来和这里居民交换情报用的。”

珂莉三下五除二就吃下了那块面包，还有些意犹未尽地看着我，被我狠狠地瞪了回去。

“你还有多少？”菲儿忽然开口问道。

我愣了一下：“大约……三十多块吧，你要干什么？”

她忽然变了一副表情，说道：“卖吗？”

我一愣。

“卖给谁？”

“我打算用1银币一块的价格买。”

我的天哪！1银币一块！我现在身上总共不过5银币多一点点，一会吃完饭结帐就剩4银币多了。

“……现金？”

“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现金，算我先欠你的行吗？”她苦笑，“我保证很快就能还上。”

“好。”我说，“那我卖给你10块，我看你怎么还。”

我在她眼皮子底下摆出了十块奶面包，虽然一直放在我身上，但已经有些干燥了，面包表面出现了细细的裂纹。

她忽然转过头去，在酒馆里大喊：“喂——进自现世的顶级点心面包，3银币一块！”

酒馆里所有人都看向这边。

她把九块面包放在桌子上，拿过我们桌子上那个装黑面包的盘子，把一块奶面包掰成小碎块放在里面，开始向大厅中的人们分发。

所有人几乎都得到了一小块面包，她一定在这之前仔细数过店里的人数。

“这块面包只有我们这里有卖哦。”她干脆直接就站在原地，“我们只有七块，刚刚给各位分发了一块，只剩下了六块……”

“给俺来一块！”一个披着金丝披肩的女性猪人喊道，“那一点点儿根本不够吃！”

菲儿拿起一块面包端到那边。那个女猪人给了她三枚银币后，开始大快朵颐。

“还有五块！”

“这边！”

“我这边要！”

“我也要来一块！”

……

“没有了！”

“什么？！这么少？”

“还进货吗？！”

……

“等等，我们又在库存里找到了三块！”

“呜噢噢噢噢噢噢！我还要！”

“别给他！我出三个半银币！”

“我出四个！”

……

她把酒馆硬生生地变成了一场拍卖会。

“不愧是你。”

“最优秀的商人总是能第一时间看到商机。”菲儿把赚来的一大把硬币——几乎只有银币——揣进兜里，“而且，如何能把货物卖出更高的价格，也是商人的必修课。”

她指指那些买了面包的人。

他们吃着并不十分愉快的样子，有的甚至还有些后悔。

“绝大多数人会心甘情愿地为想要的、而供应量不足的货物掏出更多的钱。”菲儿拿出十枚银币，放在我面前，“这是我师傅教给我的手段，她给这种手段起名为……‘饥饿营销’。”

“太可怕了。”我说，“我也遇到过一个小商人，她能根据我妹妹的需求提供她特别想要的东西，比如洗发水、肥皂什么的，不过她当时只面对着我一个客户，所以并没有像你这样……故意哄抬物价。”

“你们一定浑身尘土——尤其是你妹妹。”

“没错，而且那个小商人还向她推销了很多颜料……”

“颜料？这种销路不广的……等等，”她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说的……那个小商人叫什么名字？”

“娅妮可达。”

菲儿楞在那儿，脸上刚刚赚到钱的喜悦也一扫而空。

“怎么了？你认识她？”

“我师傅就是娅妮可达。”她双目无神，“我以为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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