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着校车中间窄窄的走道,侧身穿过前排座椅,坐到布莱恩身边的空位上。他正在看一本书,耳机线从他的黑发底下一直延伸到灰色背包的夹层里。我轻轻掰过封面去看他手里的是什么书,布莱恩似乎被我吓了一跳,很可能,他压根不知道我已经来了。他拿下一只耳机,把书合起来举到我面前——易卜生的《群鬼》。
“噢,我喜欢这个,”我惊喜的说,《群鬼》没有《玩偶之家》那么有名,我从没想到我身边还有人在读它,“我之前买了电子版看,但还没有买实体书。”
“这个版本就很好,锁线胶背订装的。”布莱恩挠了挠脖子。他对书籍的装订方式总是很看重,这大概是从前年他买了一本胶背装订无法平摊的《红与黑》开始的,我记得他最后只好把书页全裁下来读。
“所以说,我们这学期要演这个了吗?”我问,多少希望得到肯定的答复。
“我在考虑一些莎士比亚之外的剧,或者原创剧本,但《群鬼》不太适合学校演出。”他遗憾的撇撇嘴,我也是这样猜想的。
布莱恩·安德森是我们北林地高中戏剧社的社长,而我是副社长。北林地镇就这么大,我们俩在初中就认识了,那时戏剧社还是个鉴赏剧本和演童话剧的地方。我少有那种可以全无保留的朋友,布莱恩算是其中一个,相较于生日时互相开玩笑,下课聚在一起,我们的友谊更多体现在默契上,例如从不打扰对方看书,总是在同一道题上卡住。我九年级历史课的同桌曾对我说:“你和安德森简直就像一个人。”当时我只是耸了耸肩,我始终觉得我们并没有那么相似。
布莱恩拉开他旧书包的拉链,拿出一块用纸袋装着的面包递给我。
“谢谢,但我已经吃过早饭了。”有时我觉得比起塞缪尔——我远在格拉斯哥的亲哥哥,布莱恩更像我的兄长。
“你又在减肥了?”
“不。而且如果我要减肥的话,会选择不吃晚饭。”
“嗯,好吧。”他温和地眨了眨眼睛,将面包塞回去,戴上耳机,继续读刚才没有看完的那一页。
我没再同他说话。有几个女孩正很大声地讨论着上周末西雅图音乐节的事。我看向窗外,高纬度给北林地镇的带来了秋冬季节更长的夜晚与更短的白日,此时太阳刚刚升起来没多久,阳光穿过黑森林投射在昨晚雨后遗留下的水坑上,它们像遍地的棱镜那样反射出白光,随着校车在小路上行驶时明时灭,显现在笔直的树干与交叠的深绿色针叶之间。我喜欢九月份,空气清冽,风一直吹向白茫茫的天空,让人头脑清醒,而不像纽约的夏天那样困倦又黏糊糊。
大概又过了两三分钟,黑森林与远处的山峰从我视野中消失,一幢红色建筑出现在窗户边缘,慢慢占据了窗户中央。接着,惯性使我的上身往前一倾,差点撞到前排椅背,校车在那块写着“北林地高中”的牌子旁停了下来。
“嗨,埃德!”
西里薇特站在校门口向我招手,她是我化学课上的同学,有一半亚洲血统,我们挺合得来。
我准备穿过马路,布莱恩突然抓住我的手臂把我往后一拽,伴着几个女孩的笑闹声,一辆夸张的红色敞篷车从距我面前飞驰而过,泥水溅起两英尺高,要不是布莱恩,我的袜子和裙子大概已经毁了。那辆车——在校门口这样横冲直撞后——居然停下来,我听见身后的女生兴奋地惊呼了一句“瑞秋”,我就知道我猜的没错。
“看着点你女朋友,兄弟,她看起来不太清醒啊,”驾驶位上的棒球服男孩回头对布莱恩喊。
布莱恩正想解释什么,坐在棒球服男孩身旁的女孩也偏过脑袋,黑色卷发从右肩甩到左肩,掠过与清早温度极不适配的紧身T恤和裸露的手臂——正被男孩搂着。她盯着我看了几秒,或者更确切些,那双涂着睫毛膏的眼睛从我的鞋尖到头发,将我扫视了个遍。这种目光让我很不舒服,我抿紧嘴唇,避开她的视线。
“你没事吧?”她懒懒散散地说,红嘴唇撇成了一个嘲弄的弧度,又和后座的两个姑娘对视了一下,同时笑起来。
“别再为那些怪人浪费时间了,亲爱的,说不定她还想让你赔她在批发市场买得鞋子呢!”其中一个后座姑娘说,伸开手臂。那辆夸张的红色敞篷车便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一路冲向停车场。我趁着人群的关注点还没有落到我身上,急忙逃离了这里。
欧美:无事生非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